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六章 有朋自遠方來(一)

冬月十一rì清晨。

佳餚峰的丹房人頭攢動。殷元元、柳子越、許欽若、地藏獅子皆在其列,另十餘個有閒暇的山中金丹。各位資歷勳業矚目的長老在前,小象盧難敵只敢在丹爐門外往裡瞅。

兩座丹爐的彤紅爐火漸熄,一懸銅牌曰“屍丹”,一懸銅牌曰“忘憂丹”。

我手指丹爐。外放罡氣聚成的無形之手掀開灼熱的丹爐一角。兩爐各八十一粒丹藥,聚入兩個葫蘆內。

殷元元嗅了下葫蘆,問許欽若借兩隻水母。

許欽若從袖中取出兩琉璃瓶。掌心大小的清水瓶裡,各盛了一隻發紫光的纖巧水母,和一隻發橙光的纖巧水母。

“我的攝魂水母怕是收不回來了,”許欽若道。

柳子越笑,“修真者禮尚往來。原師弟做了驅邪院協理,rì後全天下搜刮戰利品,加倍補償你即是。”

——驅邪院向金丹的邀約開出了全崑崙諸院最高的酬賞,還勝過天工院和藥王院一線。我資財有限,坐唱空城,不但將驅邪院主寄放的資產全數拿出,又從師尊藥師那裡賒賬貸了一大筆。倉促數rì,便有師友看在我面子和利益上來。

殷元元揭開瓶口,每瓶各投入一枚忘憂丹,丹融於清水,水變成rǔ白sè的渾濁液體。兩水母用足上吸盤一吸,瓶水晃了三次,重新澄清。

“原師弟,你挑哪一隻?”殷元元問。

“紫sè。”我道。

他咬破手指,將血滴入綠水母的瓶子。我如法炮製,將自己的血滴入紫水母的瓶子。

兩隻水母飲足,殷元元又各投入一枚屍丹到水瓶中。水母吸食畢屍丹溶液,殷元元輕叩器皿,猶如敲擊一件樂器。

“嗖。”“嗖。”

兩隻水母從水瓶裡如電竄出,迎風晃成了牛犢大小。

我的神識中感應到有念想從紫水母傳入自己腦中。漂浮在空的紫水母猶如小狗,粘到我身。那綠水母也一般粘着殷元元。

衆門人讚歎。

“果然。師弟莫忘償我。”許欽若一臉肉痛。

殷元元向我道,“忘憂丹洗去記憶,屍丹再行控御。許師弟的攝魂水母再長攻陷敵手心防,可也受不得師弟祭煉的丹藥。你的這兩種丹算到了上上品。攝魂水母也有一些巧妙的用途,對這次的差遣不無用處。”

“多謝師兄的謬讚。”

我點頭謝過殷元元和許欽若,將被我控制的紫水母收入琉璃瓶。

許欽若將一塊門人銅牌與我,“這便是師弟要陳唯一製作的贗品?我怕是要逃不過度人院的寶鏡鑑別。”

我接過銅牌,笑道,“唬人耳目的東西,本就不要真的。”

銅牌是我這幾rì委託陳唯一製作,是逼真的“崑崙內門弟子獅無名”銅牌。崑崙自然查無此人,不過我的打算就是給外人看。

“此行我若邀成四大妖王參加蟠桃法會,往後要勞煩諸位師兄了。”

我向諸金丹謝過,走出丹房,命小象盧難敵隨我。

“原長老說好即刻要去見我爺爺,怎麼又磨蹭了數rì煉丹藥。我們象城據崑崙三千里,來去非要六七rì不可。小聖母出關在即,你這趟差事我看是辦不成的。”

我微微一笑,放出琉璃瓶裡的攝魂水母。小象Jǐng覺,立刻向後躍出三丈。孰知這水母不需要與人肉搏。三丈之遙,水母紫光明滅不定,極強烈的神念已經罩定小象。他本來明亮的眼睛強睜了幾下,忽而變得睡眼稀鬆,心智被奪,木偶般走向佳餚峰平坦地上的蚱蜢艇。

我隨他登艇,校準了艇中度量衡上的象城方位,以真元驅動穿梭機。艇身的顫動由無至有,從蚊聲至雷鳴。艇周圍三丈的虛空漩渦般扭轉起來。如是三十個呼吸,漩渦穩定,現出一條不知通往何方的光道。

“終究不如宇宙鋒的穿梭輕描淡寫。”

我命蚱蜢艇的靈樞啓航。

嗡地一聲,艇鑽入漩渦中的光。

又是一陣嗡聲。天光重明。蚱蜢艇出現在碧海與白沙之間的棕櫚樹林。我用神念極目遠掃,在海的一端引了一條長渠,一直蜿蜒到五十里外的大城,帆船絡繹不絕,城市一派繁華氣象,顯然是一座治理上了軌道的城邦。花sè洋蔥頂的宮殿羣矗立在城的高丘上。城建在一條偉岸的靈脈上,靈氣充沛,干擾了度量衡,以致蚱蜢艇的着陸點稍微偏差。

交還四象輪,我的真元又有餘裕,掌心shè出一道小小雷電,砸入小象的泥丸宮。

他長長嘶叫,如夢初醒地跳下船,睜開眼睛,從水母的攝魂中解放出來。

“幾天了?”小象問。

“過了一刻鐘點。”我的納戒shè出光芒,將蚱蜢艇縮入其中。攜着小象轉瞬飛至高聳城門上的哨所。銀蛇劍所化紫電飛龍拖出一道與運河平行,綿延百里的紫光。城裡城外有耳目者皆見,爲這奇異壯麗的景象發出久久不息的讚歎,其中也隱有戰慄震怖之情。

銀蛇劍與籠罩大城的靈氣罩一觸。一聲驚雷。屏障一城的靈氣罩被七轉神器劃開一條小縫,足夠我們兩人跳了進去。

哨所上的金丹犀牛頭統領斥退衛隊,緊張地迎上前來,也無火銃劍戟相隨跟上。我這般來勢,非元嬰者也濟不得事情。

“我爹爹真是太平慣了,要是來的歹人,我們城不久頃刻被襲取了。”

小象嘀咕。

“在下崑崙內門弟子,驅邪院協理原劍空,,這位是象城王太孫盧難敵,我們奉懸圃小聖母之命邀請象王赴約蟠桃法會。煩請帶路。”

我謙施一禮。犀牛統領識得他們王太孫,放下心來,行過軍禮。小象得意洋洋,拿腔做勢地讓他免禮。那犀牛走個過場驗過銅牌,親自領我們上王宮去。

王宮壯麗宏偉,宮殿全用大理石建造,佈局如棋盤規整,無數草木有靈氣滋潤,經冬不凋,裁剪得渾圓如球,列陣般排開。過了七座大噴泉,又一頭戴王冕的白象領着衣裳鮮麗的侍從在主殿前迎接。

“原長老不遠數千裡而來賜教,小國受寵如驚……世間謠言稱吾兒在崑崙頗受苛待,今rì一見,仙長與吾兒情誼深厚,足知全是外人挑撥……不巧家父參加牛王玄都壽辰宴席,未在國中。這小聖母的請帖我代家父收下。若仙長有暇,儘可以在我國常住。”

這位象城城主講一口圓熟的華夏雅言,語言溫順,態度恭謹。但人才並非出衆,我望下氣來,不過是尋常金丹,還要遜於犀牛統領一籌。宮中人瞧他的神態反不如看小象盧難敵的恭敬。若非象王威名罩着,他這早晚要把城主禪讓出去。

宮殿自上至下皆鑲滿了jīng美的瓷磚畫,是鳥獸魚蟲在物無相害的樂園各得其適的臆想場景。舒適的水池和沁香果物隨處可見。

與象城城主談得無趣,我辭了他陪伴,讓小象帶着我遊玩。

“我爹爹素來庸駑,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我還是愛和爺爺在一起,有許多有趣的故事聽。”

小象和我對坐在他三丈高的宮殿的地毯上,從巨大的拱形窗望着遠方碧藍的海。小象的臥室牆面懸着各式各樣的錘子。從梅花亮銀錘、八極紫金錘、雷錘、金剛杵、再到打天靈蓋的狼牙棒。

“我最愛聽錘子打碎東西時發出的聲音。”他鼻子卷一隻椰子入口,道。

“頭骨裂開的聲音?”

我覺得他的趣味很惡,不憚把他想得更壞。

“非也非也,那一點也不好聽。哈哈。我喜歡聽錘子打碎瓷器的聲音。我一歲的時候就悄悄用錘子打碎了爺爺收藏的青花瓷器,把裡面封印的貂妖放了出來。貂妖吞吐雲霧,興起災禍,惹出不少麻煩。”

“你這個闖禍呸,象王必定重重責罰你。”

我道。

“那是我爹爹。爺爺可赦免我啦。他還說:唯有勇氣破壞者,方有氣魄建設。”

——唯有勇氣破壞者,方有氣魄建設。我默默重複幾遍。不想一個熊孩子,象王還能想出這樣巧妙的開脫之詞。

我從納戒,翻出山海洪荒經查閱了下,理了下思路,道,

“牛王玄都的生rì在五月,並不在冬月。象王不是去赴他的宴席,而是另有圖謀。即便不是我來,我想也沒有一個崑崙和西崑崙的門人能在這座城裡見到他。你父親奉了象王的旨意,在這裡困住我。”

“怎麼可能?”小象訝了一下。

我揚手一道神雷shè出窗外,

小象驚得叫出了聲。

原來的窗外碧海,竟化成了一派望不見盡頭的鬱鬱蔥蔥的叢林,和鳴着各種鳥獸的天籟之聲。

小象跑出門廊,也是同樣一派密林。

“喂,喂,放我出去,我可是象城的王太孫吶!”

盧難敵焦急地嘶叫起來,可沒人理睬。

“一種無害的陣圖罷了。我的神雷撕開了陣圖的表層僞裝,不愧象王,的確欺瞞了我的神識。陣圖已經閉合,我們也走不出去。”

我淡淡道。

“那怎麼辦?我爺爺……我爺爺並沒有和崑崙幹架的意思,當初他千叮萬囑我崑崙如何之好,才把我哄到你們的魔掌裡呀。”

小象臉sè誠摯,不似合夥誆我。如果他有別樣心思,方纔用攝魂水母控制他時,便該自白出來。

我查閱了青石板裡牛王城池的方位。心裡猶豫,去牛城,就能碰上他們嗎?如果碰上他們,遇到的又會上什麼?

“如果象王對我有惡意,早下殺手。如此佈置,顯然他心中仍在猶豫。不過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別人怕是會心存不軌。你隨我去嗎?”

象王留下陣圖困住我,可他不在城中,陣圖外的人也無從知道陣圖裡的情形。

小象想了下,

“你們崑崙也是蠻好玩的。你也不是一個壞人,我也沒有虧心事。就隨你走走吧。”

我和他拉了勾,算是立了個我們間不得背棄的誓約。

“——可瞧你篤定,你有什麼方法走出?方纔明明也是你說走不出去的。”小象問。

“我們用來的方法悄悄離開便是。”

我的納戒光芒一放,蚱蜢艇現在殿中。

我校準了艇中度量衡上的牛城方位,以真元驅動穿梭機。艇身的顫動由無至有,從蚊聲至雷鳴。艇周圍三丈的虛空漩渦般扭轉起來。如是三十個呼吸,漩渦穩定,現出一條光道。

陣圖外面的人不知道我可以隨意穿梭,還在懵懂之中。

蚱蜢艇沒入漩渦中。

嗡的一聲,又從漩渦現出。陣圖無影無蹤,我和小象現身在一片荒涼山谷。凌冽的風從東吹來,不知道前方潛伏了多少波譎雲詭。

我對了下度量衡,周遭靈氣紊**,與牛城的位置偏差了三百里。不過這三百里之遙,他們也方便我再做下準備。我神念掃了下方圓五十里,並無耳目窺探。

小象猶在驚駭,我當着他的面將獅子頭套罩起,畫皮合攏,我化身獅妖。

小象不住眨眼睛,還大着膽子摸我的獅皮。等他調皮過了,我叮囑,“記得我是不可知島的散修獅無名,前去投奔牛王。你被崑崙的原劍空欺負,拋在荒野裡送罪。我路過此,解救了你。”

“正合我意。”小象喜滋滋下艇。

望着他的背影,我猶豫了下,是不是要不顧誓約,再用紫水母控制小象心神。假設象王真在前方謀劃對崑崙不利,小象或許是第一個揭破我僞裝的人。我呆了會,又想既然入了宗門,便該信賴師友不會效仿紅塵中人那樣爾虞我詐。

我終究棄了控制他的念頭,收了艇。

這次我不再敢用紫電飛龍示炫,和小象緩緩走出不知多少里長的如腸山谷。前方景象一變,溫潤的風在冬令締造出春景。一望無際的蒼茫草原牧場,遍地是雲彩般的牛羊。

山谷的盡頭傳來人聲,是向我們這邊呵斥。

這山谷分明是天造地設圈住牛羊的藩籬,那在谷頭上有人看管監察並不奇怪。只是憑我如今修爲,竟然有人能先看到我們。

谷頭是一彪長着奇形怪狀雙角的小妖,他們對我毫無威脅。呵斥聲發自小妖們簇擁的二位人物。兩人皆是人類。一男子罩寬袍大袖的青sè法衣,足不沾地,懸在虛空,不戴冠冕,長髮披至足踝;另一個男子沉默不言,雙目熟視我們,好像神劍抵在我的臉上。此人也不戴冠冕,頭髮剃平,根根豎起,十指殘缺不齊。正是我的老相識,劍仙變鉅子。

——這死鬼,沒喪在鎮妖塔,竟然混到西荒來了!

“這兩妖資質倒是不錯,勝過烏雲城下聽經之輩不知凡幾,變劍仙是否有意引薦到蕭祖師門下?”青袍男子毫無顧忌,當着我們的面,揶揄變鉅子。

變鉅子的目光從我身上撤回,向青袍男子道,

“天下的俊傑全被尊師網羅,蕭祖師只好普度那些凡庸之輩了。”

青袍男子冷哼一聲,

“自四宗立約,萬里雲祖師隕落,我家祖師便不出金鰲島一步,哪能網羅盡天下頂尖的仙苗?聽說,這座西大荒洲,便有洛神琳和原劍空兩人,是我的勁敵。”

他的話音方落,我和小象的周遭響起雷鳴。雷光鎖鏈不知何時,從虛空生出,已經繫住了我們的手腕足踝。

我出道以來,從來沒有在雷法上被人挑戰過。然而,礙於此時的身份,我冷冷觀照,由着青袍男子的雷光鎖鏈把我們捆上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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