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者是天地一體,但不是十全十美的天地一體。
打個比方,就像工匠做出的jīng粗不同的新鍾,雖然看上走的時刻分毫不差,但時間推移的越久,jīng度不夠的鐘誤差就變得越來越大。現在金丹下層的我是一座走時jīng準的鍾,而不是築基境那種忽快忽慢的鐘,但我並非絕對吻合天地律動的脈搏,在天籟地籟共鳴的時候偶爾就會發生異常細微的摩擦。
我需要在實修中把餘下的二百五十餘穴竅悉數打通,煉到四陽念頭和無漏金身才算金丹境圓滿。
至於五陽念頭,是隔開金丹與元嬰的巨大鴻溝,需要大機緣和大毅力才能跨越,也不是我短期內的目標。
我父親說過:
“人這東西,沒什麼特別大的區別。在凡人的時候都是他媽一刀能砍死的貨;練到他媽的金丹的時候,心身都沒有大把柄。要想往上爬得更遠更高,毅力是一方面,資源是第二方面,運氣是第三方面。其中你始終能抓牢的,就是毅力。”
我父親的名字就是“原毅”,是南宮大頭目賜予他的名字。
我也要珍惜分yīn寸yīn,不讓它們在我的指尖無意義地溜過。
……但是……逢蒙這個笨蛋,在我纔打通了一個新穴竅後不久,卻要求我幫忙代他繼續把螞蟻遊戲玩下去!
——螞蟻遊戲,在我接手前經過是這樣的:
我修煉到第五天的時候,紅蟻軍不再和黑蟻軍的先鋒互相試探。集結未完,它們更強健的大軍就徑直壓過山丘,往下俯攻黑蟻軍,措不及手的黑蟻軍從大草原被追擊到地勢複雜的樹林,後軍的糧草(死蛇、死蟲等)悉數被紅蟻掠奪。
紅蟻軍打破了兩個蟻族七rì後決戰的默契。
似乎它們突然發現自己的數量還是少於黑蟻,爲了族羣的霸業,不能被小小的協定拘束,利用自己jīng強的人馬閃電般地擴大先發優勢纔是正道。
直接的導火線是一支黑蟻軍在夜sè裡乘在綠sè的樹葉上,順溪流漂到紅蟻軍的後方偷偷包抄。這個我們人族屢見不鮮的兵法激怒了紅蟻。
儘管接連不斷的大風把順流漂入敵後偷襲的黑蟻軍全軍覆沒,但暴怒的紅蟻軍報復的步伐已經停不下來了。
“如果這樣打,就沒有意思了。紅蟻軍把沒集結完的黑蟻軍消滅大半,然後把還沒趕到決戰地的黑蟻軍各個擊破,不用七天,好看的戲都沒有了。咕唧,本熊於是就把局勢扳回到原來的態勢。”
和王啓年開始傳授我的時候一樣,我開始教逢蒙的也是把氣收斂的“絕”。他在介入螞蟻戰爭後,在實戰中把“絕”jīng熟起來。
興致勃勃的黑白熊跳下樹,把突擊的紅蟻方陣踩死大半,用自己做的木瓢往溪流裡盛水潑向紅蟻。他還覺得自己製造的傷亡不夠彌補黑蟻軍的損失,便在草原上挖掘起了人工的堤壩和運河,製造決堤後的大洪水,骨碌碌骨碌碌地把上百萬的紅螞蟻報銷。
作完兇案之後,他就運用“絕”把自己的氣隱藏起來,毫無頭緒的紅蟻軍只能感受到草木的氣息,對着壞笑的逢蒙無可奈何。其間由於逢蒙的“絕”還不夠圓滿,被蟻軍叮過幾次鼻青臉腫(我有兩次不得不出手搭救),但血的教訓促進了他的成長——半個月後對於兩個蟻族,逢蒙已經如同隱身的樹那樣。
“現在又變得無趣了,還有上千萬的螞蟻沒有完蛋。局勢持平後,兩方都做起持久戰的打算。它們在戰場附近築起大大小小的巢來,蟻后都搬了過來,準備邊生小螞蟻邊打下去,不知道要玩到何年何月呢!主人,我不玩了,你來接手吧,你神通大。隨便選哪一方,只要弄出個結果來就行。”
逢蒙像頑童一樣把螞蟻世界的命運甩手交給了我。
“恩,不然你玩心不死。”
我想盡早了斷,不要把時間耽誤在這種低齡兒童的遊戲上。
紅蟻既然是我洞天裡來的蟻族,把它們滅絕我不願意見到。那樣的話,估計下兩族的規模和體格,把黑螞蟻一方削弱到不威脅紅蟻,也不被紅蟻威脅的數量最好。
我駕輕就熟地幻化出十條蛇衛,遊向黑螞蟻的蟻巢。這念頭與我本命元氣結合的念蛇不在它們能夠想象的層面,遠遠超出了一切蟻族的應付手段。蛇衛所過之處,蟻巢破滅,黑蟻死絕。
黑蟻軍按照它們的常識,想靠數量把蛇衛覆蓋和堆死,但才沾上蛇衛,就被它們釋放的電火氣化,塵埃不留。
“黑蟻的數量有點多,但我想半刻鐘點內就能完工吧。”
殺掉五千萬隻黑蟻,螞蟻的戰爭就會告一段落,黑蟻失去了進攻紅蟻的能力,蟻族至少能贏來十年的平衡。這對壽命如同歲歲枯榮的野草的螞蟻而言,是極長的時間吧,恩,對於它們,我給了一千年的和平,五千萬黑螞蟻的代價。
逢蒙嘖嘖驚歎,拍手稱快。
“這一局我們玩了十五天,下次玩的時候我們這些幕後人最好不要介入太多。你的《諸天雷法總綱》雖然絢爛,但把結局弄得太倉促了。”
蛇衛殲滅完我計算裡的最後一個蟻巢,我的耳畔傳來一個陌生孩子平靜如水的聲音,他還在變聲的時期,嗓子如同公鴨一般,就像剛剛隨父母離開中原時的我那樣。
但他輕描淡寫的話對我卻不啻五雷轟頂,還是在一年半前被我消滅的任平cháo念頭分身叮囑我——小心星宗的人來追討我的《諸天雷法總綱》。
我的蛇衛只是對雷法總綱一個複雜運用,普通的修真者從剛纔的蛛絲馬跡根本無法發現我的秘密,那是連我本人都不知源流的東西。
可對方從我的幾條蛇衛就判斷出了真相。
我鄭重示意黑白熊不要妄動,自己跑入樹林深處尋找聲音的來源。
——是禍躲不過。
那個孩子不是普通的孩子,可能只是披着孩子皮的老妖怪或者老修真者,境界遠在我上。
他在這座島上待了多久?那麼長時間我以金丹的敏銳感覺卻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啊,我本來就該想到——數億的螞蟻聚集在一個地方,這不是憑它們自己的力量能辦到的。這個“孩子”從螞蟻開始聚集的時候就在這座島上了!
看起來那個人完全沒有隱藏的意圖,我的眼神和他接觸在一起。
除了瞳孔成雙,如同兩個蛋黃疊在一起,他和普通孩子沒有異常之處。毫不刻意地一手托腮坐在林坪上,另一手百無聊賴地堆螞蟻窩。龐大的念頭從他手掌下的螞蟻窩一圈圈散發,浪cháo般向全島漾開去。
擡起頭的他向我眨了下眼睛。
“你叫‘星’?”
壞事總是一件接着一件來,我脫口而出他的名字。
任平cháo說要提防一個叫“星”的來找我要方法——我的黴運真是到底了,要被這小孩子煉魂了。
我發出的殺氣接觸到他的身體就石沉大海,我認爲再做這樣無用的試探沒有意義。
我要把自己的元氣都集中在電矛的一擊“荊棘貫殺槍”上,在他索命的時候突然發難,至少要讓這個修真者掛點彩我再去死。
忽然,我又覺得自己的努力都像螞蟻般的掙扎,在深不可測的強者面前我的戰術也只是可笑的徒勞。
煉魂——道書上說是把yīn神從人的肉身抽離出來,施加各種念刃的酷刑。比起肉身,痛苦施加在念頭上,能擴大千萬倍,那是傳說裡yīn曹冥獄般暗無天rì,度rì如年的rì子。
我的心一抖。
“啊,‘星’是害怕我的人對我的稱呼。你是我好不容易邂逅的朋友,叫我屈靈星好了。”
那人隨意地把蟻丘推倒,龐大的念頭剎那間把我(我的身手也不及他念頭的速度)捲了起來。
如光般飛昇的我站在一座航行於無垠雲海浩渺之氣上的大船,恆河沙數般的星星如魚羣那樣在雲海載沉載浮——有的只有螢火蟲大小,有的可以用手摘下來(運用雷法總綱的我無懼天火),有的如被光圈籠罩的無根之山。還有的星辰並非常識裡的球形或五角星,而是千奇百怪的獸形與器物。
最遙不可及的天頂是正中的紅rì,我肉眼裡是一盤金輪。如果能接近,它該是天下最宏偉的一座大山吧。我打了幾個噴嚏,金身自覺地適應着無垠雲海的風水——這裡和世俗間景物無殊,只是人會輕盈很多,稍不留意整個人就會飄飄飛出。
忽然有七羽鳳凰湊近大船,那人從納戒取了幾把珠玉般的香稻,銀線般拋了出去,鳳凰們分食了稻米,發出響徹天霄的清脆鳴叫,心滿意足地飛了開去。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見到鳳凰,它們的樣子和古書上描繪的分毫不差。
我所在的天舟也就和一羽鳳凰大小相當。每一羽鳳凰都是一片垂天的五sè雲彩,它們飛翔的時候天際都會幻化出曼妙的音樂和悅目的sè彩。
不用修煉,它們就有十全十美的天地一體成就。
“每一羽鳳凰都是一把好琴,成年後就是至美的天籟。”
屈靈星嘆了口氣,
“可惜越厲害的靈獸,要修成妖的魔障越大,它們聽我講道三百年,始終無法突破築基境。”
“我們……我們是在天界嗎?”
心馳目眩的我問他,貌似鳳凰是在天界纔有的靈禽之尊,就像龍是四大洋纔有的靈獸之尊。
“恩,這個大世界有五洲三界,剛纔我把你挪移出了五大洲外,現在我們在罡雷煞風海之上的九天中。按照四大宗門的盟約,名義上東方的天界都算是星宗的產業,你在我的莊園裡做客。”
我閃過一個念頭:
——他是四大宗門裡最神秘的星宗的大人物。
屈靈星向一顆火麒麟般的大星招了下手,那星抗拒地掙扎了幾下,終於還是縮入屈靈星的小手裡。
我絲毫看不出他用什麼神通不被那天火焚燒,然後我看到了更加震驚的事情。
屈靈星從納戒裡取出一把小刀,直插入手心裡的星,星髓滴入兩盞三足酒爵,他飲了一杯,把另一盞與我。
一顆星被他生生殺死,火麒麟星的星骸被他隨手拋到天舟外。忽然幾枚天狗般的黑sè星竄了出來,把星骸肢解分屍。
我突然發現九天比表面上危險的多。那天狗般的星我就搞不清楚是什麼活物,它純是煞氣凝成,修爲無從評估,我的三咒無法剋制。
“萬物皆能有靈,有靈的星就是星jīng了,有與世無爭的星jīng,有好戰樂斗的星jīng。我有時候也會像五大洲的獵人那樣狩獵,殺掉那些搗**的星星。剛纔的火麒麟星太多了,需要殺掉點,就像獵人把多的狼殺掉那樣。——恩,這杯天仙玉露混合了星髓滋味更佳,煉化它你能打通十來個穴竅吧。”
我接過酒爵,勉勉強強地湊了幾口下肚。酒是極品,可是負荷太大,我有以蛇吞象的腫脹感。
“那麼,《諸天雷法總綱》的事情就算了嗎?”我問。
貌似這個人對我頗爲善意,他神通如此強大,沒有騙我的必要。只是,稱我爲“好朋友”,實在讓我尷尬。朋友應該相互瞭解,趣味投合,最好出生入死。我本來就是代逢蒙打螞蟻遊戲,其實本人根本沒興趣,與屈靈星也素昧平生。他是搞錯了,我們不是蟻友,更不是朋友。
要是屈靈星真的不打算找我什麼麻煩,我就請他馬上把我挪移下去。
我無法騎着蛇衛往下面飛,這裡離五大洲有無量的高度,還沒碰到罡雷煞風海我估計就因爲元氣不濟而衰竭累死,或者直接栽在風雷裡化成灰灰。
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事,四大宗門的仙緣不會砸我頭上,沒有被屈靈星煉魂已經很好了,稱兄道弟我可不會——只要我能平安到達地上,從此我要把這段邂逅完全忘記,只當不認識他。
“《諸天雷法總綱》本來就是你創立的法門,我爲什麼要索討你的東西呢?”
他頓了一下,我的心掀起了巨浪,
“我奪得星宗掌門後,接管隕落者的遺產,清點時偶爾發現遺漏了墜星山一處。飛來此地卻撲了個空,卻意外遇到了你。我本以爲你已在天都峰修煉十七年了?轉劫前你不是說這輩子還要爲崑崙賣命嗎?”
他淺淺一笑。
——那個人說,我是崑崙宗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