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間大殿諸尊yīn森銅像,隨着曉月空落的鼓掌悉數粉碎。
殘毀銅像的半身流瀉-出斑斕繽紛的劍光。堂皇大殿瞬時被**之光淹沒。
我合上眼睛,揮銀蛇劍編織劍網。雷光八面外溢,迎上源源不斷疾馳來的飛劍。
“第一柄輕如跳蚤;第二柄利如龍牙;三柄是開山重劍;四柄劍曲如虹……。”我的神念默默體驗銀蛇劍和每一柄劍交手的感覺。
林真人贈我的煉劍之法上談過:飛劍與凡劍分別,天材地寶鍛造的劍殼只是外表,內裡是御劍者融入道心念頭凝就的劍心。是故,飛劍能由主心指揮、飛馳萬里;是故,飛劍能如意盈縮、變化法相;是故,飛劍靜伏則借天地靈氣溫養、飛劍出匣則在斬殺中磨礪jīng進。
丹在劍尖上、劍在丹心頭!
劍即我,我即劍。
——**八風的劍光千萬,其實只有七柄五轉飛劍!
它們恍如曉月心xìng的七相:狠如狼、狡如狐,無情如嚴冬酷寒——斬殺之、踏破之、侮辱之、摧毀之——全力一戰,永世不讓敵手翻身!
才過十餘呼吸,我和飛劍已有幾百個回合攻守。它們的劍心我逐漸清晰,三十個呼吸後我對七劍的熟悉已經如同數十年的宿敵,琢磨透了七劍劍心。
我和銀蛇劍只能就地防禦,見機用劍吐雷光遙擊曉月本尊。但絕無法仗劍欺近,也不敢cāo控飛劍襲向曉月。——我並非劍宗真傳,脫手御劍有極大風險被曉月輕易隔絕人與劍。
每一次與劍光相擊,我就像用銀蛇劍硬接了一發神威將軍炮彈。數百個呼吸後,我和七劍來回近萬回合。好似在炮彈橫飛的沙場出生入死,有近萬神威將軍在我周身三十步內逐一墜落燃燒。
我的金身軀殼不住搖晃。全身遠逾金石的骨骼接連輕響,就像被頑童用小錘子忽沉忽飄隨意擊打的瓷器。我內視中骨上滿布細小裂紋,不知道何時會一聲清爆斷折;我經脈穴竅中流淌的真氣越行越快,金丹把真元瘋狂地灌輸向四肢百骸。初時真氣流轉金身周天,還是溪澗淙淙之聲,漸漸變爲江河翻滾。終於我的耳識聽到了自己提至極限的金丹運轉之音——彷彿萬丈濁浪擊天、讓風雲變sè的怒海!
我越過了十倍音速,在方丈狹小範圍內騰挪四面八方的劍位,拔銀蛇劍剎那擊剎那擋,硬吃飛劍無休無止炮彈般的轟擊。
我從沒夢想過:自己能達到如此從心所yù,念動劍至的境界!
遲速先後的界限已經逐漸泯滅,只要我念頭想攻,我的劍就能追上無論何處飛來的敵劍交鋒;只要我的念頭想守,我的劍就能截住分明已突破了我劍圈的敵劍。
在六識的範圍中,七劍之陣混元無缺,千千萬萬的劍如流水般無斷續;在我的念頭神識之中,七劍忽聚忽散,分進合擊。像鷹鷙飆旋,雖然兇猛,終究能夠把握。
當初我在夜郎城外只看到鍾大俊混元劍陣的**劍芒;後來,我作爲旁觀者能體驗到林真人鳳凰十二律的和鳴;如今,我與曉月爲敵惡戰,真正親歷了更高的劍境。
——我好像站在了劍術的終末,半腳已經邁入劍道的起點。形骸已經不能侷限我,或者說軀殼與念頭的分別已經相融。
我忘塵形。我得劍意。
——再往前走上半步,就是天人不隔、打通宇宙物我的無漏金身。
憑藉劍道之悟,我已經看到了那個境界。
——只需要軀殼的鋪墊,踏上乘雲的梯子。
只需要軀殼的鋪墊。
——即刻之我卻做不到。
“叮鐺!叮鐺!釘鐺鐺鐺鐺!”
我持銀蛇劍勉強穩住搖搖yù墜的身形。劍風一寂,挾煙塵滾滾四散。六把飛劍紛紛墜於煙塵,如破鏡塊塊碎開。劍上靈xìng磨滅,瓦礫間的只是數十團頑鐵罷了。
古寺的九間大殿面目全非,觸目都是斷垣殘壁。每一次飛劍攻守,餘波都能切開豆腐般推樑倒柱;數萬個回合下來,盤踞山腹的龐然古寺幾乎被夷平。
——瓦石中還有零零星星的血肉碎塊。
我微微皺眉——近千呼吸中的飛劍互鬥,把那些yù死不能的藥人宗金丹者們都化爲飛灰。
我頭頂上還盤旋着一柄曉月的飛劍。劍光暗淡如病夫,如鏡的劍面映出我同樣憔悴的面目。劍像禿鷲那樣逡巡不去,雖然和我千瘡百孔的金身一樣不堪,似乎仍然抱着僥倖一逞的念頭。
我扯下外罩的四轉錦繡法衣(已經被無數劍光餘波割成爛條),突地擲向上空最後一把飛劍。
第七把飛劍如雨碎落。
強弩之末,不能穿薄縞,何況法衣!
——我也只剩下父親遺留的四轉狻猊甲了。
我不勝愛惜地摸了下舊甲,把它解了下來收入納戒。這件軟甲能在無數死戰中倖存已是奇蹟,不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讓它毀去。
……
還有惡戰。曉月的足音在逼近。
……
近千個呼吸的劍鬥,我好像經歷了數百個時辰。
……
還有惡戰。曉月的足音在逼近。
……
我取出納戒裡的另一件四轉錦繡法衣罩上軀殼,又從納戒裡取葫蘆把黃芽丹混甘露灌下嚥喉。
雲夢之戰時除了虛無之雷的雷法兵器護衛,還有琳公主、南宮磐石、公孫紋龍……他們爲我抵擋雲夢之人的攻勢餘波。
但這次,我全憑一己之力來抵擋天下最強金丹之一的攻勢。代價一是真元殆盡,二是生機流逝。貌似比上次雲夢惡戰更嚴重的是——至少目下,我已經失去了大半軀殼移動的力量。
我服食了一葫蘆又一葫蘆的丹藥,但連煉化它們的真氣也不足夠。
……
還有惡戰。曉月的足音在逼近。
……
我看銀蛇劍——在月光灑落下,我看到銀蛇劍面隱隱約約的細紋,像蝸牛爬上玻璃留下的痕跡。
銀蛇劍這樣的七轉神兵,被七把五轉劍瘋狗般的攻擊創傷了。
我心情沉重,不得不接受下這個嚴峻事實。我的真元遠不如曉月充沛:自己加持在七轉劍上的威力,只和曉月加持在五轉劍組成的混元劍陣上的威力相當。
——饒是如此,最後還是靠銀蛇劍的堅固熬過了曉月的七把飛劍之陣。
像武神周佳那樣,揮灑間用手指擊破林真人鳳凰十二律的事蹟,真是近乎神話了。
我苦笑。
剛纔我大概達到了曉月相似的劍境。如果他的劍再好上一籌,我可能還要繼續防守反擊下去,不知道相持到元宵那夜能否決出結果。
不。如果七柄五轉飛劍和我交鋒的回合再多上一千合,我的金身先耗盡了。
現在我再也達不到那樣的劍境了
——我的軀殼現在爛如朽木,沒有沛然真元的支持,如何能到達曉月的地步?
遠處,曉月搖擺的身影漸漸浮現。一個美婦人扶住他。
那個機關傀儡在地動山搖的戰場倖存,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蹟了。
“咳咳。”
曉月走到我的三百步外停止。他用手絹抹着嘴。曉月的雙脣殷紅,也都是血。他和我一樣取出納戒的葫蘆往咽喉灌,另外把外罩的那件五轉法衣也撕去——這是被我反擊的都天神煞濺shè到。
近千呼吸、數萬次飛劍交鋒。我大概反擊了上千道劍上雷光。十之仈Jiǔ被曉月的混元劍陣攔截,看來還有十之一二讓他也狼狽了一番。
我笑出聲來。
“哈!”
我太保守了。
曉月的情況也不比我好上太多。
“每把飛劍都是你的一個分身。我斬斷你七劍,就是連斬了七個你。你就是軀殼還能站立罷了,但yīn神比我還委頓。”
我直話直說。
曉月罵罵咧咧,
“之前做掉那九個妖人稍微花了些真元。不然——已經廢了你。”
我的神念掃蕩周身環境,不期然自己已經邊戰邊挪移到了古寺原來山門的位置。我無從判斷琳公主和那個山河榜金丹的戰鬥是否止歇。
我看山門之外,是我前所未見的異象。
曉月也發出嘖嘖稱奇的聲音。
——濃密漆黑的夜幕渾如戲臺的巨大背景,點綴夜幕的是不知從何處來的五彩流光,像斑斕的南國魚那樣在空中游動。之前佈滿全山的古樹藤蔓像深海里的水草那樣招展卷動,又像人手那樣抓攫撕扯。密林裡呼嘯着種種異獸之聲,或者如嬰兒,或者如鬼哭,格外怪異悽然。
這般異象不像是世間所有,恍如元嬰者的壇城或法界。
“除了這座古寺下還有陣法護持,古寺之外整座山都被人薰染了。”曉月皺眉道。
“哪個元嬰者過境嗎?”我問。
“不可能。你們的車馬所過萬里,崑崙和龍虎兩宗都有元嬰者在外圍暗中護持,阻擋邪魔元嬰**入影響你們的行程——莫語冰雖然強,但她只用劍,不會這類術法。”
原來和琳公主交戰的是山河榜第九的莫語冰。
忽然我念頭一動。山門外的景象和過去數月我遙望到的虛心峰異象頗爲相似。
“是琳公主,這種術法叫五行煉氣兵。但她沒有元嬰境界的強大元神,也能薰染一山嗎?”
我道。
曉月點首,
“既然是天地開闢以來的洪荒之種,結合道門秘法,用龐然的氣倒也能薰染這樣一座山——小妖婆並非像道門正宗的元嬰者那樣憑空以心造境,而是用她天生的洪荒妖氣強行改造一座山——呀。你們崑崙解除了小妖婆的妖力禁制嗎?看來元宵夜上有點棘手了。”
“恩。她還是金丹上層,妖氣已經不在你們這些山河榜之下了。”
“比起上屆的山河榜第一和第二還有距離。不過,如果小妖婆晉升到道胎金丹,她大概就會是天下金丹真元第一了吧。”
曉月把空無一物的葫蘆擲去,
“好了。莫語冰必然在妖婆薰染的妖山中游鬥。和你說了這一會話,我也恢復了不少真元。”
曉月從他納戒裡取出一軸畫,畫上是一個介乎無邪少女與美豔婦人之間的尤物,眸子裡有萬種風情,向我凝睇含笑。
“這是我熬費心血的畫,也是我苦心祭煉的六轉神劍,名喚軟玉溫香。剛纔的那波七飛劍本來想這柄劍一祭並煉成一柄七轉神劍。爲了這次勝利,我把它們全犧牲了——我說過:這次鬥法的結果,就是元宵夜上的結果。”
他用手牽畫上的女子,女子走出畫來。到了曉月的手上,劍形消失,空無一物,只有一股極難捉摸的劍意存在。
“你有半個武者的底子,真元在上層金丹裡屬於頂尖,再通過你的七轉銀蛇劍增幅神妙雷法的威力,就能發出普通元嬰者的一擊——可現在你真元囊空見底,銀蛇受創。成了無源之水,無渠之河。再有神妙雷法,又有何用!”
“我也並非如你想象沒有餘力。”
我揮銀蛇劍尖指天,夜幕譁剌剌撕開了一個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