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王爺在上

蘇戒並不知道勤王府發生的事,他正待在祥瑞閣裡看書,而蕭笙年也坐在一邊讀書。

蘇戒讀的《巖輝國史》,而蕭笙年讀的是……《燕靈史冊》。

兩人坐在同一間屋子裡,讀的書卻是對方國家的歷史,偏偏蕭笙年並不知道這一點,只有蘇戒懷着一種奇特的心情翻閱着手上的書,一時間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奴兒去過燕靈沒有?”大概是察覺到蘇戒看書時的心不在焉,蕭笙年乾脆合上了手裡的書,問道。

蘇戒搖頭,答道:“從我記事起,我就是生活在巖輝國的。”

“對了,本王的人已經找到了那些殺害溫氏夫婦的兇手,你打算怎麼處置?”蕭笙年的話題又牽引到了別處,他的嗓音平淡清涼,讓人聽不出有什麼別的情緒。

“找到了?!”蘇戒入戲也是極快,除了對感情這方面遲鈍之外,他的反應力和演戲本事倒是不弱,蘇戒馬上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發亮的瞳孔泛着複雜的情緒。

平心而論,蘇戒哪裡見過什麼溫氏夫婦,所謂死亡的溫氏夫婦就是琴師手下人殺的,爲的只是給蘇戒一個合理的身份去掩護,方便蘇戒接近瑞王,而真正的少年溫念軒也一同死了,蘇戒只不過是冒名頂替了溫念軒,讓自己有個明面上的身份。

可……當初殺死溫氏夫婦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啊……蕭笙年找的是誰?

難道這只是試探?

顯然,蕭笙年對蘇戒是不夠信任的,畢竟兩人的相遇過程有那麼一絲的蹊蹺,所以今天見過九弟蕭笙賢之後,蕭笙年便安排追星去找幾個人,下午送來,算算時候,也該到了。

蕭笙年點頭:“恩,兇手找到了,也是當初害你受傷的那幾個兇手。一會兒追星就會把人帶來的。”

蘇戒就不說話了,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表現出了足夠的悲鬱和憤怒,他走到房門口,又走回蕭笙年身邊,這樣來來回回幾次之後,蕭笙年一把拽住他:“別轉悠了,看得本王眼暈。”

蘇戒拿起桌上的茶杯,把杯裡已經涼了的茶水一口氣喝光,他沉默着坐回了桌子的另一邊,像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蕭笙年見到蘇戒的反應,心中不禁點了點頭,他覺得這個俊秀少年是孝順的,善良的。

也是值得他喜愛的。

沒過一會兒,追星帶着幾名家丁進來了,家丁們擡着兩具蓋着白布的屍體,還押送了四個中年男人進來。

蘇戒看到那兩個遮有白布的屍體時,眼角微微跳了跳,暗叫糟糕。

他可不認得什麼溫氏夫婦,最主要的是怕這兩具屍體是假的,假如自己上前哭一陣,不就糟了?

“喏,人來了,隨你處置吧。”蕭笙年擡了擡手,那幾名家丁就把兩具屍體放在了地上,屍體上還蓋着白布。

然後那幾個疑似是兇手的人一副認栽神情的跪下,對着蘇戒磕了好幾個響頭。

“溫公子,饒了我們吧,我們也是被騙了才殺了你父母,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幕後黑手,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吧,我們也是拖家帶口的人啊……”其中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嘴裡碎碎唸了好一陣,一邊磕頭一邊求饒。

蘇戒陰沉着臉不說話。

蕭笙年也淡眯着眸子,一副慵懶之態,他的右手拇指上帶着一個翠綠瑩潤的扳指,紋理細膩,他用另一隻手撫摸着扳指,舉手投足間都是說不盡的優雅迷人。

“你們爲何殺我父母?”等男人把求饒的話說得差不多的時候,蘇戒纔開口問道。

“那天有人找上我們幾個弟兄,讓我們殺掉溫氏夫婦,我們兄弟四人雖有武功傍身,但苦於生計,便接了這個活兒。”

“你們只有四個人?追殺我的那個去哪兒了?”蘇戒眼角跳了跳,他當然知道這幾個人都在說謊,但這戲還得當着瑞王的面演下去。

那人一愣,因爲他本來就是冒牌頂替兇手的,他哪裡殺過什麼溫氏夫婦,不過他馬上激靈的答道:“他……他早就拋下我們了!是他追殺溫公子,與我們無關啊……”說實話,這幾人還真怕蘇戒一言不和拔刀相向,畢竟他們只是追星找來的臨時“兇手”。

“你們……該死!”蘇戒向前走了幾步,伸手便要去那追星腰間的劍。

“小奴兒,你先認認你的父母吧,溫氏夫婦的屍體我們也找到了。”蕭笙年在這時候出聲阻止道。

蘇戒心裡斷定這確實是個圈套,可他根本不認識溫氏夫婦!

因爲之前蘇戒常年待在煬城,對天子腳下的瑞王府壓根不熟悉,當時蘇戒在瑞王府附近摸索地形,而琴師就安排了另一名死士爲蘇戒鋪墊好身份,而那位死士把溫氏夫婦埋了,本來這沒什麼,但最坑的是這死士脾氣古怪,殺了溫氏夫婦之後還給他們立了個碑,上書:江湖溫氏夫婦之墓,路過好心人立之。

事後那死士給琴師彙報了結果,當時蘇戒也在,他親眼看到這死士被琴師虐殺滅口。當時琴師是這麼說的:“這人死了,你的掩護身份就更加保密了,記得,別栽在這個小任務裡。”

現在蘇戒覺得自己要栽了。

他知道溫氏夫婦的臉肯定已經模糊腐爛到誰都認不出來的地步,關鍵是誰知道追星會不會缺德到把溫氏夫婦的墓給刨了,萬一沒刨,這兒放的是倆假屍體,蘇戒一哭就露餡。畢竟屍體再怎麼腐爛變臭,父母衣衫總歸該認得吧?

蹲在兩具屍體旁,蘇戒的腦中已經劃過了無數念頭,他裝作悲涼欲絕的樣子,顫抖着雙手掀開白布。

一股屍臭腐朽之氣令人作嘔般撲面而來。

蘇戒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比這更血腥殘酷的畫面他也見過,自然是不會怕的。

只是,他現在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感?

難道要趴在上面哭一頓,才符合溫念軒這個身份?

蘇戒忽然把白布重新蓋在了屍體的臉上。他站起身子背對着兩具屍體,彷彿很是艱難的吐出了三個字出來,他道:“……埋了吧。”

“爲何不願意多看兩眼?難道是害怕沾染上屍體的晦氣?”蕭笙年露出溫和的笑容。

誰知蘇戒卻很乾脆的點頭:“是,我是害怕,可我不是害怕沾染上不祥,而是害怕看到他們屍體腐爛的樣子,我害怕看到他們已經死亡,我寧願當作他們還活着,只是和我生活在不同的地方。”

沉默了一會兒,蕭笙年說道:“追星,把二老埋了去吧。”

“是,王爺。”追星面無表情的領命。

蘇戒卻忽然開口說道:“我想親自把他們埋到家鄉。”

“可以。”蕭笙年點了點頭。

這時候,追星卻命人取來一副畫軸,還不等蕭笙年發問,追星就道:“王爺,這是溫公子父母生前肖像,一併埋了?”

“留下吧,給小奴兒做個念想。”蕭笙年把畫卷打開,畫卷上山清水秀,一男一女漫步微笑,恩愛非常,這大概便是溫氏夫婦了吧。

蘇戒接過畫卷看了看,好歹也認識一下這對夫妻相究竟長什麼樣,畫面上的男女很年輕,可能是溫氏夫婦年輕時候找畫師畫的。

蘇戒沉默着把畫卷再次捲了起來,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他和琴師都沒有料到蕭笙年做事會仔細認真到這個地步,竟然把兩具屍體擡來,也不怕給瑞王府帶來不祥?

自己剛纔的一番表現應該沒有什麼破綻吧?

蘇戒手中拿着畫卷,仔細想想,覺得自己的演技還是可以的。

“都下去吧。”蕭笙年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淡然微笑的神情,等到衆人都退下,他忽然輕輕嘆了一聲。

“溫念軒,你知道本王最討厭什麼嗎?”他問。

蘇戒一聽蕭笙年問話的口氣,就知道不妙……剛纔肯定有什麼地方露餡了。

“本王最討厭欺騙。”蕭笙年的目光深處冷漠如刀,不帶半點溫度。

蘇戒忽然笑了起來。他把畫卷放到桌上,語氣淡淡道:“我想知道,我哪裡出了差錯?”

“我以爲你會解釋,沒想到承認得這麼快。”蕭笙年的心裡無比憤怒,該死的!小奴兒竟然是個細作?!

那這些天的相處都算是什麼?

都是假的?

蕭笙年越是憤怒,表面就越是平靜,他的笑容如春風拂面,清幽的眸光卻泛着森森點點的冷意,他冷聲道:“你之前表現的確實很完美,但最後這幅畫中畫的卻並不是溫氏夫婦,而你卻不知道。”

蘇戒默然點頭,沒再言語。

“你沒什麼想說的?”

“……我確實是抱着不良目的來接近你的。”

“你這麼說,知道後果是什麼嗎?”

“不清楚,或許會死掉?”蘇戒歪了歪頭,輕聲笑了起來。

“別以爲本王不敢殺你。”

“對於我這種常年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隨時可能喪命的人來說,死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你爲誰賣命?”

“這個我不會說的。”蘇戒纔不願跟勤王說自己爲仇人賣命那麼多年。他不願跟任何人訴說那段經歷,除了舟載月,今後他再不會對任何人說出口。

“好,很好!”蕭笙年一字一句都像是浸透在水中的石子一樣透着涼意,他的脣邊掛着優雅的、溫潤如玉石般的笑,他冷聲道:“你之前也去過本王王府的暗牢,或許你今後的歸宿就是那裡了。現在你說實話,本王可以給你個痛快。”

蕭笙年現在怒火中燒,他之前對蘇戒有多喜愛,現在就有多麼憤怒。

對蕭笙年來說,最痛苦的事,莫過於被所喜愛的人欺騙。

這簡直……不可饒恕!

“追星,把他帶下去!”

“你要帶下去誰?”沒等追星進來,舟載月就先吹鬍子瞪眼的走進了門,他直接把蘇戒護在身後。

“老師也是帶有目的接近笙年的?”蕭笙年壓制着怒火,他的脣邊沒有了笑容,看起來冷酷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