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葉寒星眸微動,亦是聽到了有人上樓的聲響,卻依舊賴在榻上不肯起來,擡頭望了眼左龍淵,盡是一副我行我素的調皮模樣:“正事還沒說呢,每次都急着趕我走!”
“我相信你知道該怎麼做。”左龍淵無奈地扯了扯脣角,似不是第一次應對這等無賴浪子,卻每每招架無力。
“你都不問問我給你家王妃傳遞了什麼小書簡?”滄葉寒捧着他的瓜盤,就是不肯放手,還一粒一粒往嘴裡塞,吃得不亦樂乎。
“大不了還她一副不知所云的畫,隨你怎麼折騰她,別折騰壞了就好。”左龍淵微感汗顏,細聽來人的腳步漸行漸近,都已經在思忖着這廝若再不走,一會兒自己是該打壞來人的腦袋還是乾脆滅了來人的性命。\
“說實話你家王妃還是挺耐折騰的,只是我若真的折騰過火了,你心疼不心疼?”滄葉寒繼續他的調侃戲笑。
左龍淵臉色一沉,徹底搶了他的瓜盤,低斥一聲:“量你有膽也沒興致,還不快走,真逼我殺人滅口?”話音未落,房門已被推開,若茜端了跌打藥膏施施然走了進來。
左龍淵只覺面前涼風一瞬而過,衣袂猶在風中飄逸不息,榻上便已沒了人影。
若茜將傷藥放到榻邊茶几上,並不知曉將將這裡還躺了一個人,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若早來一步,恐怕此刻左龍淵不是狠下心扭斷自己的脖子也至少會下毒手讓自己再也開不了口說半句話。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多用傷藥。\”左龍淵悠然坐回榻椅上,手裡的瓜盤卻被若茜看到了眼裡,隨即嬌眉一揚,嗔怒道:“王爺怎如此教人不省心,您這樣的傷口,怎麼能嗑瓜子?”
左龍淵脣角微扯,只淡淡道:“不妨事的。”
“王爺!”若茜回身,心疼又責怨的眸光定定地凝視着左龍淵……
“碧琳,給我念念滄葉寒都寫了些什麼給我?”伊薇坐在街邊茶鋪內,要了碗熱騰騰的花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卻在聽完碧琳的回話之後,差點全數噴了出來。\
“小姐,一刀斬大俠在書信裡說:九駙馬一直惦念着閒雲山的那羣鵝寶寶,死活不肯再東躲西藏了,寧願回去給王爺一掌劈死,也不要鵝寶寶們沒人照料活活餓死,所以一刀斬大俠希望你能替他跑一趟閒雲山,把鵝寶寶們接回王府料養一段時日。”
“去他的!”伊薇一拳頭差點沒把露天攤的桌子給拍散,想來那滄葉寒是存心報復自己驅使他當了兩回跑腿的,那閒雲山又不是沒有下人,敢情嬌貴的鵝寶寶非要九駙馬親自服侍才肯茁壯成長?
“小姐,現在該怎麼辦?你真要去那荒漠野山領鵝回來養嗎?”碧琳巴巴望着伊薇,一臉的同情。
伊薇的小臉皺成一團很是沮喪:“只能去呀,一個是欠了他,一個是有求於他,天知道我都攤了些什麼朋友什麼親戚嘛!”
“小姐,鵝領來了,碧琳幫你養就是了。\”碧琳任命地望着伊薇,自告奮勇地接受了這項艱鉅任務。
伊薇欣喜地望了眼碧琳,笑得沒心沒肺:“那咱們啓程吧。”
“楚莊不去了嗎?”
“去楚莊幹嘛?”
“小姐……小姐你一開始出府,不就是想去探望探望少爺和少奶奶的嘛?”
“這樣子的呀?”
“嗯!”
“都怪滄葉寒,害得我幹什麼來都忘記了,走吧!先去趟楚莊,讓我哥給置備輛馬車,可以省下自己僱車的錢。\”伊薇優哉遊哉喝完最後一口茶,連着裡頭的花料也一併嚼了吞了,才心滿意足地跟着碧琳往楚莊去(本來該是丫鬟跟着小姐的,誰叫咱家小姐不認路呢!)。
“若茜,你跟了我有幾年了?”
左龍淵靠在榻椅上,手裡冰袋已經盡數融化,脣角的淤青卻尚未消盡,若茜正在細心挑揀新的冰塊,聽到這句話微微一怔,如實答道:“兩年又十一個月,王爺。”
“快三年了。”左龍淵淡淡然一句感慨,卻聽不出喜憂,若茜擡眼望去,只見他正閉目養神,表情怡然,英挺的俊顏是舉世無雙的迷人,脣角的傷痕便愈發顯得揪人心疼。\
“跟了黎媚呢,又有多少年了?”半晌,在若茜制好新的冰袋準備遞上來之際,左龍淵又緩緩問出這麼一句,亦是面無起伏,甚至眼皮都沒有擡一下,淡漠得有些冷疏。
若茜卻赫然一驚,差點捏拿不穩手中冰袋而落了下來,好在沒有被閉目的左龍淵看在眼底,才深吸口氣定了定心神,恭敬回道:“有……大約六年了。”
“六年……比之三年,若茜,你的心,現在在哪裡?”若茜俯身將冰袋放在左龍淵手上,因之前想要親自爲他冷敷被他抗拒,這一回便不敢再逾越了,然驀地聽到他雲淡風輕地拋出這話,放到他掌心的冰袋卻不自禁纏了顫,再擡頭時,赫然發現左龍淵已然睜開眼睛,那雙深邃得似乎能夠洞穿一切的眼睛,此刻正凝視着心如鹿撞的自己。\
“王爺……何出此言?”不知該如何回答,若茜語聲已然微顫。
左龍淵繼續凝視她,脣角卻扯出笑意,冷冽而譏嘲的笑,透着威勢:“黎媚的話,你聽她幾分?本王有多少事情,是你抖給她的?”
“若茜……若茜不敢。”若茜低垂下頭,不敢正視眼前人的深眸。
“你敢或不敢,都已經做了。”左龍淵冷然斷言,已顯出了慍怒。
“我、我……”若茜幾番欲言又止下來,終於忍了委屈,鼓了勇氣,申辯道:“王爺,一開始我是惟太后之命是從,但是後來……後來我便心向王爺,太后傳話,很多事情能隱瞞則隱瞞,能分擔則分擔,處處考慮的、着想的,都是您啊……王爺!”
“周旋於兩頭,很辛苦吧?”左龍淵微微俯身,伸手擒住若茜微顫的下顎,忽然柔聲問道。\
難得的溫柔,卻讓若茜心頭的慌張愈發凌亂得不可收拾,左龍淵一反常態,非怒也非冷,纔是最難以摸捉的可怕,然而正是因爲這份渴望已久的溫柔,如夢靨般吞噬着若茜僅剩的理智,迷離的深眸看得久了、望得醉了,便再也無法醒來,只想深深沉墜進去,抵死糾纏、癡戀,三生三世也不覺夠了情愫,緩緩從微顫的紅脣中吐出的,便是夢囈般的癡語:“若茜的心,只屬於王爺你……”
“但是黎媚一句話,永遠勝過本王十句不是?”左龍淵的語聲依然溫柔和緩,捏着她下顎的手卻慢慢施力,表情,沒有任何波瀾。\
若茜感覺到了疼痛,卻不敢吱聲,耳內嗡嗡作響,摻和着左龍淵每一個尖銳的字眼:“三年前黎媚將你送與了我,至今你對王府常務都管理有條毫無疏忽,本王自是感激你,也不曾虧待過你,但是若茜,三年了我都不能確定,究竟本王是你的主子,還是黎媚纔是!?”
最後一句話,左龍淵的語氣陡然從溫柔變成了厲喝,然後手指力道一揮,若茜便被那不輕的力量帶倒在地,摔得生疼,卻不敢呻吟半聲。
左龍淵坐回榻椅上,眼睛卻不離她,若茜身子微顫,淚水盈眶,卻終隱忍了萬般惶恐和怨屈,不讓眼淚落下半滴,泛白的脣瓣吐出聲聲嘶啞的字眼:“若茜的心,早給了王爺,但是若茜的命,卻還是拿捏在太后手裡!若茜想要陪伴王爺一生一世,想要苟活,所以不得不敷衍周旋,卻最終還是兩頭都得罪了……之前的事情不說,且說王妃入府後,若茜奉了太后口諭要置王妃於死地,卻又心知王爺看王妃之重,我放棄多少次傷害王妃的機會,都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賭,賭太后的心慈手軟,賭王爺的體貼諒解,最終卻只落得這般下場,被太后放棄,亦被王爺唾棄……”
左龍淵看着她,表情漸漸緩和,恢復到波瀾不驚般的冷寂:“既已如此,本王就放你自由。\”
若茜赫然擡眼,花容失色,泛紅的眼眶淚珠盈盈:“王爺……王爺當真要趕若茜走嗎?”
“不是本王狠心趕你,而是你這般兩難境地,還不如專心侍奉你真正的主子。”
“王爺就是若茜真正的主子!王爺爲什麼還是不肯相信若茜?”
“在你沒有完全背離黎媚之前,你沒有資格這麼說。”
“王爺!”若茜伏在地上,想要撲過去抱住左龍淵,卻絕望得沒有了站起來的力道,眼淚終是無聲落下,顆顆砸成粉碎。
左龍淵起身走到物架邊,抽出一隻精緻的檀木盒子,遞到若茜面前的茶几上:“這裡面的東西,足夠你幾代兒孫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你繼續投奔黎媚也好,歸隱田園也好,以後都與本王無關。”
冷冷淡淡一句話,徹底絕了若茜的後路,若茜呆愣着望向左龍淵,隨着淚水淌出的,還有無盡的悲慼和傷戀:“王爺……是不是不管若茜再做什麼,您都不會再改變主意?”
左龍淵揹着她長身直立,神色淡漠,俊美的脣角就是不肯牽動半絲,來回復她的絕望。
“那若茜情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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