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書上說天都峰是崑崙山的主峰,也是崑崙宗在武道時代初年發跡的根本山門。山本在中土神州之西,修真時代北荒的妖cháo蔓延到中土,宗門的幾位返虛者爲圖清淨,把天都峰在內的整座崑崙山脈連之下九重地的靈脈和之上九重天的星辰一道挪移入大荒西洲。
修真時代初,四大宗門在羅剎國京斬滅諸大妖王之後,大荒西洲就被正式劃定爲崑崙宗的勢力範圍。“西之崑崙”的名號從那時確立。“西”不是中土的西方,而是我們大世界的西方。
我只在畫冊裡看過近代畫師對那想象中仙山的描繪,實際上十七年的人生裡我這雙腳所踏過的土地只有吳地之北的廣陵城、神風國都本願山城與東大洋上的白雲鄉。
“雖然您說的很深奧,我其實完全想不起來前世的記憶,現在的我叫原劍空,父親是金丹境的海盜,母親是他搶來做老婆的DìDū官宦家小姐……我就是小時候的事情也很模糊,崑崙宗和我有沒有關係都不能確定……恩,至於那個洞府您不用費心找了,是我一個朋友拿走的,我和她費盡心力從任平cháo那裡奪過來。如果要逼供,我估計是挺不下您的手段的。您逼得緊的話,我只好自盡了。”
——這是最壞的可能裡,我最好的選擇。屈靈星要是真玩煉魂,拷打出我心裡慕容芷的什麼蛛絲馬跡,憑他仙家的恐怖手段搞不好真能找到她。慕容芷可不是屈靈星某輩子的朋友——我要竭盡全力保護她。
“哦?——是那種用命也要保護的朋友?”他奇怪地咦了一聲,重瞳凝視我,彷彿四枚太陽播種到我的肉身內,我的八千枚念頭都被他洞徹。
“當然。”我毫不猶疑的回答。
“算了,對星宗不過一筆小財的損失,我和太上長老們打個馬虎眼吧——你欠我一個人情——真想不到轉劫後的你還能爲朋友擔事?前世的你可是一心大道,同道生死一概不管的修真者吶。”
我看到一直一本正經的屈靈星捂着肚子笑了。雖然我已經知道他是活了三百年以上的修真者,但這幅孩子的皮囊總讓我不禁把他和真正十四歲的娃娃聯繫起來。
我如釋重負,帶着洞天離島的慕容芷暫時沒有被大人物盯上的危險了。至於那些金丹層次的打劫宵小隻好靠她自己的本事去應付了。
“要是前世的我是那種對朋友不施援手的傢伙,前世的記憶還是全部扔掉好了。”
“原來如此,我大概猜到你爲什麼要轉劫了——正因爲前世你的道路走盡,纔要否定過去的自己,另闢蹊徑,走一條新路——那樣的話也能解釋你的修煉進境那麼慢,本來轉劫成功後的元嬰者是不會失去自己的記憶。”
我臉紅了一下,暗罵前世的自己腦子被驢踢過——記憶可以全部扔掉,厲害的神通怎麼不留幾樣——只剩下一門要我連蒙帶猜的《諸天雷法總綱》,不然現在的我至少有高明的眼界和厲害手段來摘除慕容芷的妄心——哼。不要讓我知道前世是誰,我對這垃圾的作爲概不負責。
“崑崙宗的人不會把你放棄,遲早要來渡你——仙苗是修真界最大的財富,每一個或許都能提供證道長生的一條道路。按照四宗門的盟約,前世你是崑崙的元嬰境弟子,這一世無論託生何處崑崙對你都有優先的仙苗選拔權。你不棄權的話,別的門派不敢收你。”
我嘀咕道,
“貌似我幼時拒簽了《仙苗契》……”
屈靈星嗯了一下,從納戒取出一部典籍來。我瞥到是一本講宗門間的盟約和細則的章程。
他靦腆一笑,
“我新任掌門,很多事也是臨了再翻章程——你的情況原來不是孤例——本來幼時的你是元嬰轉劫,就該明瞭前世,能決定自己的去留。可是你在轉劫時決心放棄記憶,於是幼年的你無法做出自己能負責的決定。所以,簽訂《仙苗契》順延到你有足夠心智能力的時候,也就是現在這個歲數——你有崑崙宗的人留給你的隨身信物嗎?”
我把塵封的模糊記憶碎塊勉強拼接起來。如此說來,幼時在廣陵城要渡我修真的大半是崑崙選仙苗的修真者。
信物?信物!……
我猛地想起十五歲前從不離身的銀蛇劍,那是一把刻着“仙客作”三古篆的上品神劍,記憶裡似乎真是修真者送我的,我在父母死後把它扔大海里了……
“我大概也扔掉了……”
我一陣懊悔,如果現在還有信物在,就能去崑崙宗修真。從四大宗門裡,總能學到天下最頂尖的神魂類法術,結識天下最善控制神魂的修真者,獲得更多關於妄心的情報——繞了一個大圈,我和崑崙山似乎有看不見的因緣纏繞着。
不過,稍微有點不同——如果不是我和小芷的患難和分離,我有什麼莫大的動機去崑崙山修真呢?
忽然一個念頭稍縱即逝地從我心頭閃過:無論我從哪個方向走,終究會走到崑崙,我一直在一個巨大的手掌心裡打轉。
隨即我把這個念頭壓下。世界上哪有那麼恐怖的佈局,我前世也不是震動五洲三界的大人物,一個無望晉升而灰溜溜轉劫的元嬰者罷了。
——不過只是命運的巧合,不過只是命運的巧合。經歷生生死死的事情太多,我是太習慣往壞的地方想了。
“掉了也無妨,信物這種東西無非是讓宗門的人能即刻找到你的。五洲三界看上去無量廣大,但崑崙的人費些推算功夫,至多遲上一兩年,總能尋得你的。”
我突然問屈靈星,
“如果……如果,您方便的話,能不能徑直用天舟載我到西大荒洲的崑崙山去。如果需要什麼車馬費和靈石的燃料錢,我賒賬付您就是。”
我不能再放棄機緣了。
與其捨近求遠地等不知什麼時候崑崙的人找到我,還不如搭上屈靈星的便船直接飛過去。如果崑崙的人到時冷言冷語地嘲我幼時爲什麼不肯入門,我就厚着臉皮吃點嘴巴上的虧。既然我是仙苗,他們總不會用棒子把我攆出山門。
——我想早rì找到破妄心的方法,不惜代價。
“……其實我倒想把你拉到我們星宗來”
屈靈星眨了下眼睛。
我一時不知所措,修真界的派系鬥爭和人事糾葛我一無所知。但我感覺這種改換門庭的行爲在世俗裡就很壞人品,我的目標單純,不願橫生枝節。
不及我回答,屈靈星咯咯笑了起來,
“放心吧。最近我才挖過劍宗的牆角,現在要稍微收斂,不能太惹衆怒。——但我是宗門掌門,可不能用自己的天舟把你送到崑崙去——我送個信去,七rì之內,崑崙的人就會找到你。”
他裁下自己的一縷頭髮,吹氣變成了一羽青鸞,黛青sè的長羽飄過了天舟。無垠雲海由濃轉淡,散開一圈空洞,下方是兇險無比的罡雷煞風海,再下方是一萬重一萬重的大山大河。
青鸞青翼一劃,消失不見。
屈靈星又用帶着念頭的手指,在天舟的甲板上畫出一扇門戶來,
“如果原兄以後下山遇到我妹妹,麻煩你把她領到你們崑崙修行。她在DìDū蝦蟆陵住,街坊都叫她花落落,我離開世俗的時候她才十歲,算起來今年是十三——那樣你就還掉欠我的人情了。”
我略有些驚訝,爲什麼我眼前的數百歲修真者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妹妹,難道他也是轉劫之身嗎?
“不錯,現在十四歲的這個肉身其實是沒有靈根的廢柴。這一次轉劫我本來想在世俗裡體悟到二十五歲,但爲了趕上本宗掌門的爭奪戰,只好在三年前拖着這凡胎離開這世的家人。我的家人都是紅塵裡打滾的蠢才,走的時候我扔給他們十塊金餅子,想必那個便宜爹爹已經在DìDū的賭坊裡輸光了,不必推算也能猜出來。”
屈靈星讀到了我的念頭,他冷冷地嗤之以鼻,
“那個便宜妹妹倒是例外,不過情深易癡,也成不了大器,我們星宗是不收這等和大道無指望人的,麻煩你們崑崙給她一世的善終rì子。”
我愣愣地應承下來,好像接到了一個回收垃圾的任務。
純粹修真者理解的家人與我們世俗裡出來的人是不一樣的。即使他們到了世俗,內心還是一個世外的修真者,只會用證道的希望多少衡量衆生的價值大小。
我忽然有了極深的體會——屈靈星帶着他過去的記憶去世俗轉劫,怕是白跑了一次。
畫着的門戶忽地開啓,門另一側是我從白雲鄉消失的地方。我現在明白這是在宇宙裡挪移的大神通。
“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境界神通必然突飛猛進,說不定我們就能找更大的螞蟻再玩一局。”
門關閉消失,我又踏在了久違的白雲鄉之土上。
就像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