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放風
顧琰跟在後頭，一路左顧右盼，夜幕早已降臨，聽動靜這會兒應該是比較high的時間段。因爲蕭允口中的雕樑畫棟此刻都在燈籠下如同戴了薄紗的美人，看得不是那麼清晰，所以，也只能是用聽的。走了一路，她只隱約瞧見了籠罩在夜色中的池塘水榭，小橋幽徑，假山怪石，錯落屋宇。想來這個點纔來的客人不多了。他們是趕了遠路，又不想兒子哭着喊着要跟。那後頭那撥人就不知道怎麼會來這麼晚了。
踏入胡姬館，顧琰一時有些不適應。因爲裡頭燈火通明恍若白晝。跨進一道門，竟像是從黑夜跨進了白天。眯了一下眼才適應過來。滿堂異域風情，看那擺設、裝潢，的確是很上檔次啊。顧琰在西陵的太子府呆過，也算是在這方面開了眼界。看來魏王對他這個高級會所還真是下了些功夫啊。
二人被小廝引到空位上坐好，便有兩名以時下眼光看來穿得實在有些暴露的胡姬奉上幾份小點心與茶水，“二位公子請慢用，有什麼需要隨時吩咐奴家姐妹就好。”觀其形、聽其聲，不像漢家女子嬌柔，卻另有一份嬌媚。
蕭允目視場中，食指和中指按着兩片金葉子推到桌案外側。
兩名胡姬笑着躬身，“多謝雲公子厚賞！”
顧琰心道，這小費真好掙！怪不得人家不遠千里也要到京城來呢。蕭允現在這形象，她怎麼看怎麼人傻錢多。不過看那兩名胡姬也沒有太驚喜的樣子，想來沒有太超出她們平日所獲。她也把視線轉向場中，這會兒基本是滿場，只空了三兩張桌案而已。但人其實不多，也就十來人，估着京城裡能來此消費的，又有這個閒情逸致的，還是不多。不過，這兒走得也就是高端路線，服務人員比客人可多多了。
胡家舞蹈，熱情而狂野，完全不是婉轉輕吟那套。場中正舞着的胡姬赤足，戴了一串手鐲腳環，伴着胡琴、琵琶、羌笛的合奏扭腰擺臀間不時相互撞擊出聲。五官明豔立體，倒真是很搶眼。
“你不是好男色麼，怎麼他們帶你來看女人跳舞？”顧琰壓着聲音問。
“哦，等會兒會有男的上場。”
真的麼？顧琰表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在這裡表現得好男色，還真是兩說呢，或者乾脆就是男女通吃的。不過，既然用‘雲公子’的身份，那應該來這裡是有事情要辦。
“你說這裡有女客戶的？”某人明明說過，有公主到這裡來找樂子的。
“那是私下，哪個女人敢在這個地方公開露臉啊，都是在隱秘的包間。”
明白了，這會兒做大堂其實都不是大咖。很多官高爵顯的，肯定也是在包間裡呢。
顧琰看了一小會兒，有些坐不住了。這個莊子裡還有好多地方，她都想見識見識，光讓她看跳舞她可坐不住。一會兒衆人一擲千金、五陵年少爭纏頭的景象她也不感興趣。於是藉着桌案的遮擋伸手扯蕭允的袖子。
蕭允暗笑，“你不在這兒守着我？”
“男人是守不住的。”聽他這麼說，倒是暫時不會離開。想來他這趟也不光爲了帶自己出來放風而已。
“行，那你自己玩兒去吧。”
“嗯。”顧琰便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反正他們坐得離門也近。到了門口，她招來一個侍者，那人倒也乖覺，不待顧琰出聲便主動問道：“公子想去哪裡？小的給您帶路。”
“呃，帶我到最好玩最刺激的地方去吧。”
“好，您請跟小的來。”
顧琰知道暗中肯定有暗衛跟着自己，於是也放心大膽的跟着人走。今天她可要好好的當一回大爺。
“公子是頭一回來吧？”路上，那小廝主動找顧琰搭話。
“是啊，你怎麼知道？”
“沒有您的資料。”
呃，這麼先進，還有所有會員的資料。
“你們所謂的資料，是不是每個人的身家來歷，還帶畫像的？”
“正是。”
那怪不得是個人就認得‘雲公子’了。倒不能因此就斷定他是多熟的客了。
走過幾個熱鬧的院子，顧琰沒想到小廝直接就帶她到了曾經最想參觀的地方之一——青?樓。這莊子外表低調，這內裡可是張揚得緊，瞧瞧那鎏金的牌匾——銷?魂殿。也對，這兒不就是讓男人蝕骨銷?魂的地方麼。
顧琰另一個想去的地方是賭場。這裡應該也有賭場吧，但是進來的人非富即貴，還有不少是極富且貴的。賭注估計不是普通的刺激人。而且，在這裡賭也不接地氣啊。她又不是爲了來尋求這個刺激。萬一輸個精光要蕭允來領人可就丟臉了。不過，這小廝帶她來這裡，莫不是想確認一下她到底是不是‘雲公子’的孌童？
她要是的話，肯定不敢這麼揹着金主逛青?樓吧。可惜，她不是。顧琰很滿意小廝帶她來的地方，大方打賞。金額參考的是之前蕭允的出手，二兩。
“多謝公子！不知該怎麼稱呼公子纔好，回頭人多起來就怕叫混了。”
“我複姓東方。”總不好阿允姓了雲，她就姓顏吧。那要落在有心人耳朵裡沒準就能聯想到什麼。當年要是知道蕭允要去邊城，她纔不會化名姓顏呢。
雲家在金陵是皇商，而且肯定已經知會過了，算是查有實據的。她一個小小‘孌童’，胡謅姓東方應該不會有人去查得太細吧。不過，肯定是要查的了，不然套她的話做什麼。就方纔她走步，暗中也是有人在留意着的，看她是不是習武之人。東方是明暉的姓，雖然他從來沒認過。跟着他姓，不吃虧。至於假身份嘛，等到有人去查的時候自然已經造好了。所以，她這會兒自由發揮就好。今晚一定要玩個夠本，回去不知還要被關多久呢。
那邊蕭允聞說顧琰去青?樓看選花魁去了，不由失笑。果然是跑那裡去了。罷了，今晚就任她玩個開心。反正有人跟着也不可能有什麼出格的事兒。
顧琰這會兒的確蠻開心的。所謂花魁，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一、首要是貌美啊，無論是哪一種美，這個都是不可或缺的；二、得有才情，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能算是基本；三、通情達理，善解人意，能懂得審時度勢。做得了解語花。換言之，顏要好盤要正條要順，還要同時擁有極高的智商與情商。
所以，這樣的比鬥肯定精彩啊。不然怎麼能讓在場的人真金白銀大把大把往外掏呢。回頭可是要靠這個來評定等級的呢。不過，大頭應該也不是這會兒和她一起坐大堂的人。二樓包間不露面的纔是真正的金主呢。
這一刻，看臺上是紅塵喧囂、靡麗繁華，衆芳爭奇鬥豔，就爲了‘銷?魂殿中第一人’這個名號。行行出狀元，這話古人誠不欺我。酒國有狀元，這花國嘛，也有狀元。
臺上的歌舞技藝不用提了，敢站上臺的都不是一般人，都是臺柱子。不過這會兒打動顧琰的倒不是歌舞，這個她看得多了。平日自家辦宴席，或者是去別家吃宴席，都是會請一些京城有名的歌舞藝妓的。這會兒打動她的是跑堂送上來的鮮美魚湯，稱得上一絕啊！這是宵夜呢，讓大家邊吃邊看，想得挺周到。出來玩的，晚飯也吃過一兩個時辰了，是該宵夜了。
顧琰大口吃喝着，不過下一刻她就後悔了。因爲臺上介紹着正登臺的這位清荷姑娘原本是來自‘天上人間’這家青?樓，被銷?魂殿高價挖來的。顧琰直接讓嘴裡的魚湯給嗆着了，她趕緊掏了手絹捂住嘴，這纔沒有當衆出醜。可還是咳了好一陣才平復呼吸。只慶幸是在喝湯，不是在吃魚肉，不然讓魚刺卡着了的話，比輸光身上的銀子還丟人呢。這名兒可真是好啊，從古用到今。
旁邊的人都在聚精會神等着清荷姑娘開始，她這麼一陣咳打擾了不少人。便聽到有人道：“哪兒來的土包子啊，真是丟人！沒見過女人是怎的，激動成這樣。”反正坐大堂的也不會是什麼得罪不起的人物，盡情嘲諷。
顧琰當沒聽到，因爲大部分都還是不想錯過，聲音也很快止住了。清荷姑娘正登上看臺，聽到一點動靜側身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笑着轉開頭去。
之前的女子或是帶着樂器，或是踏歌一曲，或者現場書畫，都表演得是自己的拿手絕活。可這位清荷姑娘上臺後，面對衆人對她空手上臺的疑惑竟是拍拍手讓人搬上來十來面大小不一的大鼓，鼓架呈環形豎立於她身後。鼓身被架高，正好是轉身觸手可及的高度。最大的鼓面直徑得有一米，就是小的也有二三十公分。十來面鼓一架好，衆人便不由自主都看向了手握鼓槌的清荷。
顧琰摸摸下巴，這倒是劍走偏鋒啊。之前那些人都是走的秀氣風雅的路子，這位可是一上場就奪人眼球。她不由自主便坐直了些。
但見清荷驀然擡頭，一個翻身倒躍，身上白衣翩飛，當真有幾分仙子凌空的即視感。落下的瞬間，手裡的兩個鼓槌便一左一右同時擊在正中兩面大鼓上，“咚”的一聲震響傳出去老遠。原來還是練家子啊！不過要說多高明說不上，可能就是配合着練過。
隨着鼓聲越來越密集，在清荷猶如凌波微步一般的舞動中，十來面鼓一一被照應到。因其大小材質的不同，發出的聲音鏗鏘和諧。清荷整個人就像是翩飛的白鶴一般。鼓聲連綿之中臺下震聲歡呼，就連顧琰都忍不住喝了聲彩。果真是風塵有奇女！
就在這樣密集的鼓點中，激烈的跳躍之下，清荷竟還能拔聲而唱：“虹雨霓風，翠縈蘋浦，錦翻葵徑。正小亭曲沼幽深，冰簟沁肌，催覺綠窗人靜。暗憶蘭湯初洗罷，襯碧霧、籠綃垂蕙領。輕妝了，嫋花侵絳縷，香滿鸞鏡。人間午遲漏永。看雙燕、將雛穿藻井。喜玉壺無暑，涼涵荷氣，波搖簾影。畫舫西湖渾如舊，又菰冷蒲香驚夢醒。歸舟晚，聽誰家，紫簫聲近……”
開始還紛紛讚歎的衆人到現在已經是鴉雀無聲了。隨着最後一個近字吐出，清荷手裡的鼓槌重重擊下，激越無比。然後，清荷便福身下臺了。場下衆人卻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顧琰籲出一口氣，聽到旁邊有人擊節讚歎‘此曲只應天上有，清荷姑娘果然不愧是天上人間出來的！’她也不暗笑了，方纔一番表演的確當得起不含貶義的天上人家四個字。她有些生出些期待來了，接下來還有沒有能壓的過清荷姑娘風采的人物出來？
不管有沒有，還是先支持下清荷姑娘。顧琰招手叫來大堂四周後者的賣花女，買了十朵珍珠串成的花讓送到寫着清荷名字的箱子裡。一百兩銀子一朵，她這一下就是一擲千金。一念及此，胸中豪氣頓生。
不過，這一下就惹禍了，被人誤會她要搶人。至少是要討好他看上的人。在臺上鳳頭箜篌響起的時候，身後竟是躡手躡足來了人想一把捂住她的嘴把人往外拖。顧琰來得晚，坐的是最後一排，靠着柱子的位置。來人站在柱子後頭正好隱藏。她兀自搖頭晃腦在聽着箜篌。這位彈奏者牡丹在清荷這麼炫的表演後出場，這個順序也真夠倒黴的。不過，心理素質真的是好啊。穩定發揮，很快便以高超的演奏技藝和內含的深沉感情把場上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這姑娘嘛，長得倒的確是明麗無雙，不過聽琴音該不是無情動人的牡丹纔對。又或者可以投入‘假感情’，青?樓中逢場作戲做得多了，便也熟能生巧？
想悄無聲息拖走顧琰的人，自然是不能得逞的。甚至看情形都根本沒有驚動她，就被人黃雀在後了。其實方纔的事並不是沒人看見，場中至少銷?魂殿的人看見了。不過他們認得出手的人是跟誰來的，就沒敢出聲阻止甚至示警。倒是沒想到這位東方公子也是大有來頭的人，暗中帶來的手下不是弱手。方纔出手的人，之前可是在這座莊子的校場打敗了七大高手的主啊。
顧琰其實方纔那樣張揚知道有人想算計她，可是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她可是有靠山的。而且，過了今晚別人能上哪找她啊。所以，大可想做什麼做什麼，無須忌諱。
表演結束，後面幾人也有出色的表演，但能讓顧琰耳目一亮的也就是清荷了。她沒打算等到最後結果揭曉，施施然站起便打算換個場子繼續玩。方纔聽說這裡白日還有賽馬賭馬的，可惜不能看到。原來現代人玩的，果然都是古人玩剩下的。她決定去看一看其它的地方都是如何的。看了這麼一場，對魏王這個莊子的期待值自然高了。
顧琰站起身，卻見有一個圓圓臉雙鬟髻的小姑娘衝自己走過來，來到身前微微一福，帶着天真笑意道：“敢問可是東方公子，我家姑娘備酒相待，請跟奴婢來吧。”
“你家姑娘是哪位啊？”顧琰覺得今日她還是高調了，這不，惹來人進一步查探她來歷了。她已經猜到來到應該是方纔她一擲千金捧了場的清荷姑娘。可是，一千兩銀子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並不算太多啊。至少她眼見的就有好幾個人比她大方。
“這小子連是清荷姑娘身邊的柳柳小姑娘都不認得，他今天還真是頭一天來呢。”旁邊有人羨慕嫉妒恨的說道。這是要去當入幕之賓的節奏啊。至於說出的銀子不算最多，那又什麼。這小子年輕啊，雖然長相普通了點，但比起其他中老年客人還是受看多了。嫦娥總愛少年郎嘛！可是方纔有人想下黑手，偷雞不着蝕把米，這會兒便也沒人在不明底細的情況下再出手了。來到這兒的，就沒有普通人。
顧琰想了一下，怪不得阿允要叮囑她低調點。她以爲出個一千兩捧捧場不算什麼，卻是給力人留客的理由。執意要走應當也走得掉，不過很可能節外生枝。人家既然請了，就沒打算接受拒絕。那，去看看吧。反正她對這個清荷姑娘還是挺有好感的。她倒真是提得起放得下，這會兒還沒出結果呢，就有心思邀自己一敘了。
“有勞柳柳姑娘前頭帶路。”
清荷姑娘的閨房，比顧琰曾經被關過那處大多了。廢話，這間銷?魂殿原本就比國師把她送去那間高端大氣上檔次。顧琰坐下便道：“之前覺得牡丹姑娘穩得起，原來清荷姑娘不比她差。”
“奴家可不是穩得起，是聽說東方公子因爲支持奴家顯然引來禍事。這會兒見你要走，這才貿然讓丫鬟留人的。”清荷執壺親手給顧琰斟酒。這裡的酒菜比大堂的，又高了一個檔次。
已經換了地方的蕭允聞說顧琰成了今晚爭花魁的姐兒的入幕之賓，立時瞪大了眼。他就是帶她出來放放風，她還真是放得徹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