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府衙的門口,幾乎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一路走來,都是冷冷清清的街道,除了大街上偶爾冒出一兩個流民,但是都被迅速出現的衙役打出管轄範圍之內,用的理由是:“恆王就要駕到,這些下賤胚子居然還敢冒出來找死!該打!”
洛夜私底下走訪民情,發現州府的邢知州也是剛上任不久,剛滿三年的樣子。之前的幾任知州稍微有點責任心的就被擠走,要麼被流放至別處,留下來的要麼是因爲過於較真而送了命,要麼是庸庸碌碌毫無作爲。
本地知州說得上話的,反而不是官僚大佬,而是幾家豪強霸主,一戶姓田,與先朝國舅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在本地可以說根深蒂固,這裡的人都叫他“田家主”,儼然就是徽州地界的家主。其次一戶姓金,與本朝吏部尚書等人有着匪淺莫測的關係,家中多門狀元進士,這小地界竟然出了好幾門豪門大宅,着實令人刮目相看。
還有一戶姓絡,與當今國姓儼然就岔了個偏旁,來歷不明,據說是前幾年才定居此處的,做的是漠北生意,在漠北地帶有好幾個馬場,多番與馬賊打交道,很是不凡。鑑於主人家喜歡中原內地的景色,因而近幾年纔回到老家徽州。
雖說是老家,但是之前不曾有人聽過這樣一戶人家。
總而言之,田、金、絡共同構成了徽州地段的豪強勢力,邢知州雖是朝廷所派大員,但是拿這幾個人是毫無辦法。且之前邢知州剛到任不久,赴了這三人的鴻門宴,酒酣耳熱之際,又犯了男人的一個大忌,那就是酒後誤事,將其中田家主的寶貝乾女兒睡了個足足,第二天一覺醒來,只覺頭痛欲裂。
等到看到之前爲自家倒酒的那位小姐躺在身邊時,更是嚇得七魂散了六魄!邢知州本就是個迂腐書生,雖然明白過來中了對方的美人計,但是卻毫無推搪的辦法!
那位雖然名義上是乾女兒,誰不知道,她跟那位田家主的那些個膩膩歪歪,無外乎就是田家主的一個沒名義的小妾!
邢知州心中那些個四書五經起了作用,深感取這樣一個不貞潔的女孩兒是可恥的,對不住祖宗八代,可是田家主可不是好忽悠的人兒,尋了個大力士當衆表演了胸口碎大石,鐵拳鑿地磚之後,邢知州就老實了,乖乖聽話地抱得美人歸。
邢知州自打娶了這個女人之後,那就基本上是背後貼了那些土豪的一雙眼睛,稍微有個風吹草動,第二天勢必會巨無遺漏地傳到那三位耳中,然後就會遭到加倍的報復跟打擊!
邢知州所有的政治熱情跟偉大抱負,都被粉碎了個乾淨,他深感自己一隻手是翻不過這片天來的,不要害得家中老母跟幼弟送命就不錯了。
但是想想,身邊的這個女人儼然就是一個棋子,又是心如蛇蠍,好幾次他借酒澆愁,偷偷跑去青樓勾搭女子,爲那妒婦知道後,都帶了府中家丁去將人打了個半死!第二天看到紅翠她們臉腫的像個豬頭的時候,一個個都不敢靠近他了,不能不說那個妒婦有能耐!也動的下手!
最初的時候邢知州還氣憤不已,屢屢與其爭吵,幾乎到了恨不得殺了那女人的地步;等到時間久了,他也就認命了。
人都是這麼習慣的。
政事毫無作爲,沒關係,混日子罷了,橫豎朝廷也不會真的派人下來訪查,只要不出很大的紕漏就行了。
情事上被管的牢牢的,錢財也被攥的死死的,沒關係,府裡還有大小丫鬟不少呢,那個妒婦總不會連自家的丫鬟都不放過吧?不放過也行,只要她不需要人服侍,她們的是死是活,那麼他也不介意。
其實人最初的時候或許都是滿腔抱負的,而且也不至於壞到極點,通常這個變壞的過程,都是點點滴滴的淬鍊而成
的。
總之,打那以後,邢知州就破罐破摔了,橫豎他是哪方面都不得意,那他就乾脆變得一塌糊塗了,平素爲官,那是真的將“貪官”、“昏官”二字演繹得淋漓盡致,冤假錯案更是層出不窮。
官字兩張口,他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吃了被告再繼續吃原告。
又與徽州城內的鉅富商賈百般勾結,哪管平明百姓的死活,且就這麼得過且過了,在邢知州眼裡,精打細算是一天,勉勉強強地過日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都是渾渾噩噩幾十年麼!
聽了有關邢知州的英雄事蹟,洛夜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在思量,這個男人,究竟是毫無救藥呢,還是值得拼手一搏,看他是不是真的在演戲呢?
想到這裡,在這個漆黑的夜晚,坐在城內唯一一家客棧廂房內的洛夜,憑着那一燈如豆,臉上帶着那種神秘莫測的笑容,緩緩地抽出腰間佩劍,這是皇兄御賜寶劍,當然,這個時候是絕對不能暴露的。
他觀望着這一把見不得光的絕世名劍,擡眸看着眼前這兩人,他們都是他的心腹部下,再加上恆王特地派來不知道是相助還是相監視的那兩人,四個人,哪怕是龍潭虎穴,闖一闖那亦足夠了!
恆王在明,他在暗,再由褚太醫多番研究解藥,三管齊下,就不信治不了這些個徽州地痞!
另一邊,白雨辰跟陸廉正在房間裡彼此糾結鬱悶,你說恆王將他們兩往哪裡指派不好,偏生將他二人派往洛夜身邊!雖說是貼身保鏢,實際上還不知道真實目的是什麼呢!
這下白雨辰跟陸廉可就麻煩大了,平素兩人見了洛夜,大都繞道走,生怕被那位揪住了小辮子,然後拉住不讓走了,一旦說不攏,那是極有可能發生一場血拼的!
可是主子的命令,能違背麼?
當然不能!每次遭遇恆王那美麗憂傷的眼神,這兩人都會消了乖戾之心,立馬化身小綿羊乖乖聽話,別說是這麼點子小事了,哪怕是赴湯蹈火,恐怕都是在所不辭的了!
不過想到洛夜那凜冽的眼神,白雨辰就有些夜不能寐,陸廉也時不時地打了個冷戰,心中戰戰兢兢地自言自語:不會被這人看穿了吧?要知道洛夜同學的眼睛,簡直好像能夠洞穿一切僞裝哈!
戴着面具的白陸二人,在這人面前,那是深深地缺乏安全感,恨不得哭天搶地地說,平王你饒了我吧,再也不敢綁架你的女人了嗚嗚嗚嗚!這種心理折磨簡直要人命啊!
當然,洛夜同學自己,那是毫無感覺。
這麼一大清早,冬季的早晨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當真是滴水成冰的時候,徽州府的衙役正在呵欠連天,各自巡邏查崗的位置也是鬆鬆垮垮,懶懶散散的樣子。
要說這徽州城裡還有人告狀的話,那估計是死在這次災難裡的亡魂了,活人估計早就對那個衙門失望透頂了,覺着比進了閻王殿還可怕。
閻王爺還只要索命,這個州府衙門可是索命之餘還要將人家財搜刮得乾乾淨淨,不將人逼至活路是決不罷休的。
這時,府門外忽然停下了一輛裝潢華麗的馬車,一看即知非富即貴,車後隨行幾十個僕從,每一個都是綾羅綢緞的華美穿着,與這徽州百姓如今衣不蔽體的穿着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諷刺。
更加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這每一個僕從都趕着一輛黑色馬車,馬車的外圍包裝得嚴嚴實實的,彷彿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越是這樣神秘詭異,便越是勾起人的好奇心,更何況如今徽州地界本就是多事之秋,稍微扔一塊石子都會掀起千層巨浪。倏然遇到這樣大的陣仗,州府衙門的守衛們無不接頭接耳,但是哪怕他們平時都
是橫的不得了的,此刻都不敢輕舉妄動。
因爲凡是有點武力底子的人,就該看得出來,這些個僕從可都是一等一的武林好手,從那矯捷的身段與渾身散發出的氣焰可知,這些人絕對不簡單!
就在這時,從馬車的幃簾後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來,隨意地揮了一揮,坐在馬車前面的那個僕人立即心領神會,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前來,從胸前投下一張燦金色的請柬,遞給門口的守衛。
這張請柬當真是華美異常,就連上面的刺繡都乃是最精貴的蜀地錦繡,千金一寸,貴不可言。
守衛頓時愣了一愣,在如今這徽州地界上,何人敢如此高調,這本就是一件令人琢磨的事情,更何況他翻開一看,見是這樣一行龍飛鳳舞的字體:誠邀本地州府大人及各地族老……於今夜酉時,在本城第一酒樓小聚一番,鄙人必將盛情招待云云。
底下又有一行小字:敝姓唐,名無賊,祖籍徽州隴山,乃盜寶商人。新近回鄉,望族老們大駕光臨,實乃蓬蓽生輝,相信諸位定將不虛此行。
敬啓。
那人遞上請柬,不待門口的守衛們回神,則早已揮鞭離去,那浩浩蕩蕩的隊伍,那神秘莫測的馬車陣列,迅速消失在街頭巷尾,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守衛回過神來,突然跳腳而起,嘴裡驚叫着“老爺!不好啦!老爺!出大事啦!……”一路急嚷着跑進州府衙門內,就差沒有將整個州府衙門鬧翻天了。
邢知州剛從自家老婆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正當呵欠連天着,老實說天天對着那個心懷叵測的妒婦,他是早已經厭棄了的,可是不留着這麼一雙眼睛在身邊,相信有人就會不放心了的,那也就意味着他小命危矣。
所以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
邢知州恨不得每天燒香拜佛,菩薩保佑將這個賤女人收了去吧,老天爺要她的小命誰也留不住,到時候田家主質問起來,那也不關他的事。
在靈堂裡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鬧騰這麼一陣子,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邢知州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只可惜這女人偏偏身子骨強健得很,平素就連個風寒感冒都沒有,着實叫他惱恨非常。
天天被枕邊人這麼詛咒,也不知道那個女人心中滋味如何。
邢知州正惱恨着,忽然聽得下屬一連串的鬼叫聲,心裡頭沒來由地一陣厭煩,頓時一個巴掌抽上去,咬牙怒斥道:“混賬東西!閒着沒事唧唧歪歪的鬼叫什麼?!南天門要塌了嗎?!”
衙役奔進門的時候簡直差點跌個大跟頭,這才稍稍止息自己的腳步,就差沒撲進邢知州的懷裡了,邢知州邪惡地往旁邊一讓,再一巴掌揮了他一個東倒西歪,頓時整個人就着着實實地撞到了柱子上,兩眼冒起了金星。
“是……是有百年難得一遇的好事呀!”那人絮絮叨叨地講述了方纔那一幕的排場,以及給予他的震撼,講得真是繪聲繪色,更兼添油加醋許多,令人彷彿一聽就知道是某個暴發戶要回來了,現在準備大出血破費請客,不去那是對不住自己。
邢知州得知事情來由,搶過那金色請柬一看,先是冷笑連連,待得看到“不虛此行”四個字時,頓時眉頭深鎖起來,他總覺得有哪點不對勁。
“老爺,要去赴約麼?”衙役一邊揉着自己的額頭一邊心有餘悸地問。
邢知州冷哼了一聲,以一個大老爺們的姿勢坐在貂皮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一盞熱氣騰騰的上等好茶,心高氣傲道:“恆王殿下不日即將到訪,據我所知,他已然進入了徽州地界,只是不知爲何,尚未駕臨我州府衙門。在這個時候,切不可節外生枝!至於這個什麼盜寶商人,讓他該往哪來回哪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