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遊說
晉王還在昏迷着，大帳裡滿是藥味。兩個孩子已經跟着楚王妃回京了，只有張側妃依然留下。
“小嫂子，三嫂那邊情形如何了？”渝王問道。
“王妃得知王爺已經醒過來，情緒穩定多了。胎也保下來了，只是還需要繼續臥牀而已。妾身代王妃謝過渝王關心。”
“那就好。”三哥想要個嫡子，這也好幾年了。好容易三嫂那裡有了動靜，要是因爲這樁事掉了，可真是不幸。不過，三哥這一受傷，三嫂又要臥牀保胎，晉王府接下來幾個月怕是都要沉寂了。這次的事兒辦完，小允在父皇心目中的分量又會加重。幾個月後，又將是什麼樣的局面呢？三哥這些年可不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是有功有勞啊。如果就這樣被小允擠開，那也太不值了。
張側妃又道：“渝王爺，不知顧妹妹如今怎麼樣了？”
渝王一愣，沒想到她會關心顧瑾。看來，晉王府的人也不認爲是她在害自家王爺呢。不過，顯然不能將這個問話視爲晉王府的態度，而只能看做張側妃的個人態度。此時事態不明，晉王府是不會貿然表態的。只是，她和顧瑾的交情有那麼好麼？哦，對了，聽九弟妹說她這個堂妹極可能懷孕了呢。這樣關心兩句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關三哥子嗣，要是完全不過問，那才顯得冷漠了呢。
“她還好，之前秦王妃就帶話給本王，說她可能已經懷孕了。本王自然不會怎麼爲難她。如今秦王妃也進去了，她自然只有更加安穩的。張側妃儘管放心好了。”
顧琰一覺醒來，日頭已經偏西，想起糰子暗叫一聲不好。再看眼睡在身邊的顧瑾，覺得有那麼一點違和感。說起來這還是她們兩姐妹頭一次如此親密呢。繼而想到顧瑾夫婿一旦立場不堅定，趨利避害去了。那她們也就是要敵對的了。
這幾個月阿允他算是以黑馬之姿崛起，可黑馬同時也代表着根基不夠深厚，底蘊不足。因爲之前，他是真沒想過爭儲位。或者該說，他就沒想到失去最高皇權的庇護，他的日子會艱難很多。
底蘊不足，底氣比起經營了將近二十年的晉王那也就會不足了。顧琰雖然不確知，但覺得晉王怕也是進冷宮之後受了些冷待，早早知曉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所以纔會對皇權有那樣的執着。那樣的事本身對一個八歲的孩子就是莫大的刺激，一夕之間從高高在上的皇子淪爲草芥。皇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不想當魚肉那就只有爭取做刀俎。這和蕭允其實很像，只是晉王直面慘淡人生的經歷比較早，醒悟得也早。而蕭允一直被皇帝保護得很好，這兩三年才真正生出念頭來。
因爲這個沒底氣，蕭允行事就不會如底氣十足的晉王那麼寬和雍容。他會特別在意投誠來的人的忠誠問題。可是，本身要求他們像何山關雄新這樣跟了二十年身家性命全系在他身上的人一樣的忠誠，就是不太可能的。在現階段，像是十四妹夫這種，其實可以暗示一下他，如今秦王只是主動示弱，避敵三舍而已。這樣甚至可以讓他去做臥底。想必他也會覺得是很受信任重視的。好過用如今的形式去考驗他的忠誠啊。這樣的決斷是真的很難下啊。
不希望人動搖，那麼杜絕他們選擇的餘地，不把選擇權給他們就是了。這是強者的底氣，一切自有我擔當。你們只需跟隨即可。可是顧琰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和蕭允溝通這個問題。他現在似乎對晉王頗有點心病，自己那麼說一句睿智，他都聽不得。如果再把這些掰碎了講，他怕是更不願意聽了。他從小被皇帝寵出來的任性，天之驕子一般的成長經歷，讓他不太聽的進去人勸呢。
一句話，作爲一個領導者，他目前還不是太成熟。銳氣、機謀這些都是不缺的，可是少了些從容多了份急躁。而這正是晉王的所長。不過，有利有弊吧，一旦阿允他認定了是自己人，那就會真正的推心置腹。這樣的人原也貴精不貴多。但晉王身邊的人就有些多了，不然四哥也不會那麼不受重視。他如果投到阿允這邊，肯定是可以進入核心人物的圈子的。只是一旦他急躁了，接下來清除了魏王的勢力，晉王又在家中韜光養晦，他很可能因此有一些不合宜的舉動。如今爲了爭取文官集團的支持，他本來就是壓着性子的。要是這樣，很可能他就壓不住性子了。做皇帝儘可以有性格些，做秦皇漢武都使得，可是當皇子最好還是壓着些性子，哪怕只是在人前。而且這樣也顯得對下寬和，更好收買人心啊。
其實，他身邊應該也有人這麼勸吧。這件事她要不要多個嘴呢，真要問起來，她就說不想和顧珏也敵對吧。反正話題不能往晉王身上扯。
出去看到蕭允拎着糰子的籃子進來，隔得遠只看到小傢伙胖乎乎藕節一樣的手臂在裡頭揮動着。顧琰問道：“你帶他上哪去了？”他們父子不算是被軟禁的，可以自由出入。這要說的話，他們算是陪監吧。
“哦，去見了幾個人。”
想來是幕僚，不過他從來沒有給顧琰引薦過，她便也不過問了。只伸手摸了摸糰子嫩嫩的小臉，想來當爹的多少還是覺得總抱着是有些損害形象，所以乾脆擱籃子裡拎着。
“你怎麼帶他一起去了？”
“午睡醒來他一直哭啊，那些乳母丫鬟真是讓你給慣的，一直都哄不好。我就只好把他一起帶上了。別說，出去溜一圈，他還真不哭了。”
顧琰訕訕一笑，這是刺她大白天酗酒呢。於是乾脆接上這個話題道：“我想着已經和十三妹站到對立的立場了，十四妹夫這次也不知會不會被魏王給拉過去，心頭有點兒不好過。”
糰子在籃子裡朝顧琰擡起手討抱，她伸手將他抱了出來。蕭允便拎着個空籃子看向顧琰，“說你因爲你十三妹有些難受這還是情理之中，可十四妹你不是一直也不太待見麼？”以孫茯苓所爲，顧琰能對她的兒女既往不咎就算不錯了。
“是啊，可是如果十四妹夫如果真成了牆頭草，回頭被當魏王黨羽一起清除了。我多少也是要因此被詬病的啊。你不是說他的確是人才麼，像他這樣的人才，讓他們給魏王陪葬未免有些可惜。”其實現在，一切都還撲朔迷離，事情遠沒有到魏王要被清算的地步。顧琰自己能不能脫身還是兩說呢。不過話裡畫外，她肯定要順着蕭允的計劃說。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屋，靜默了半晌的蕭允才道：“之前南宮先生也這麼說。只是不是針對你那位妹夫而已。我想想吧。”不過意思也差不多，讓他不要最好不要拿這件事來試那些人，說與其試他們莫如讓他們經此一事死心塌地。欲成大事心胸應該寬廣一些，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所以方纔蕭允心情是很不爽的，讓一個老頭兒這麼說他。要不是帶着糰子，他都想揍人了。不過回來聽顧琰這麼一說，他便有些能聽進去了。那老朽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也是在試他的容人之量吧。
想通了這些，蕭允便出去向南宮先生致歉，並且說出了欲以顧珏夫婿爲臥底的計劃。南宮先生欣喜於蕭允這麼快就轉過彎來，而且如此禮賢下士兼且舉一反三。對於顧琰的提議倒沒放在心上，只當她只是爲孃家妹子着想而已。然後他迅速和蕭允將計劃完善了一下，接着就是執行了。
南宮先生此時是以附近郎中的身份呆在晉王處，以免暴露身份。魏王定然也是派了人留意這圍場動向的。蕭允就在晉王大帳裡與南宮先生見面，只以探視晉王爲掩護。這其中當然少不了張側妃的配合。不過，這是晉王心腹交代的。她不明所以之下也只是照做而已。
蕭允晚飯前纔回來，對顧琰說起了南宮其人，也說了後續的一些安排。顧琰笑笑湊到蕭允耳邊道：“這位莫不是想做魏徵？”那她是不是得向長孫後看齊才行？只是，這樣的人物，應該說傾向晉王的可能性大一些，是怎麼被阿允籠絡過來的？可信麼？可不要是晉王的臥底啊。回頭爬到阿允第一智囊的位置，那臥底可就臥得太成功了。到最後豈不成了晉王拿阿允當扯線木偶了。可是也不好說，難道說這樣的人怎會跟了你而不是晉王啊？還是回頭讓何山多留意吧。
蕭允嘴邊露出點笑意隨即掩去，“別胡說！”
這麼忌諱？顧琰略一思忖想明白，唐太宗身上不是還有玄武門之變這個受人詬病之處麼。( 平南)他們如今可不是因爲這個嫌疑才被關着。事情現在暫時沒被牽扯到阿允是主使身上，可別人都會這麼想啊。這麼玩笑是不妥當。
“你可以對十四妹說了，讓她放寬心。”
顧琰心道，她壓根就沒想這麼深遠，如何不能放寬心。回頭讓她們兩口子自己說吧。
顧琰的十四妹夫蕭戎此刻的確很爲難。他一回到家中，二弟就找了來，話裡話外都是給魏王帶話。蕭戎皺眉，二弟原來已經和魏王私下有了聯繫麼，什麼時候的事？
“大哥，嫂子可真是個福星。齊王、秦王、魏王都能同她扯上關聯。”蕭家老二蕭成一臉感概的道。心頭卻想着怎麼自己就娶不到這麼一個左右都旺夫的女人。哼，還不是大哥不肯利用他的人脈替自己張羅。不過這回不同了，魏王那裡是自己先搭上線的。便是有嫂子的關係，自己也佔了個先。大不了以後遇上合適的換一個好媳婦就是了。
“皇家的事，少摻和爲好。雖然咱們也姓蕭，可是這種事父子、兄弟都是可以不認的，何況遠親。”蕭戎心頭很是堵得慌。最開始一心追隨齊王，可惜齊王行差踏錯再無奪嫡的可能。然後，他順勢投了秦王。這一步其實並不爲人詬病，因爲如今齊王本人都和秦王走得非常近。而且，身爲武將，再投秦王纔是明路。可如今秦王爲了自家大姨子竟是自己把自己關在了圍場。這個應對真的是讓很多人都有些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皇帝當初爲了宸妃，朝政都無心理。要不是他早年勵精圖治的時候基礎打得牢，把那些有異心的近支藩王都收拾了，兵權也一直在手，當年非出大事不可。如今秦王又這樣，別說旁人，就是自己這個連襟也覺得大大的不妥啊。秦王近來一直想贏得文官集團的支持，如今怕是難了。龍椅上坐一個太感情用事的君王，絕非社稷之幸啊！
可是，再投魏王，那自己成什麼人了，反覆無常，有奶便是娘！而且，魏王用紙醉金迷籠絡朝臣，這是人君所爲麼？就算他因此有許多朝臣相幫又如何，那些人豈擔得起中流砥柱的重擔？
“如今局勢不明朗，你不要再出去了。在家好好讀書吧！來人，請二爺回屋。沒我的話不許他出門。”現在一團亂，不能再讓這個兄弟上躥下跳把家裡人給套進去了。擁立之功不是那麼好拿的，他還是先看看吧。可別羊肉沒吃着，卻惹了一身騷。至於顧珏，她此時和秦王妃在一處，人身安全是無礙的。就是真的讓魏王得了勢，對她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害。他就不必擔心了。
“大哥，你憑什麼關我？我可不是你的犯人。”蕭成被幾個有功夫底子的僕人按住往外拉，他死命掙扎卻是無法。見他大哥只是面色凝重的在位置上坐着，他又破口大罵起來，“你們這些奴才，放開二爺我！”奈何這個家從來都是蕭戎做主，因爲他是自己掙回來的鎮國將軍的位置，這是他的府邸。他們家道早就中落，當初家裡就只剩下了兩個粗使婦人而已。蕭成只算是依附於長兄。所以，僕人根本就不理會他說什麼。這也是顧珏接手管家之後，還算順利的主要原因。因爲家裡沒有世僕。
“大哥，你有嫂子又有本事早晚投過去都會受重要，可我好不容易纔搭上魏王爺的，你……”蕭成被拉走了，話還沒有說完。不過蕭戎聽得也是一凜，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他才決定觀望麼？
從當初在圍場救下齊王世子嶄露頭角，一步一步，他的確是步步盤算。就是親事他都可以用來換取利益。曾經青梅竹馬的表妹，被他遠遠嫁出去了。一世不見，如此纔可一世不念。否則，將人留在自己眼前，便是後患無窮。首先一個善妒的顧珏，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鬧得不可開交。只是，偶爾還是會忍不住想起、懷念。只是，也僅此而已了。所以，他不大能理解秦王如今的做法。
自家大姨子那麼有魅力麼？樣貌是比顧珏好，據說也聰慧不少。可是，也只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啊。秦王殿下要什麼女人沒有？怎麼就這麼放不下她呢？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蕭成在自己屋裡想了一會兒，又跑來了。因爲蕭戎只是說不讓他出門，因此下人們只是稟報了，卻沒有死命攔着。
“有話對我說？”蕭成揉揉額角，聽到自家兄弟在外頭鬧騰，着實有些頭疼。二弟比他小八九歲，父親死得早，他幾乎是既當兄長又當父親看待的。
“罷了，讓他進來。”
蕭成一進來便湊了過來，然後看看左右，“你讓他們都出去！”
蕭戎忍耐的看他一眼，最後還是一揮手揮退了僕人。
“大哥，你知道魏王下一步要做什麼嗎？”
蕭戎看向故作神秘的蕭成，“不說就出去。”
蕭成懊惱的看他一眼，這才壓着聲音道：“大哥有所不知，你那位美絕人寰的大姨子可不是一般人。她一頭能讓秦王爲她失去理智，另一頭卻還勾着晉王的心呢。”
蕭戎猛地挑眉，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蕭成。是曾有過晉王與自家大姨子的傳言，可如果真有那回事，當初顧家爵位被奪，大姨子就該順理成章進晉王府纔是啊！因此，後來秦王迎娶顧家女做正妃，他便以爲晉王所爲都是因爲秦王的緣故。怎麼這裡頭還是一段兄弟爭妻的戲碼？原來，他還是將自家那位大姨子估計得低了。不由去想那個生下她的女子是什麼樣的人，應該比自己那位名聲不好的岳母好出色多了吧。
見兄長臉色大變，蕭成繼續道：“接下來，事情肯定不會在顧家就完結。這件事也會被拋出來，如此一來，秦王對晉王動手，理由不就更充分了麼！從前有二桃殺三士，如今有一女毀兩王。”
蕭戎垂下眼簾，“就算秦王被顧家女毀了，晉王又怎麼會！此事他大可以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