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咱們要不要……”金甲侍衛阿青,神出鬼沒一般,於半夜三更出現在他家主子的牀頭,“及時班師回朝?”
皇帝正在伏案奮筆疾書,聞言冷笑連連,“這回她倒是鬧大發了,幸得母后跟綰兒沒事,算她聰明瞭去,否則……朕定然叫她不得好死!”
皇帝咬牙切齒的模樣,可知對那個女人着實厭恨極深。這件事,秋後算賬是一定的,只是這個“秋後”,恐怕還得延後幾許。
誰說皇帝就是這個天下最有本事的人?都他媽統統是放屁!皇帝身不由己的時候多了去了,像這種時候,哪怕他的生身母親跟最心愛的女人,都在遭受最深重的苦難,可是他卻遠在千里之外,連伸出援手都做不到。連跟她們生死同依都做不到!
洛皇扶着額頭,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襲上心頭,忙完這陣子,若是能將肩上的重擔統統推出去,逍遙自在那麼一陣子,也就死而無憾了。
“對了阿青,徽州那兒的情形怎麼樣了,皇弟他們可還曾順利?”皇帝喃喃自語一般。
阿青恭謹地道:“恆王心細如髮,容易從平凡之事中發現不平凡處;平王做事幹脆利落,又是身在暗處,徽州那邊關係盤根錯節,諸般龍頭大腦與官府層層勾結,搞得民不聊生,尤其是在爆發瘟疫的情況下!但是據屬下知悉,徽州那兒有二位王爺主事,不分白天黑夜地,積極搜查天災背後的案件真兇,如今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想必不久的將來,事情必然迎刃而解。”
阿青的話,當然安慰的成分更濃些。但是,有的安慰總比毫無希望要強。
虢州那兒,皇帝是一時半會兒休想脫身離去了,那個所謂的“先皇長子”的傳說,此時正鬧得滿城風雨,到處都是當街說唱的民間藝人,對於洛國將亡論、先皇長子將救世之說,當真宣揚得沸沸揚揚。
所謂的“先皇長子”,即先皇后所生皇長子,但是自小夭折於兵亂之中,先皇在世之際,很是有一段時間烽火連天,先皇帶着先皇后及小皇子逃難之際,小皇子病死途中。
這是先皇一輩子最大的傷痛,不久之後,受不了這個巨大打擊的先皇后,也於回宮之後傷病而死,年僅二十四歲。
可以說,這兩個人,是先皇一生當中最重視的女人跟皇子,那是他初爲人夫、初爲人父之際,寄託了他全部的責任跟愛戀,但是都不得善終。
這一整件事,幾乎都成了宮中的禁忌。後來的時候,宮中舊人都不會再提到先皇后跟先皇長子,只當洛玥是皇長子來培養,就連皇子排序都是重新排算,可知這件事對先皇影響之深。
他是確實想要將其爛在肚裡的,一輩子都不想被任何人戳穿。甚至曾經有一回,一位嬪妃因爲失口,叫了當時的太子洛玥一聲二皇子,就被皇帝變臉無情地直接打入冷宮。
從此,每個人都知道,要想讓自己活命,要想在這宮中自保得好,就不要輕易戳到皇帝的軟肋上,尤其是先皇長子的存在,那是真的宮中逆鱗。
正因爲如此,皇后之位也因此懸置多年,也導致薛太妃與李貴妃等人當年的勾心鬥角。
但是據說,先皇長子是實實在在地病死了的,親眼看到小皇子嚥氣的宮中舊人有一大捆,皇帝哪怕是真殺都殺不過來,總之那羣人還神奇地活在宮中,哪怕時至今日,都是大有人在。
現在,虢州的亂黨,居然打得是“先皇長子”的旗號,表面要效忠的是那位早已死去多年的皇長子,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除非他們將那位的屍骨從皇陵裡挖出來,再上供在牌位上;但是據說戰
亂之際,先皇長子死得太過匆忙,就連下葬的地點都是草草一埋了事,等到時過境遷之後,先皇再派人去遷墳,卻得知,皇長子的屍骨早已不翼而飛!
這當然是一件莫大丟臉的事,皇帝一直不肯承認,居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可是這件事,卻又實實在在的不好公開於衆!
總不能昭告天下,說哪個大膽逆賊,居然敢掘了皇長子的墳!老實點站出來,並且交出皇子的屍骨!否則朕就要……要抄家滅祖,鞭你家祖宗的屍!挖你家祖宗的墳!
天下人誰不知道,不站出來興許還有一條活路,真站出來那纔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不被魚鱗剮纔怪了!
總之,先皇長子的墳就這麼奇蹟般消失了。現在那些叛黨打着他的旗號出來招搖撞騙,很明顯就是胸懷險惡,別有用心,是明打明瞭的造反,用的還是一個這麼滑稽可笑的藉口!
但是,這個世上偏偏有些人,他就信這個邪!
洛玥不公,指的不是對貧民百姓不公,而是予以貴族利益不公,他曾多次採取強權政治變法,得罪了很多上層豪強貴族的利益,而平頭百姓的利益,一時間又看不到,乃至大失人心,如今自然是牆倒衆人推。
在這個本就衆說紛紜的亂世時代,只要一把輿論之火,就足以燃燒半天以上的,恨不得找到個興風作浪的藉口。
而先皇長子,就這麼應運而生——活生生詐屍了!
虢州亂黨,一面在虢州地界與皇帝死磕,一面糾結僞軍佯攻京城,一時間可以說是氣焰囂張凌厲,再加上契丹蠻子在邊境的騷擾,與徽州地界的瘟疫事件……皇帝可以說是焦頭爛額了!
當然,如今更加焦頭爛額的可以說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洛夜了!
之前聽說先皇長子的事鬧得很厲害,洛夜爲了撫慰他親親皇兄的幼小心靈,趕忙於百忙之中抽空給他皇兄寫了一封信,書信內容大致如下:
我偉大的爲萬物衆生着想的皇兄陛下:
臣弟近來聽說有人冒充着先皇長子,現身與虢州,臣弟不才小可愚鈍,不知道那些叛黨,是推着骨灰盒出來還是靈柩車?臣弟表示,對那一幕,深感興趣。
以及,先皇在世之際,爲了尋找先皇長子英靈,大費周章,屢敗屢戰,遭受了無數心懷叵測之人的欺騙,比如某地XX人揚言,找着了皇長子屍骨,跑來皇宮排隊領賞。
賞領完了,送來的骨頭卻是狗啃過似的,很明顯從亂葬崗淘來的嬰兒屍骨。
等到先皇大發雷霆之怒時,那人早已逃到了天涯海角之處。
如此上當受騙十數回,先皇一顆玻璃心碎成了一半一半,痛苦淋漓狀,控訴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如今虢州韃子們竟然說確有其事,可知是先皇在天之靈,給咱送來了先皇長子的屍骨。
這真是不簡單。
這就是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乎?
皇兄,請靜心等待,萬勿衝動,一時之間將叛黨殺得片甲不留,這是不明智的做法哦!依臣弟的意思,應該小心保護先皇長子的忠骨遺魂,待得叛黨顯出真身之後,以營救先皇長子的屍骨爲主要目的,哪怕是既破財又招災!
切切!
臣弟叩首。
洛皇看的哭笑不得。這天下人要是都像自家三弟一樣,抱着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哪怕事情到了火燒眉毛的境地了,仍然是一副不慌不忙,死不着急的模樣,怕也是難!
洛皇提筆迅速回了一封信,大致是皇兄知道了,多謝洛弟擔心,爲兄會酌情處理這一突發狀況。倒是皇弟你,最近麻煩事兒很多吧?記得多加保重啊!
尤其是徽州那地界,地頭蛇很多吧?很難對付吧?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皇弟要見機行事,千萬不要蠻打蠻幹,切
切!
注:別搞小名堂,朕會派人盯着你的!
皇兄,親筆。
洛夜接到千里傳信的時候,那是滿頭黑線,心說皇兄吶皇兄,你臣弟我知道您是隻手遮天,手裡有着好幾鉢有用的棋子,真要調動起來,那是橫掃疆場,縱橫天下,只是在臣弟我的面前,你就不用那麼現了吧?!
算了算了,橫豎自個兒現在也正頭疼着,要說這頭疼的由來,還得從頭說起。
剛到徽州地界的時候,洛夜等人是着手調查這瘟疫背後的事實真相的,尤其是褚太醫所說的,那投井縱毒的真兇,以及整三個郡裡,哪幾個鎮子的哪幾口井是被污染的,那是一定要找到!否則就無法杜絕毒源,也無法從根本上切斷瘟疫蔓延。
洛夜於是與恆王相商,究竟要採取何法子,才能從州府那些官員口中套出話來。
恆王微笑道:“三弟行走風月場所多年,所謂善於插科打諢,與人交往很是有一套,說白了就是會演戲;至於二哥我嘛,說的不好聽了,便是巧舌如簧。不如各自分工,一個打明裡鎮壓他們,一個打暗地調查,雙管齊下,來的要快一些。”轉臉對着褚太醫所在地兒,吩咐道:“至於老太醫,就有勞你儘快研究出解藥來,能救得多少人,則救得多少人,如今是一刻都耽誤不得!”
洛夜心說,說本王善於演戲,又如何比得過你?!真不知道是在罵他還是罵自己。嘴上自然不會這麼得理不饒人,如今該是共廂合作的時候,更何況洛景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從他嘴裡跑出的那個法子,實際上在洛夜心裡,也是早已斟酌多時的,只是洛夜還不想對洛景和盤托出,畢竟兩兄弟相處至今,罅隙多於相親相愛,可以說這還是第一次精誠合作。
什麼都商量好了,就聽洛景忽然語氣一轉,“這一計劃行是行得通,只是……州府衙門有理無錢莫進來,若是要刺探出背後真相,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不亮出自家身份的話,少不了要遭受些牢獄之災,不知三弟能否吃得下那個苦,受得了那般委屈?”
“牢獄之災?”洛夜輕哼一聲,說的倒是輕巧,怎生不見你去受那些個苦頭?但是以洛夜的性子,卻決計不肯在這些小事上斤斤計較的。
“三弟請放心,只要有爲兄在,絕對不讓三弟受不白之冤,只是需要好好地演一場戲罷了,咱倒要好好瞧瞧,州府裡的衙門,官商勾結那一手,接着黑吃黑,乃至到了罔顧人命的地步!在這徽州城裡,是不是真的存在?!”
洛景說的是義憤填膺,條條是道。
只因爲,之前行走在徽州城裡,幾乎隨處可見破衣爛衫之人,乞丐更是多得跟蒼蠅一樣,偶爾碰上爲了一個饅頭打得頭破血流的現象,都已是見怪不怪。
人真的餓的狠了的時候,哪還管什麼禮義廉恥,只要能夠填飽自己的肚子,哪怕是要讓他吃人肉啃人骨頭,只怕也沒人不願意。
在這徽州城裡,天價饅頭早已是稀鬆平常的事,沒了吃的喝的,人們不得不四處挖掘死鼠,啃食一些根本不能吃的野生動物的肉,幾乎到了茹毛飲血的地步。
若是真的沒了這般現象,也不會弄得瘟疫四起,總的來說,根源還是在州府。
那些個歪歪道道,洛夜倒是真的很想去探查一番。
“二哥既已有了很好的打算,只要於國於民有利的,儘管吩咐。”洛夜微微擡起眼來,不鹹不淡道,“如今我已是布衣之身,二哥身爲欽差顧命大臣,稟的是當今聖上的詔令,大可不必見外,凡是小弟做得到的地方,自然願意效勞。”
洛景依然是一副笑得人畜無傷的樣兒,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眼中那一抹看好戲的心情,被深深地隱藏住了。
不知爲何,他從小,就最喜歡看當今皇帝,與眼下這位的笑話了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