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二、魔王父子
彷彿跟黑暗融爲一體的天空之城靜靜地漂浮在距離地面數千米距離的空中。一個身體像是由光凝結而成的巨大人形生物散發出兇獸的氣息,正在虎視眈眈地看着自己周圍——在它的周圍,數之不盡的魔導戰艦將其團團圍住,既保持一定的距離也不會離得太遠。
這座天空之城,正是堂而皇之以侵略者的姿態出現在這個世界,然後開始對這個世界的侵蝕。而現在這座彷彿被世界被孤立的不潔之城中,位於它中間偏北一點的的位置有一座高高聳立的城堡。
城堡表面漆黑無光,整座城堡都散發着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氣息。這個城堡便是整個魔城的核心所在,掌控着這座魔城的新生魔王將其命名爲“無光”。
而此時此刻,無光城的一層大殿裡聚集着人數相當的魔石使者。在這些魔石使者的前方是一層層通往王座的階梯,只不過最頂部的王座現在卻是空的。
趙華嶽站在王座旁邊,以居高臨下的目光看着下面的魔石使者,一言不發。
玩家不是NPC,王權對於玩家來說沒有意義。
不管在怎麼樣的社會,人上人的存在都會出現,這是無可避免的一個現象——只是,人上人的優越感到底以什麼形式來表達出來,則因應不同的時代而變得不一樣。但是至少在現在文明當中,並不是很流行這種國王和大臣遊戲。
用更加準確的說法來說,大家都是股東,至少不過股東有大小之分。
這一次參與這場戰爭,而且站在魔城這邊的玩家的數量出乎意料地少。明明是這麼便利的力量,爲什麼會出現這種反常的情況?每次面對趙華嶽這個問題,一些大公會的老大都會露出苦笑。
玩家是優越於NPC的,NPC的最終目的就是爲了玩家服務。而魔城的出現,不就是爲了實現這個目的嗎?長期被打壓的玩家應該趁着這個機會崛起,然後展開大反攻纔對——然而他在跟各大公會洽談的時候,卻屢屢碰壁。
趙華嶽在天朝是說得上話的人,他也有足夠廣闊的人脈和足以駕馭這些東西的才能。只是在異界裡面,他也不過是個有點勢力的玩家而已。在大部分享受着這個遊戲的玩家來說,現實的東西實在是沒有太大的意義。
在現實,有點分量的蛋糕都被上面的老鬼分得一乾二淨,有實力有後臺的人只會被更有實力更有後臺的人吃掉,而且這個循環已經成爲了一個無解的死循環。然而在異界,那些一直高高在上的老鬼都得統統滾蛋,沒實力就乖乖縮到幕後玩自己的陰謀去——對於大部分年輕的玩家來說,這樣的洗牌是喜聞樂見的。
因爲這個原因,趙華嶽並不受年輕人待見。
不過不待見歸不待見,有好處的事情還是會考慮一下的,那些拒絕趙華嶽的老大基本上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單純的個人情緒。
“趙先生,我昨天收到消息說對魔城戰線已經基本上整合好,準備開始總攻,不知道你有什麼安排?”
說話的是一個西歐貴族風的歐洲人,這個歐洲人是趙華嶽的合作伙伴之一。最近這段時間魔城被魔導戰艦封鎖,說實話他有些後悔上這條黑船了。
有這個想法的不僅僅是他一個,還有一些合作伙伴都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就算是見識過魔王的實力和噬光獸的強大,如此貿然跟幾乎整個人類世界作對真的有些懸。
會讓他們動搖並不是單純地因爲魔導戰艦的氣勢浩大,而是目前魔城的狀況。只要加入了魔城,就意味着放棄了和異界所有原住民的聲望,這個代價也確實大了一點。魔城從頭到尾都是一直被圍攻再圍攻,目前他們所看到的僅僅是“可以不敗”。他們當初會選擇這裡,想要的是因爲勝利而得到的巨大利益,而不是單純的“不敗”。
沒有一個投資商人願意一直面對這種被動的局面。
下面傳來的質疑此起彼伏,趙華嶽看到他們臉上那寫着不安和質疑的表情便覺得一陣心煩。
爲什麼明明切身感受到魔城和魔石所帶來的強大力量,卻總是被虛有其表的東西嚇到?
“我再次向各位重申一次。”趙華嶽已經太習慣於處理這些問題了,他的表情跟平時一樣沒有任何變化,“我們現在的確處於被動,但是鉅富總是隱藏在危機當中……既然各位已經跟着我趙某人來到了這裡,又爲什麼不放下心來等到着結局的到來呢?假如諸位在這裡的質疑或者抗議能夠擊沉外面哪怕一艘魔導戰艦來減輕我們的壓力的話,那我歡迎你們這麼做。”
趙華嶽的意思就是已經沒有退路了就不要做無濟於事的多餘事,否則只會把事情變得更加糟糕。這種完全忽視了人類是一個有感情的個體這一點的發言對於涉世未深或者根本不懂世事的孩子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是有經驗的社會人,他們都很清楚當前要做的好事情到底是什麼,其實也不過是找個機會發泄一下而已。趙華嶽這句話等於變相給了他們一個臺階下,他們也漸漸安靜下來了。
“防務的分配就按原定計劃形式,我們缺的不是實力和人手,而是時機和冷靜,趙某人在這裡再一次拜託各位最後能夠全力以赴,讓我們這次行動不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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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在異界,趙華嶽也穿着跟現實一樣的襯衣和經過調整過的西褲,鞋子是經過修改過的男靴,看起來就跟皮鞋一樣。只是爲了看起來不那麼突兀,他在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袍子,不看臉和中間漏出來的衣服的話還算是比較像個魔法師。
他邁着每一步幾乎相同距離的精準步伐,不失形象且速度很快地行走在走廊上。保養得當的臉龐看起來相當年輕,嚴肅緊繃着的臉上有兩撇修剪得整齊一致的八字鬍。整齊的中分發型和全身整齊的裝扮讓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就如同一個做工精細嚴謹的時鐘。
跟以往相同的時間,他來到了無光城的地下部分。
在無光城下面並不是一個地下室或者地下樓層之類的空間,而是一個規模不小的地下都市。這個地下都市看起來就是一個規劃完善繁華無比的城市——然而現在這座到處都是殘骸和廢墟的城市,現在只有趙華嶽一個活人在走動着。
就算是趙華嶽這種極其理性完全不受異界的種種影響的人,每次經過這裡的時候也不得不驚歎自己所看到的景色。
這個氣勢恢宏的地下廢墟,見證着一個時代的輝煌,又見證了一個時代的沒落。
看到倒塌了大半的大屋和明顯是花圃的荒涼之地,他彷彿看到了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在這裡舉辦的一個個豪華的宴會;不經意瞄到的一個斷了上半段的鐘樓,又似乎聽到了跨越了時空而傳來的渾厚鐘聲;小心翼翼地繞過攔在路上的哨塔的時候,卻在眼前閃過過往在這裡車水馬龍堵塞不通的繁華路況。
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時代?
連想象也做不到,人類的想象力居然貧弱到這個地步。這是趙華嶽每次都覺得不甘心的地方。
走了一會兒,他終於來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個巨大的石碑,上半段似乎被什麼破壞了而斷裂開來,摔到地上裂成幾塊。
石碑下是一片漆黑的混沌,無數慘叫的冤魂形成的黑色泥潭以石碑爲中心擴散着,從泥沼內部不斷傳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他毫不猶豫地踏進泥潭,任由一隻只不成形的流質黑手順着自己的褲管攀爬而上,這些黑手又因爲長時間暴露在空中在一聲慘叫中消散無蹤。
在黑色泥潭中心,一個赤裸着上身的男人背靠着石碑坐着。
這個男人擁有一頭比起黑夜還要漆黑的長髮,在他的右眼附近有非常明顯的符文不斷地一明一暗地閃爍着攝人心魂的黑光。
“晉。”
男人一直低着頭,直到聽到趙華嶽的叫喚才擡起頭,以冰冷的雙眼看着趙華嶽。
假如過去所有認識他的人看到他,都不會認爲眼前這個以接近無機質的雙眼看着自己的人就是自己記憶中的那一位。
他在異界裡面有一個名字——殛克·哈爾特。
“父親嗎……那些人又吵起來了嗎?”
殛克眼神冰冷麪無表情地問道,趙華嶽輕輕地點了點頭。
“臨近決戰,他們緊張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他似乎想笑了一笑,但是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恢復原狀。看到這樣的兒子,趙華嶽不知爲何想起了過去。
那雙無機質的雙眼,彷彿以絕對的理性和客觀來打量這個世界,通過機械和冰冷的手段來解決所有問題——那不正是自己記憶中的兒子嗎。
繞了一大圈,最後又回來了。
殛克的皮膚白得接近透明,他用纖細的手撫摸着自己胸前劍突下的某個突起——在他胸前,彷彿跟身體結合在一起的一個黑色月牙,正在閃爍着不潔陰冷詭秘的黑光。
“差不多是時間了。”
殛克站了起來,輕輕地舉起仿似蜘蛛節肢般纖細蒼白的右手。隨着他的動作,整個地下空間都開始晃動,接着從遠方飛來了大塊大塊的建築殘骸。這些建築殘骸在奇妙的力量操作下,如同裝了彈簧般在撞到地上又馬上挑起,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組成一個類似拱門的建築。
“了不起的操作,果然你比我更加適合使用這個能力。”
“我更加適合呆在這裡控制管理魔城。”
殛克輕輕地搖了搖頭,以無感情的眼神看着這個名爲父親的生物。
“晉,最後我想問問你,你有什麼想要的嗎?”趙華嶽就算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他依舊是沒有絲毫的表情波動,連半點的嘴角翹起都沒有,“至少作爲你的父親,應該給你相應的報酬。”
“能夠爲趙家復興出一份力,就是我存在的意義,不需要報酬。”
殛克搖頭說道,他的雙眼如同一潭死水。
“……啊,也對。失禮了,說了蠢話。”
趙華嶽沒有再看眼前這個男人一眼,靜靜地閉上雙眼。看到趙華嶽閉上雙眼,殛克嘴脣輕微地動了動,然後低下頭,過了好久之後才擡起頭。那無機質的雙眼,彷彿想要訴說什麼,但直到最後他什麼都沒說。
“開始吧,父親,爲了趙家。”
“開始吧,兒子,爲了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