463 誘敵
被顧琰這麼一問，蕭戎一滯。他是那種很傳統的男人，不到萬不得已，哪有放棄自己媳婦兒的道理。哪怕那不是他心頭所愛。於是頗有些艱難的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末將又豈會希望內子有事。但是，如若王妃有失，後果不堪設想。末將不能冒這個險，更擔不起這個責任！”
顧琰聽出他話語中的真誠，嘆口氣道：“我堅持要趕緊把珏兒救出來，不只因爲她是我妹妹，還因爲她是蕭將軍你的夫人。更因爲不趕緊把那羣人揪出來，咱們就處處被動。總不能一路他們放火，我們一路滅火吧。防不勝防啊！一個不好怕是就來不及。”救火隊員不好當，尤其這還是天朝的主場。一個閃失就不知多少百姓的要送命。要想盡早把那些人抓住，以顧琰爲餌設伏是最好的辦法。如今有一個絕佳的機會，便是到洛陽的府衙向知府問責，引出那批暗中行事的賊人。
蕭戎遲疑道：“王妃如何知道他們一定就會上鉤？”
顧琰笑笑，“他們好像已經被我搞得幾度功虧一簣，尤其是昨晚。再說他們還有不少人因我而死。如今怕是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而且如今殺掉我，就有極大可能翻盤反敗爲勝。任務失敗大概他們回去也是個死。凡此種種，他們肯定會放手一搏賭一把。只要能殺掉我，哪怕全數葬送於此也在所不惜。”
蕭戎還是難以下這個決心。如今的情勢多半是秦王上位，如果秦王妃在他護衛下有失，他這輩子再怎麼奮鬥大概也是白搭了。秦王、秦王世子都不太可能心無芥蒂的重用他。但若是此時執意不肯，又很可能狠狠得罪秦王妃這個大姨子。
說句良心話，顧珏這個妻子在蕭戎心中一直不是單純的存在。一開始她是齊王的繼女、魏王的侄女，如今她是秦王妃的妹妹。顧珏從來都不是他心悅之人，當然當初背棄表妹是蕭戎自己的選擇，他還不至於那麼沒有擔當的怪到顧珏頭上。但成親以後她驕橫跋扈，不敬婆母夫婿。直到齊王、魏王相繼垮臺纔有了改觀。更要命是顧珏還不能生養，害得他到如今都還沒有一兒半女。要說蕭戎對她有多喜歡那肯定也說不上。
如果顧珏不是秦王妃的妹妹，那麼此時攔阻秦王妃涉險，就是非常順理成章的事。沒有任何人可以指摘他半句，反而要說他知道輕重。岳母和小舅子又能奈他何？救顧珏要擔的責任太大了，而且她又被人擄走這麼久。取捨之間的得失誰都得掂量一二。
可偏偏從前只對這個妹妹有點兒面上情的秦王妃，如今不惜以身試險也堅持要救她。那就不是可以輕言放棄的了。秦王妃的枕頭風必定是非常厲害的，而且小世子也是她所出。得罪了她，不但是在秦王手上難以施展抱負，就是熬到小世子當政也別想有出頭之日。
看蕭戎陷入天人交戰，顧琰心頭冷笑。這個妹夫，一開始能爲了討好齊王放棄青梅竹馬的表妹，就充分展現了在他心頭情愛的分量。和權勢一比，情愛什麼都不是。也難怪他那位表妹就算如今終於嫁了他，還懷上了他的孩子，也不再如從前一般交心。
孫茯苓這是什麼眼光啊？能幹倒是真的很能幹。可哪裡是良人啊？當然，也不能說蕭戎就有多壞，他這樣的三觀在如今似乎纔是主流。這還是個真小人，不是僞君子。如果這會兒蕭戎表現得多着緊顧珏，那纔是假得不能再假，讓人不敢信。
“想好了沒有，蕭將軍？這次珏兒出了這樣的事，你有放棄她的想法也無可指摘。不過，想做秦王連襟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這一次的事，想來珏兒回來也不會沒有觸動。只能共富貴，不能同患難的夫婿，再是能封妻廕子又如何？如果顧珏想和離，以免以後因爲此事被蕭戎的娘磨搓，那這個主她這個當長姐的就做了。
蕭戎俯首，“王妃這話真是誅心，但末將還是不能讓您犯險。”得罪了秦王妃，總比讓她出事來得好。如果秦王妃因此對他報復，那別人也只能說他是深明大義，是秦王妃不講道理了。就是要坐冷板凳，秦王也會有所安排。但如果秦王妃因爲救他妻子今日出事，他纔是永無出頭之日。要抓那羣人固然重要，但秦王妃的安危纔是第一位的。
顧琰搖搖頭，“本王妃可不是在和你商量。王爺命你協助，卻不是讓你來駁回本王妃的命令的。關天河——”
關天河一直騎馬隨行在側，這會兒驅馬上前，“王妃有何吩咐？”
“派人秘密去府衙設伏。”
關天河和齊娘子對視一眼，他們都是知道顧琰的固執的，的確這一次也不只是爲了救出蕭夫人這麼簡單。但蕭將軍這麼取捨也是理所當然的。他作爲苦主，是隻能這麼表態。
“可是王妃的安危……”
顧琰看一眼齊娘子，“又不是沒有換過身份。”
關天河和齊娘子聞言一喜，王妃肯和齊娘子調換身份就好。她們二人身量、體型都相當。而且齊娘子天天跟着顧琰，要模仿她的聲音、舉動糊弄過外人也不難。之前齊娘子就替顧琰坐過內懲院的牢房。要不是臨時找不到第三個身量體型如此相似的人，而昨晚齊娘子也一直侍立顧琰身後，那就可以直接讓齊娘子替她去，她都不用去了。
既然已經決定，顧琰便不待洛陽知府過來陪同巡視，直接調轉馬頭往府衙去。知府雖然之前不得力，但昨晚那樣的情形他還是不敢不全力救火直接回家睡覺的。所以這會兒他纔在府衙後的住處休息，沒有能夠及時來拍顧琰的馬屁。不過再拖下去，他怕是就可能趕到了。那就破壞今日的設伏計劃了。所以這會兒顧琰只是裝作越看越怒，大罵知府無能，讓這麼多百姓受災，卻不能及時制止火勢。怒氣衝衝的就往府衙去了。
沿途的百姓聽了她的叱罵，都知道秦王妃是找知府算賬去了。對這個知府，愛戴的人着實不多。因此他們還給讓出了道路。只希望秦王妃將知府就地免官，把章府尹扶上位。對於秦王妃其實沒這權利，只能暫時停知府的職，等皇帝或者戶部發文處理這樣的流程，他們卻是不甚清楚。當然，這洛陽城裡此時也不乏暗中說顧琰牝雞司晨的老冬烘。但是此時只有她肯出頭，他們也不敢公然說什麼了。
進府衙的時候，顧琰和齊娘子還沒有更換身份。知府今早才睡下，也是和王太醫小菊等人差不多，忙了個通宵。顧琰是發了話讓昨晚忙碌的人今天都可以休息的。而且府衙有三個府尹，完全可以輪班。所以他就安心躺下了。想着自己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而且秦王府和寧王府交惡的消息，這下頭的人還不知道。他完全沒料到一介女流的秦王妃會直接來府衙停他的職。也是他腦子不夠用，在這關頭被皇帝留下來穩定局面的女流之輩，能等閒視之麼？
因此知府被人叫醒，讓他趕快穿衣，秦王妃來了的時候，還在發懵。洛陽過去一直是和平、繁華、富庶的。所以他這個知府當得也很愜意，種種不足也都被掩蓋了。他昨晚着實是累得很了。這會兒被叫起來還有些不樂意，嘟囔道：“還真要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成？”
顧琰便利用這個時間差和齊娘子快速更換了衣服，各自戴上了面具。如果來的是王爺，大可以一腳踢開知府的房門。可她是王妃，當然只能坐等讓別人去催促了。這個時間段便是可以利用的，這是來之前就計劃好的。蕭戎冷眼旁觀也不得不佩服她的環環相扣。但對她以身誘敵還是不贊同。那些人抓不到不過多死一些小民百姓，值得秦王妃冒如此大險麼？
對此，顧琰心知肚明。這的確是所受教育不同，三觀不合。換了蕭允在這裡，怕是一樣認爲她的命比老百姓的值錢多了。可她沒辦法漠視，能同意和齊娘子互換身份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就是齊娘子和關天河心底肯定也是認爲不應該如此取捨的。他們只是知道顧琰不會聽勸，拗不過她而已。齊娘子方纔死活不肯穿顧琰脫下的貼身寶甲一定要她穿了回去。顧琰對此也沒有辦法。其實她也不會大公無私到要用自己的命去換旁人的命。她還有三個幼子呢。是通盤考慮後覺得這樣最合適也有安全保障才堅持的。但是，身旁的人都不敢拿她的命冒險。寧可放棄自己的妻子，也想要她這個‘貴人’平安無事。
知府匆匆忙忙穿戴了官服官帽趕來，“下官參見秦王妃！”
‘顧琰’冷冷看他一眼，“邱知府，你可知罪？”
邱知府脖子一梗，“下官不知。下官從昨晚失火時分一直忙到一個時辰前纔去躺下稍息。原計劃午後又要起來忙碌的。”他原本的確是計劃再睡一會兒起來去跟着秦王妃巡視全城，既是表明他在跟進，也要趁機捧一捧秦王妃。但這時候肯定不會這樣講。
“你不知？對，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你轄下藏了那麼多別有心思的人，不知道這些人會掀起軒然大波。甚至害得父皇都不得不從地道離開行宮暫避。這都是因爲你不知。”
邱知府一時語塞，他昨晚這麼賣力就是因爲知道之前是自己失職了。可是，誰能想到一貫交好的東昌暗藏如此狼子野心啊。皇上不也沒想到麼。
‘顧琰’看穿他所想，“父皇要想的是天下大勢。這些地方的事務就是交託給了你們這些地方官員。你什麼都想不到，要你何用？來人，剝去他的官服官帽，暫時停職。等候父皇回來發落。這段期間由章府尹代行知府之職。”章府尹這會兒不在，還在外頭忙活呢。等下讓人去知會他一聲就是了。
邱知府大驚，“秦王妃，你無權如此。下官是十年寒窗，金榜題名的兩榜進士。下官的官職是朝廷所授、皇上親封！”
秦王府的侍衛哪裡管他嚷嚷什麼，幾個人上前抓住人就開始執行命令。
‘顧琰’道：“行了，別嚷嚷了。本王妃是欽差，暫時免你這個尸位素餐的蠹蟲的職，等候父皇回來發落而已。又不是罷你的官。這裡頭哪有越權之處？再讓你把這個位置佔着，還不知耽誤多少事兒呢。”
顧琰在旁邊看着，真有一種匪夷所思感。齊娘子沒和她對過戲，但是發揮得太自然了。如果是她自己，這會兒的情景肯定一般無二。果然身邊的人對她觀察得夠仔細啊。
就在堂上堂下衆人都在關注着邱知府被剝去官服，府衙門口還有不少百姓圍觀的當口，異變陡生！一隻長箭從對面的角樓以一個刁鑽角度破空而來，目標正是‘顧琰’。
蕭戎和關天河都趕緊飛身過去，想要擊落長箭。但由於男女大防，他們離得都有些距離。顧琰瞥了一眼，扮成她的齊娘子袖中滑出一柄長劍，擡手朝已經來到面前的長箭用力一揮。那隻箭偏了方向射到桌案上，幾乎齊柄而入。
顧琰看到齊娘子虎口都裂開了，暗自咂舌，這下換了她自己是搞不定的。看這驚人的力道，怕是有寶甲護身，她也得內傷吐血，甚至可能傷重不治。她也跟着抽出長劍。
此時，蕭戎和關天河已經衝到，長劍舞得密不透風擋住了隨後雨點般射來的長箭，將真假顧琰都護在了身後。
顧琰看現場百姓一陣慌亂，一個不好就要發生踩踏事件。忙揚聲喊道：“王妃有令，在場百姓統統抱頭蹲下，不要胡亂跑動！”
跟來的百姓們對秦王妃還是比較信服的，當即紛紛按照命令抱頭蹲下，以便秦王府的暗衛以及事先埋伏在四周的士兵衝向角樓抓人。
關天河和蕭戎都沒有離開，對他們而言，抓兇手重要，但保護秦王妃萬無一失更重要。方纔那一箭必定是天生神力的箭手所射。沒見齊娘子的右手如今都還拿不起劍麼。不過，她左手倒也能用。只是不想暴露了身份，因此只換了一隻手握劍，卻沒有揮劍，躲在了人後。
顧琰讓老百姓原地抱頭蹲下，這使得在場百姓不至於被誤傷也減少了抓人的障礙。但同時，如果有人混跡人羣也將逃脫。角樓那邊失手，且戰且退。卻已經有人從顧琰方纔喊的那一嗓子發現了她纔是昨晚登臺的秦王妃。心頭懊惱不已，中計了，有埋伏！要不然，方纔那一箭就能要了她的命。她方纔坐在那裡，不像在馬背上前後左右都是武將隨侍。而且衆人都在看着邱知府被剝官服，注意力大多在那邊。可惜是計！
如今，角樓那邊的兄弟已是無幸。要不要趁那個女人此時身邊人少，再搏一把？這樣，前前後後爲了殺這個女人犧牲了的那麼多人才能說是犧牲得值得。
這人正是混跡人羣，抱頭蹲下的人之一。他心念電轉，想了這麼多卻也只是一瞬間。他們剩下的人已經不多了，畢竟分出了絕大部分去追天朝皇帝一行。今天再被抓走這麼些，他們剩下幾個也做不了別的。拼了！
顧琰正扶着齊娘子問她手怎麼樣，可別腿已經出狀況了，手再殘了。齊娘子搖頭表示不是什麼養不好的傷。就在這個時候看到抱頭蹲下的人羣裡有人暴起，一串梭子鏢直擊顧琰面門，忙道：“王妃小心！”同時左手劍舞動，試圖將梭子鏢全部擋下。既然對方識破扮作女官的纔是王妃，此時掩飾已無必要。
那人擲出梭子鏢的同時已然喊出，“女官纔是秦王妃！”混跡人羣中、靠近府衙的幾個東昌殺手也是暴起，奮力要殺進府衙正堂，想趁此時正堂上人少將顧琰斃於劍下。
關天河和蕭戎一直暗暗戒備着，也早就等着這一幕。梭子鏢被齊娘子用左手劍擋開，他們二人一起仗劍前撲。至於顧琰身邊，從府衙的屏風後冒出二十名王府暗衛團團護住。另有二十名則隨同關天河、蕭戎撲出圍攻殺進府衙的殺手。這些暗衛纔是半道先行來設伏的。爲的就是一網成擒，護住顧琰沒有丁點閃失。要不是有這樣的安排，顧琰又怎麼敢一力堅持？之前在大街上遇刺，那是真的猝不及防，人手有些不夠。此時設伏，人手自然是夠夠的。
堂上官服被剝得七零八落的邱知府看到這一連串的變故已經徹底傻眼，趕緊的爬到桌案後方藏了起來。
顧琰嗤笑一聲，“膿包！”這樣的人居然還是一方大員。即便是文官，也該有幾分氣節纔是。
齊娘子看情勢已經控制住了，依然不敢鬆開手中的劍，就怕哪裡在突然再暴起一些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