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口飛劍相觸,我的獅爪或是彎曲或是斷折。瑤小妖的爪子卻渾無一絲裂痕。
她本人的妖身,已經是天下有數的神兵了。
就着退勢,我跌回萬團罡氣的迷霧中。催動真元,珊瑚鐵變形、增長,十爪又恢復如初。
我猶豫着要不要反覆前衝與回撤,死纏爛打消磨瑤小妖。權衡再三,終究嘆了口氣,
“道友十分了得。修真界的金丹裡,怕只有琳公主能匹敵你。她出關後必然證得元嬰,那你就是天下第一的金丹了。”
不動用諸天雷法總綱和銀蛇劍,我贏不了她。而獅無名是不能動用的雷法和銀蛇劍的。
“假。區區山河榜,有什麼好吹噓。”
瑤小妖的爪子縮起毛茸茸的肉掌,輕輕吹了口氣。黑暗逐漸散開,又顯出晴空。
值得黑暗散盡,我才能將碎成萬團的一百零七道罡氣從容收入葫蘆裡。
“我知道你的斤兩了。琳公主手書的請帖就交予你們驅邪院。但願原劍空不讓琳公主失望。”
她手指島上的樓閣,一道金光從閣中躍出,跳在白玉老虎手上,是一個我眼熟的金葫蘆。葫蘆蓋口打開,shè出白光,光中有四丈九尺高的白虎幡,幡上盡是爪蹄鱗羽模樣的羣妖花押,簇擁着幡ZhōngYāng的兇戾白虎。
青鳥句芒從袖裡取玉匣,奉上匣中的琳公主親筆請帖。幡上虎睜開金睛,照在請帖上,皆印了白虎梅花爪的符印。俟瑤小妖收起金葫蘆,青鳥句芒便將玉匣移交與我,待我檢視畢,又叮嚀了幾句。
白玉小老虎再不說話,轉進島上閣去了。
我離開懸圃,抖下獅子皮。思忖了下,飛向崑崙的傳功院。
……
洛神瑤在時,麾下有十二元嬰和十萬妖軍,幾乎與崑崙勢力相侔。後來部衆耗散,元嬰大妖依然有象王盧爛柯、牛王玄都、金翅鳥王妙翼、北海龍王敖欽、青鳥句芒等衆。除開青鳥句芒不立門戶,常住懸圃,餘妖皆在西荒封建立國,盤根錯節,統治西荒蠻夷,大妖治大邦,小妖治小邦,皆有土地、人民、軍隊。西荒妖遠較北荒妖開化,蠻夷人也不以國君族類爲異,竟然上下相安,百年無事。
五百年前劍宗平定天下,與其他三宗門立約,劃定道場,清整道門。軟硬兼施,將過往大擾紅塵的修真各派悉數貶謫四荒。自此,中土除了宗門,少有道門他派。崑崙與白虎一脈相爭,與那些貶斥西荒的修真各派互爲援奧,和這些妖國爭戰不休。自崑崙與白虎一脈和解,崑崙爲西荒盟主,修真各派的洞天遂與西荒羣妖的封建王國犬牙相錯,互相制衡。儘管依然時有衝突,卻再無全洲大戰。
那四妖國國主便是我們驅邪院格外留心的法會嘉賓,也是最頭疼的對象,每一位的態度變化都會影響一大批妖怪和國家的轉向。
四妖之中象王最留心治理,又在羣妖和西荒修真各派裡廣結善緣,深根固本,極難傾動。牛王玄都愛挑釁生事,治下是西荒第一軍國,爲遷居來的道門各派厭惡,他卻與象王是莫逆之交,總能絕處逢生。北海龍敖欽是西荒土著大妖,洛神瑤素不喜他,便將投奔白虎一脈的金翅鳥妙翼分封在敖欽國土旁。妙翼國土狹長貧瘠,皆是崇山峻嶺,往往侵奪敖欽濱海疆域。這兩個妖國,反而是西荒鬥爭最烈的國家。
……
午後的傳功院山明水秀,校場ZhōngYāng皆是些二十歲左右,頂尖煉氣修爲的外門弟子在分組比演道術。其中兩個翹楚弟子各自催動真元,要將校場中一個石鼓大小的懸空火球推向對方。兩人神情如臨大敵,雙手虛抓,一面唸誦真言,一面汗流如注。
十來只盛在琉璃水缸裡,牛犢大小的水母監督着各組門人。
一個孤零零的金丹門人無聊地在案上畫水母,這是我不久前結識的許欽若。
“許師兄怎麼在此?代盛庸的職事?”
我降落問他。
“我也是傳功院的協理呀。你是來錯點了,這是第二百五十九期外門弟子的課業。第二百六十期外門弟子還在山路上吧。”許欽若打着哈欠回答。
傳功院的每一個協理管一期外門弟子,若有極專門的課業,再聘其他金丹傳授。金丹門人未必待在山中,總是外門弟子遷就金丹門人的rì程,不會金丹門人遷就外門弟子。師長在山則授業,離山便自習。
我向許欽若告辭,繼續沿着山路下飛。一會兒便在毒蟲谷出口的溪澗俯瞰到百多個真元淺薄、十來歲的外門弟子,不少熟人,正是第二百六十期外門弟子。衆人席草茵而坐,聽盛庸授業。
他們這幾個月進步不小,才用半天就走出毒蟲谷,上次可是耗到黃昏,不少人還在谷中磨蹭吶。
盛庸正在傳崑崙玄門正宗的法訣,
“……你們素知,道門境界分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四大階期。宗門的入手途徑是呼吸、導引、心齋、餌藥四法。
呼吸法是金丹胎息法的根基,導引法是易筋鍛骨的根基,心齋法是入定法的根基,餌藥法是煉丹法的根基。萬千道術都是從這八法派生的枝葉。宗門透徹了這八法,也執掌了天下道術的牛耳。
呼吸法與導引法合稱行氣法,一者靜,一者動,靜者積攢真元,動者打熬軀殼,星宗的呼吸法和劍宗的導引法在道門最爲優長。
心齋法道門數龍虎宗最優,提煉真元,壯大yīn神必由這個途徑。不過,不到築基,yīn神弱小,無法運御神念,此術尚是屠龍之技。此前,持之以恆修煉便是。
這三者,又合稱內丹術。
餌藥與煉丹皆是外丹術,我們崑崙當世第一,遠邁各宗各派。我宗的上清經與其他三宗正典不同,其他三宗不通煉丹,餌藥只是輔助真元積攢的外物。但上清經打通內丹外丹,猶如鳥之雙翼。單看前三途徑,崑崙或者不勝,可配合了服餌,我宗的真元雄渾卻又出各宗之上。所以你們修煉,內丹外丹都不可偏廢,莫要入寶山卻空手而回……”
衆人午食之後,酒足飯飽,聽盛庸枯燥的訓話,不免泛起睏倦。不少弟子,對着盛庸的麻將牌臉,眼皮漸漸合攏。
我不勝悲憫,出於一片好心,打斷了盛庸的話,
“盛師兄,盧難敵不在嗎?”
我在人中沒發現小象。
“上次頂撞師長事後,我禁他修煉數月,挫挫那孩子驕氣。他現宅在度人院補習文化課業,有常欣看管,鬧不出事的。”盛庸道。——要不是瑤小妖透底,誰知道這小象不聲不響,已經挑動象王對我不利了。
我笑了一下,道,
“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盛師兄允可——那孩子雖然驕縱,可上次與我相毆,也有我的不是。我有些歉意,可否交予我指點他幾年,聊補我的愧疚。我現在協理驅邪院,名義上便向長老會稟告,借調他來驅邪院實習吧。”
盛庸凝視我,
“你不會變着法子來整這孩子吧。他畢竟是象王愛孫,資質也出類拔萃,就是太優渥,所以常看扁人。我們教訓他是爲弟子好,可不是報私怨。”
“哪裡,哪裡,我是真心實意。”
——若外人都以爲我和盧難敵是一對好師徒,象王就無法拿着四象輪生事,那還不是師傅和徒弟鬧着玩唄。
盛庸沉吟了下,終究點了頭,寫了一借調的紙鶴符印與我。
我又飛下度人院去。
度人院在崑崙洞天的鎮裡,鎮中館舍林立,有市肆、學宮、廟觀、府衙,鎮外是藥田、圃園、作坊,一派人煙輻輳的氣象。不獨是外門弟子,不少崑崙隸下的種民也一併住在鎮上。
與白虎一脈的懸圃不同,白虎一脈的種民是洛神瑤挑選入住西崑崙的獎賞。而宗門所謂種民,即是宗門治下之民的意思。武道紀初天下大**,道術各派唯鬥是騖,人類幾近滅絕邊緣,百姓遷入宗門,期待留下文明火種,遂有“種民”之稱。後來天下安定,宗門的種民又陸續遷回人間,不再編入宗門度人院的名冊,是謂“土斷”。但各宗依然保留了部分領土安置道兵的家眷和入山勞作的寄寓戶,沿襲“種民”的稱謂。
所以前山往往有外門弟子和凡人混居的局面——即便有個別修士認爲這會妨礙弟子清修,但崑崙長老會的主流並不反對。劍宗和龍虎宗也認可類似的情況。只有星宗一概不許修士和凡人混雜。
外門弟子的館舍鬧中取靜,皆築在鎮林木幽闃,風水最佳的峰巒上。我尋至第二百六十期外門弟子的山坡。珠圓玉潤的琅琅讀書聲已經傳來,
“……夫道者,廓四方,拓八極,包裹天地,稟授無形。原流泉浡,衝而徐盈;混混滑滑,濁而徐清。故植之而塞於天地,橫之而彌於四海。舒之幎於**,卷之不盈於一握。約而能張,幽而能明,弱而能強,柔而能剛,橫四維而含yīn陽,紘宇宙而章三光……”
空空蕩蕩的堂上,一頭小象跟着一個圓臉女子在念道門的啓蒙課本《淮南鴻烈》。
“呀,你怎麼又來了!”
盧難敵從蒲團上騰地跳起來,見了鬼似的指着我。
“jiān謀被發現了,所以我特地拜訪下。”
我向常欣出示盛庸的紙鶴符印。常欣輕嘆口氣,向盧難敵道,“放心,原長老寬厚人,不回妨害你的。”
我點點頭,迅如疾電地揪住盧難敵的鼻子。他渾然不及反映,已經被我擲出堂外,拋上了百丈高的雲端。
空中慘叫起來。
我倏地飛上空,將瞑目待死、急速下墜的小象穩穩托住,
“從今後,你這小妖便掛在我名下。老師帶你先去驅邪院玩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