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 不甘

411 不甘

糰子之前從圍場帶回來不少毛皮,如今天漸漸冷了,顧琰便張羅着讓人找出來給那父子倆和自己做衣服、圍脖、手窩窩。糰子孝敬的白狐皮也終於圍到了她的脖子上。聽說今年外頭不少人開始穿毛衣過冬,近郊農戶養的羊都賣了個好價錢。大街上供人取用的羊肉湯倒也是從來沒有斷過。因爲殺的羊太多,都吃不過來了。

距離那個仵作失蹤已經大半個月,蕭允已經放棄了尋找。那兩個官員也即將下葬。他派出南宮先生做秦王府的代表,前往上香,受到了一些不友好的對待。但是顧忌着秦王府,那些人總歸沒敢過分。這件事就這麼塵埃落定了。過於嚴苛催逼死人的名聲終是落到了他頭上。雖然也有人不信,但人云亦云的力量也是強大的。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暗地裡也議論紛紛。

這半個月,秦王府和晉王府此消彼長,之前兩雄並立的局面似乎已經被打破。朝堂上又開始有了請立太子的聲音。此時請立太子,支持的是哪位皇子自然是不言而喻。皇帝依然是沒有同意。但是,提這件事的朝臣越來越多。新任丞相葉相今日也出來說話了,說太子是國之重寶,還請早定太子,以固國本。

這樣一來,皇帝終於應聲了,他問葉湘,立太子是不是還需要考慮一下皇孫。

葉相一時無言以對,晉王的嫡長子體弱多病這已經是衆所周知了。不足週歲的嬰孩,如此孱弱養大和養不大的機率幾乎是各佔一半。而且,有這麼一個嫡長子在,也不好提庶長子,再說出色那畢竟是庶子。嫡庶之間是天塹,有嫡長子在,哪有庶長子什麼事兒。如果嫡長子一直在,卻一直這麼病病歪歪的,那可真是個麻煩事兒。

“再看看吧。允兒當初生下來也是如此,後來大些便好了。”

“可是……”葉相還想據理力爭一番,晉王如今正是而立之年,他不會缺兒子。將來也不會沒有繼承人。可是,這話卻不好說。總不能嫡子還在,他就當其已經死了吧。說出來就是得罪晉王妃孃家,那可是文官羣中極大的一股勢力。這可不是私下,是在朝堂。

“葉相是擔心朕突然駕崩不成?”

葉相聽到這樣的話,趕緊跪地,“臣不敢!只是……”

“別隻是了,朕就算年事已高,突然病倒,但說個名字的功夫總還是有的。”

蕭允回來之後就把糰子抱起來用力向上拋去,糰子開始嚇了一跳,大聲喊‘爹’,被穩穩接住以後卻是興奮不已,“再來、再來——”

這半個月,雖然蕭允在內宅極力剋制,但下人們也都是戰戰兢兢的。外頭形勢的變化,衆人怎會沒有察覺。作爲秦王府的下人,他們從前在外面走路都是帶風的。如今出了王府卻不得不多兩份小心。所以今日蕭允形於外的喜色着實讓衆人吃了一驚。

顧琰撐着腰問:“發生什麼事了?”簡直人來瘋!

蕭允抱着糰子過來,“今日羣臣請立太子,葉相也說話了。”

顧琰等着他的下文,這種時刻總不能是立阿允吧。

“老頭子說立太子也得看皇孫,要再等等。”當時他站在議事重臣的前列,真怕老頭子被紛紛出列慷慨激昂的羣臣擠兌得沒有推托之詞。沒想到他居然找出這麼個理由來。他現在可以斷定了,老頭子心頭的第一人選果然是自己。這是近來最大的好消息了。

顧琰微微一笑,老爺子可真是神助攻。不過,這心的確是偏了一點。晉王已經展現了一個太子所需要的一切資質了啊。而且皇孫,這個其實是可看可不看的。晉王將來選哪個兒子當繼承人,這是他的事了。可是,老爺子要看皇孫,這也是無可厚非的,讓人不能辯駁。

想來也是晉王近來手段激烈,讓老爺子有些擔心身後事了。其實晉王不是一味的寬仁對於國家是有好處的。但是他此時展現出必要的時候可以心黑手狠的一面,而且還是對兄弟,皇帝就不能完全放心了。難免會想過去十幾年他是不是都是裝出來的。晉王也不會想不到這點,但是他也沒有辦法了。再不下狠手,眼看着儲位就是阿允的了。

糰子兩隻胳膊把他爹的脖子圈住,討好的拿小臉去蹭他的臉,“爹,再拋!”他好久沒跟爹一起玩過了。這些天,爹雖然不發火,可是也不笑。

蕭允把他放到地毯上,“不拋了,爹和娘說會兒話。你自己去玩吧。”

糰子撅撅嘴,“不嘛——”

蕭允蹲下拍拍他的小屁屁,“去!”

糰子靠他身上扭了扭,看他沒有軟化,這纔不得不握住阿大伸過來的手往外走去。

蕭允扶着顧琰坐下,“今天好些麼?”

“一樣,我真是快不耐煩了。”趕緊卸貨,這是顧琰如今最大的念頭。不夠,也虧得肚子裡揣了兩娃,她可以名正言順的不出門應酬。不然,怕是難免遇上晉王妃和楚王妃。

“快了快了,還有一個多月。”

顧琰摸着肚子道:“三嫂在子嗣上怎麼這麼艱難啊?”

“聽說是生悅悅的時候傷了身子,後來她使出百般手段對付妾室,三哥不喜便有些疏遠。”

“老爺子這樣表明了態度,怕是咱們更得吊在別人舌尖上了。而且,照顧得那麼精心,承治應該是能夠調理好的纔是。也拖不了多久。”

“他調養好了,或是徹底調養不好,對我們都不利。最好就是如今這樣。”蕭允說着看向顧琰。

顧琰搖搖頭,“不可能的,師傅不會做那樣的事。”等孩子大些,晉王若是求到明暉門下,他是絕不可能對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做手腳的。他如今守護着皇帝,不是爲了權勢,也不全然是爲了幫秦王府。他就是出於公心,不想天下再因皇帝一人而發生動盪。

“那清風呢?”

“清風倒是唯利是圖會聽你的命令行事,可是你覺得晉王會信任他麼?而且,這件事上我也有點婦人之仁。”她不想看到蕭允真的對侄兒做什麼,總感覺跨過了那條底線,將來他就會越來越沒有底線。

“是,稚子何辜!可是我一想到他母親的作爲就恨得不行。不管到底是哪個,都是害得你跟孩子差點出事的人。”

“那就讓她們自己鬥好了。不是都說承灝這個庶長子有乃父之風麼,劉側妃未必沒有什麼想法。晉王妃總不能一直把承治藏着不見人,他總是會有被人接觸到的機會。這麼個病弱小兒,要護他周全也不容易呢。晉王妃分身乏術之餘,說不得要找幫手。而最好的幫手就是認爲承治是她所出的顧瑾了。三個女人一臺戲,咱們就在一邊看戲吧。”不要去對那麼個小孩子做什麼了,真做了顧琰害怕有報應。報應到他們身上倒是沒什麼,如果報應在糰子和肚子裡兩個身上……

蕭允看看顧琰,點了點頭,“好,這事聽你的。”

顧琰靠進他懷裡,“怕是接下來一段時日,你不得不受些委屈了。”

“我再委屈,怕是也沒有三哥此時委屈。他那麼善於控制面部表情的人,我今天看着那臉也是沉下去了。”蕭允有些唏噓的道。

顧琰靜默了一會兒,晉王的處境的確令人同情。但是作爲既得利益者的秦王府,說同情的話就虛僞了。他們是幸虧晉王此時委屈,纔能有翻盤的希望。

“老爺子對他,先是君再是父。可是對你,先是父再是君。這裡頭截然不同啊。”可是再怎麼着,也是不能單單靠了這條就笑到最後的。這應該也是老爺子最後一次的偏心了。無論什麼都不是可以一直索取的。就不知道,這十多年晉王一直承受着這樣的偏心,這會不會是壓垮他的最後一件事。

發生了這樣的事,貴妃、晉王妃以及劉側妃、安側妃一干人等自然都十分的擔心晉王。但是她們此時都找不到他。焦急萬分的時候,貴妃想到了一個地方,長嘆口氣,吩咐人擺駕冷宮。

二十二年前,她們母子因爲蕭允落水昏迷被關進冷宮。當時還年幼的三皇子便問貴妃,“母妃,我不也是父皇的兒子麼。您還是貴妃。他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們?”

在那裡,他親眼目睹曾經尊貴的母妃差一點被幾個卑賤的太監折辱。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發誓一定得得到至高的權勢。讓人再不敢傷害他們母子。皇帝靠不住,那就靠他自己。總有一天,他會成爲掌控一切的人。憑着這股信念,二十二年來,晉王一直要求自己事事處處做到最好。爲此,他放走這輩子第一個真正留在了心上的女孩兒,違心的接納他並不在意的那些女人。然後眼看着她在別的男人身旁逐漸盛放,生兒育女。

終於,他離那個位置也越來越近,幾乎觸手可及。可是,每一次眼看着就要到達,卻又錯開。儲位,於他而言,似乎就像是在水一方的那位伊人。就算他不懼道阻且長,可是永遠都到不了彼岸卻也是心力憔悴。今天朝堂上幾乎是一邊倒的要推舉他做太子,可是父皇依然不肯答應。至於承治,不過是一個藉口罷了。沒有這個藉口,也會有別的。有宸妃捨命留下的小允在,他做得再好又有什麼用?

貴妃在冷宮破敗的小門前下了暖轎,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她長長的裙裾掃過路上的雜草,這個地方有她最不願回想起來的回憶,只是此時這些都不重要。當下,只有她的兒子纔是最緊要的。

晉王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冷肅的面龐緩和下來,“母妃,兒子讓您擔心了!”

貴妃搖頭,“做母親的爲兒子擔心,這沒什麼。這麼多年,你的弦繃得太緊了。我真怕你什麼時候就繃不住,一下子斷了。還是很失望麼?”

晉王苦笑,八歲的時候就說過再不指望父皇,以後一切靠自己。可是,被這樣對待,還是會難受啊。

“母妃,兒子不服氣!”晉王擁住貴妃,把頭靠在了她肩頭,面上滿是控制不住的脆弱。

貴妃拍拍他的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行百里者半九十,你如今是九十九步都走過來了,這個時候可千萬莫要泄氣。就當是你父皇有心這樣幾番幾復的磨搓你吧。”

“是,所以我到這個地方來。”當年的經歷,一直是晉王這些年來的動力。他今天差點就要被沮喪壓倒,勉強剋制住自己沒有在人前失態,便一路走到了這裡。

“回去吧,你的王妃還有兒女都在等着你。”

“好!兒子先送您回去,然後再回府。”

皇帝在紫檀精舍聽到晉王出宮回府的消息,嘆口氣道:“朕對老三,確實是太嚴苛了。但朕也不是一味的偏心允兒。他們的確是各有所長。如今的時勢,需要的更多是霸道而不是王道。就當是給允兒最後的一次機會吧。”至於老三使的那些手段,那也是爲君者所必須要有的。他的確是很膈應。大不了,他到時候還是把允兒一家幾口送到海外。

劉方和明暉都沒有出聲,這件事從頭到尾他們二人都從來不出聲。不過作爲旁觀者,他們也是覺得晉王這條路走得未免太過艱辛,九九八十一難,真是一難都不能少啊。雖然皇帝有種種的理由,但是如果晉王真的成了太子,他薄弱的環節自有手下的文臣武將可以彌補。他成了正統的繼承人,軍方的人又哪敢不買賬。假以時日,他一樣可以把那些人都籠在手中。

接下來的日子,晉王依然勤勉,朝堂上下暗地裡都爲他不值,對他更加的敬重。蕭允也愈發低調,靜靜等着孩子的降生以及可能翻盤的機會。

這一天秦王府來了一位訪客,是終於出了孝期可以出門走動的秦菀。糰子看到孫皓熙很是高興,揚着手喊道:“大侄子——”

秦菀迎上來給顧琰行了個禮,顧琰道:“快別這樣了,坐吧。”她大腹便便自然是足不出戶,也就省去了和不想見的人碰面。之前來的人,顧珏倒是如常時常過來。但顧瑜顧珂卻是漸漸少了。出嫁從夫,都不能免俗。所以,秦菀在這個節骨眼上到來,顧琰挺歡喜的。

“之前聽說你大動胎氣,可我又還不能出門。如今還好吧?”

顧琰拉着秦菀坐到自己身邊,“好着呢。外頭這樣,難得你一能出門就來看我。”

秦菀道:“咱們從前就是手帕交,上次你懷着孩子都毫無避忌的來安慰我。我哪能不來看看你。不管將來局勢怎麼變,咱們這份情誼總是不變的。”

顧琰笑笑,經過了顧瑾的事,秦菀這樣從來不因地位有所變化的情誼她感觸特別深。

“你婆婆沒說什麼?”

“她考慮了一會兒,還是讓我來了。皇外祖那裡一日不吐口,到底花落誰家還是未知數呢。我看你倒是鎮定如常。”

“我是之前讓嚇着了,不得不靜心休養。如今的情勢,我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想多了纔是添亂呢。”不過,她也沒閒着。如她所料,顧瑾在受了一個多月的罪以後,終於又出現在了人前。雖然瘦骨伶仃,大病初癒,但是終歸是又回到了她側妃該有的位置上。顧琰讓人暗地裡送了不少銀子給她。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千古至理。如果她再能抓住機會重新在晉王跟前得寵,那今後路子只會越來越寬。只要她能把自己暗地裡受到的脅迫告訴晉王,並取信於他。不是沒有機會的。如今晉王妃又要利用她對付劉側妃,不會再爲難於她了。

糰子已經知道母親肚子裡是裝了兩個小娃娃,一模一樣的,一心巴望着他們早些出來。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來看顧琰的肚子。這會兒便拉着孫皓熙過來,得意的炫耀道:“兩個!”害怕孫皓熙聽不懂,又指指阿大阿二,“一樣的。”

孫皓熙道:“我知道。”

“你,沒有。”

顧琰搖搖頭,糰子其實也剛弄明白不久。所以如今來一個人就要樂顛顛告訴人家一次。顧璽都聽過兩回了。

“帶樂樂去你屋子裡玩吧,外頭實在是冷,不要跑出去了。”

“哦。”

秦菀看着兩小拉着手走開,“我年後就要回邊城了,以後樂樂你也幫我照看幾分。”這也是她敢坦然而來的一個原因。她就要走了,這一去怕又是數年纔會回來。而且秦家的人如今都盡數退出朝堂守孝。大公主似乎也不必她擔心,所以她可以不用顧忌太多。心頭關心顧琰便大大方方的表示出來。

“一定!你不說我也會的。你走的時候幫我帶些東西給舅舅、舅母還有小表弟。”

“好!”秦菀說完拍拍顧琰的手,“你那個堂妹的事,我隱約聽說了幾句。當年我就覺得她那個人有些陰,可是你卻對她沒有防備。”

“她進晉王府後我其實已經在防備了,但有些事防不勝防。如此也好,以後也不必再顧忌那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