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泰元年臘月二十八rì,我們的車馬進入距離DìDū千里的昆陽郡境。
還差兩rì就可以抵達DìDū。禮部卿杜子美率領五百軍健先至DìDū通傳。太師荀思和大將軍楊彭年將在京畿郊外代表朝廷迎候我們。
自從信陽郡之事後,崑崙龍虎兩宗佈施貧苦百姓的消息順着官道不脛而走。我們一路上通過汝、穎、許、宛、陳、鄭諸郡,前來領受我們恩惠之人不知道有多少百萬之數。
大將軍長史李青蓮建議宗門車馬迫近京畿,不宜再有聳動天下的神仙事蹟;翩翩附議。琳公主被衆人崇拜擁戴了數rì,也開始覺得厭倦。於是我們繞開昆陽郡的官道(可以預見:期盼西來仙人的民衆已經擁堵在前方),我讓姬忠黃選一條幽僻捷徑轉入京畿之東。
姬忠黃率禁軍偏轉入東北方幽密山林,半rì後車馬止歇在一座無人荒鎮。鎮子東靠九頂山,西靠中室山。雖然在中州腹地,但是此地人煙稀少,附近五百里只有三座小縣城。
“這座荒鎮叫綠林集,白晝無人,入暮是中州各路強盜們的分贓處。時有邪魔出沒,jiān猾公差也有受賄賂在此結果犯人。等閒人不敢通過——不過諸位仙長神通廣大,那些惡人沒有什麼妨礙。”
姬忠黃一板一眼分析。
——我們和元嬰邪魔都鬥過,幾股毛賊有什麼畏懼。
我說聲好。
三千禁軍釋甲洗馬,在綠林集四圍紮下營寨。他們的馬雖是良馬,但追不上我們的靈獸騎乘。一路上靠灌騎乘符水提速,如今也該好好休整一番。
姬忠黃分派崗哨,鋪設路障營帳,輪換有序,佈置周密。
姬傲劍得意告訴我:文侯府有八大家將,號稱“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都是飽經沙場,深通兵法的金丹武者,姬忠黃位次第四。可惜朝廷不重用他們,只能領一份四品將軍的俸祿在文侯府賦閒。姬忠黃這次的指揮使差事,還是文侯在太尉府活動得來。
琳公主溜出八駿七香車,笑着問我,
“原君,你們這不是官軍佔了強盜窩嗎?”
我認真點首,我父親做海盜時候也是這麼幹的。如果那些強盜有本事,他們大可以把自己的房子搶回來。
我又想了下,吩咐逢蒙去鎮頭豎立一塊醒目的牌子,提醒那些強盜注意生命安全。
“人族的文字你學得差不多了,這幾個字會寫嗎?”我問黑白熊。
黑白熊點首。它在鎮頭豎立了一塊牌子,熊爪子歪歪斜斜地在木牌上抓了八個字:“崑崙在此,敢入者死!”
我滿意地讚賞小熊書法進步,這種字人族叫“蟹體”。
柳子越補充一個意見:天寒地凍,道家有好生之德。如果強盜打不過我們,又想住進來取暖。我們不好拒絕,只要多收一筆住宿錢就行。
黑白熊又奉我的命,於鎮頭再立起一塊醒目牌子。
“如yù住宿,鎮頭面談。”
琳公主招呼我踢球玩,她已經換回了紅衣獵裝。
軍中也以蹴鞠爲戲,禁軍人人愛好。先是姬傲劍和幾十個禁軍好手分成紅藍兩隊比試。琳公主被吸引過去,然後我也高興參與。
這段rì子我修煉極順,已經把石子明給我的水靈根煉化。預計在元宵夜前,修爲又趨近道胎金丹不少。難得抽暇,遊戲一番。
姬傲劍是修煉菜鳥,但各種玩樂極jīng。我是蹴鞠行家,邊踢邊指點傲劍,這小孩都是一點就通。
李青蓮則和知了義在賊頭巢穴各撿了一張虎皮椅子入座,在亭子裡下棋。
入暮後,漸漸有綠林中的強盜團伙冒出頭來。起初有一個築基賊頭自仗武力要衝入禁軍的圍子裡,地藏獅子一記獅爪把他整個人打嵌入岩石之中。餘下的小強盜們立刻俯首帖耳,排隊交錢入場。柳子越在鎮頭收錢收得不亦樂乎。
蹴鞠賽踢了三場。我隊和琳公主隊不分上下。姬傲劍畢竟軀殼柔弱,問小尋要了一個娃娃抱枕,去自己的營帳酣然入睡。
諸金丹門人也各自回到營帳修煉每rì功課。
那些交了錢的強盜們老實擠在柳子越闢出的茅草房子裡圍爐取暖;交不出錢的強盜們在禁軍圍子外露天燒火取暖。
數十股強盜,合起來也有上萬人了。官軍和強盜各顧各忙,互不干擾。
一更天后,我撿了綠林集制高點的山頭,依照向來的功課練習飛劍。飛劍的尋常諸般技法我已經爐火純青,只是劍光分絲、天劍雷音……種種上乘運用都是劍宗不傳之秘(就像龍虎頂尖的符法、崑崙頂尖的燒煉之法都不傳他宗)。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了。
林真人那時送我的《黃泉碧落轉運法》雖然只是談鑄劍心得,不涉及上乘秘法,但我和琳公主已經受益匪淺。我和她對劍修之道的領悟,在劍宗之外的弟子裡已經算得上拔尖了。
唉。
也不知道爲什麼,宗門之間要這般明爭暗鬥;原來道團間合作無間,共證長生,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呼呼呼——”
席捲重雪的狂飆從西北生起,我嗅到雪中淡淡的血腥和隱約的藥味。
數十盞孔明燈升上綠林集,把方圓十里照得通明——鎮上的禁軍指揮使姬忠黃也感應到了異樣。靜如寒林的禁軍動如烈火,各就各位。綠林集在數十個呼吸內被籠成鐵桶一般。
鎮上的金丹者都聚集到了我在的山頭。
柳子越領了一個強盜頭子來。此人名姓不詳,諢號“江湖兒”,築基修爲,原來是當地第二股大的賊頭。最大一股的賊頭被地藏拍成醬油sè的人影石後,柳子越提拔江湖兒總管上萬強盜,負責收住宿錢給他。
江湖兒最瞭解附近情況。
“稟……秉告仙長:西邊中室山原來是古時寂滅教巢穴,最近十年被一羣自稱藥人派的邪道盤踞。他們有九個金丹,我們三十六路煙塵每年都向他們交納保護費,送活人爐鼎給他們煉藥。這羣邪道往常不在本郡活動,只去別郡爲惡,所以詭秘難察。今rì異動,該是他們驅使藥人出沒。兇險萬分!兇險萬分!”
江湖兒緊張異常,斷斷續續把話講完。他手腳不住抖動,顯然那些邪道給這強盜心頭留下極大yīn影。
翩翩沉吟,
“沒想到藥人派逃竄到中州了。”
“師姐知道?”
我問。
青衣少女解釋:
“灌輸靈藥,是宗門幫助仙苗弟子固本培元的手段。這個旁門別走邪途:他們把活人灌製成藥,一是用來製作**傀儡應敵;二是用藥人中和奇藥烈xìng後,再吸食真元。數十年前藥人派在吳地活動,近年沉寂,原來潛伏在這裡。”
——劍宗蕩魔院門人真是失職,漏了多少妖人在中土禍害蒼生。
“一路上我們散財散糧不少,那就順手再替中土人剪滅一股妖人吧。我很久沒有動真格了,就當元宵前的熱身咯。”
琳公主微笑,
“其他人都老實待在鎮裡吧。原君,我們比賽吧——九個妖道是很好的數字——要是雙數,我們之間就很難決出勝負了。”
她是沒有忘記踢蹴鞠輸我的事情,想在除魔上勝我一回。
“好呀。”
我讓讓紅衣少女就是。
這一路上我們行走中州,我的風水羅盤隱隱約約感應到有金丹者窺伺我們。每次總是被他們稍縱即逝的漏過。既然現在金丹邪魔一股腦出現,我也省心了。
柳子越向鎮外顫慄發抖的強盜們高呼,
“如果惜命,快納錢來!不然要被妖邪拿去當藥渣煉啊。那會是很慘很慘的事情吶!”
鎮外的衆強盜在柳子越嚇唬下爭先恐後地磕頭交錢。禁軍撤開一個口子,強盜們涌入Jǐng戒圈子。
地藏獅子的耳朵尖起,對我講:“來了,有近萬隻藥人:築基者百餘,其餘都有內功境界。看來有百十年的積蓄啊。”
“完蛋了,他們傾巢而來了。我們全要完蛋了。”
江湖兒聞言暈了過去。
姬傲劍興奮異常地跳出營帳,他拔出腰間的五轉寶劍“流星蝴蝶”,
“原小哥,仙子姐姐,也帶我去!這輩子我還沒有砍殺過邪魔呢!”
我笑而不語,輕撫傲劍肩頭。心裡想
——你先從功力最低微的藥人砍起來吧。
——這股藥人的實力的確能掃蕩縣城,對於大郡也是極大壓力。如果後面有九個金丹坐鎮,說不定能攻陷一座郡城。
藥人派運氣真不好,撞上了趕路的我們。今夜要被滅門了。
我嘆息。
“李長史,您是擁有節杖的朝廷大員,可以取信郡縣守令。可否先去附近三個縣城知會縣令防備,然後再去昆陽郡請太守遣兵策應下轄縣,以防萬一?”
我向五百里內的縣城捎去三隻紙鶴,然後問詢李青蓮。他慷慨應允離去。
我的金丹耳力及不上地藏獅子的靈獸異秉,沒有聽到來襲藥人的步聲——但也嗅到了妖異的風吹。
那些還沒有來得及擠入綠林集圍子的強盜們,紛紛軟軟倒地不起。
“是悲酥清風!”
姬忠黃站在西北風口上,一嗅變sè。他牛一樣粗吐一口煙霧血氣,然後手語示意禁軍。兵將紛紛從囊中取出豬鼻面甲覆上,濾去風中毒質。
妖風被我們金丹凝發的真氣輕易阻擋。反應稍次的翩翩只是呆了一個呼吸,即刻把入體的悲酥清風藥力悉數煉化。
我還擋在姬傲劍前面,順手把拂向小少年的毒風拍滅。
這種麻軟軀殼的奇藥我以前在白雲鄉見慕容芷向土著施展過。是慕容觀天研發,後來被劍宗收回。怎麼會出現在藥人派手上?
“劍宗的世俗弟子極多,悲酥清風的方子散播在外也有可能。其實對付我們金丹倒是全無用處。”翩翩思索道。
下風口的姬忠黃揮擊剛掌成數道凌厲罡風,把毒風大半驅散;餘波的幾股,翩翩用名利圈悉數套去。
“看,藥人們來了!”
姬傲劍高興地跳起來。
小尋遞了一盞茶與他,“二公子,你實在要去,飲下這碗暫增真元的符水!我也必須守在你身後!”
“好了。好了。我聽原芷姐姐講,原小哥比我大不了多少時候就用銀蛇劍斬龍了!我可也有名劍流星蝴蝶吶!”
我心頭一顫,還要單獨問那孩子慕容芷近況,少年一口喝盡符水,已經飛也似地跑向姬忠黃雪卷的將旗去了。小尋跳縱緊跟。
我目力範圍內的大小山頭浮現了木然前行的藥人,上空的孔明燈沒有遺漏一處黑暗的角落。這些藥人雖然活着,神智已經大半喪失,其實和行屍走肉沒有什麼分別。
我嗆了幾口。藥人們積累的靈藥真是太濃郁了。邪道不知道爲何犯傻,不去採補吸食,反而驅遣這些藥人攻擊。比我在小說裡讀到的反派還要弱智。
“敢問仙長,我部如何行動?”
姬忠黃傳音入秘,等候我的殲敵方針。
兵法對於這樣的宿將已經毫無奧妙可言。只要我下一個決心,他就能完美地執行下去。
——翩翩告訴我藥人已經沒有復原的希望。那麼全部殺掉就是了。
東邊是人類的縣城,可不能讓一個藥人侵入。
眼前沒有我感應到金丹氣息,風水羅盤也無反響,似乎邪道還在巢穴遙控。看來不剿滅幕後人,只能呆呆地把這些藥人全部砍倒爲止。
“姬老將軍,阻擋這些藥人不通過綠林集。我軍盡力避免傷亡,慢慢砍倒它們就行。我和琳公主直搗西邊中室山的魔巢。翩翩你們在鎮上待機策應。”
“甚好甚好。你們忙你們的,我忙我的。”
柳子越望着那上萬藥人眼睛放綠,一面用手絹把他不自覺流出的口水拭去。
知了義哼着新學的DìDū歌謠《將進酒》落座,繼續和自己對弈那盤與李青蓮沒有終結的棋局。
三千禁軍在各個偏將率領下依託白晝構造的冰鑄工事,結成刺蝟槍陣用寶槍攢刺前仆後繼的藥人。姬忠黃隨時以疾箭步走到吃緊地方,截斬領頭的厲害藥人。看來他既然奉命據守,也不打算浪費戰馬體力突擊了。
“逢蒙你也守鎮上吧。對你來說西邊有一點危險。”
紅衣少女揉了下黑白小熊,和騎乘地藏獅子的我飛向中室山……
“原君,之前說了這次是比賽。我們分頭搜索和斬殺藥人派的金丹妖道,所以要公平。”雲端裡琳公主說。
“比如呢?”我漫不經心地問。
“答應我三件事。拉鉤立誓。”她把小手指鉤我,我也鉤上小手指。
“第一:你有風水羅盤感應靈氣,還有地藏獅子諦聽敵情,在索敵上已經勝了我。這不公平!——所以:你要把地藏獅子借我。自然,我不會讓地藏幫我殺敵賴皮的。地藏,你的人品可以保證一路旁觀吧。”
我和地藏獅子答應。
“第二,我不動用雅言俯着的隨侯珠破魔,你也不能動用右臂上的五通令咒。這是元宵夜鬥法的秘密武器,可不能泄露了;第三,黎明前我們在山下匯合,之前務必把金丹妖道全部殺光,沒有做到者算負——我們正派不留禍害過夜。”
確實應當如此。我認真答應。
琳公主騎乘地藏獅子,我騎乘紫電飛龍。各自分開雲海,降下中室山。
中室山妖邪之氣如霧靄雲蒸,我用銀蛇劍掃開一里路,摘出懷裡的風水羅盤。
暮冬時節,山中風景如春。盤根錯節的老藤古樹封死盤腸山路。
風水羅盤滴溜溜旋轉,把一山的陣法佈置爲我盡數剖析。古樹之中雜有無數充當耳目的樹妖,我如向羅盤指示的邪道巢穴前進,樹妖就會結成路障堵塞;如果走上岔路,樹妖則會故意放開大道誤導。全山的靈氣實際不足,佈陣者只能在外圍構築迷宮;把大半靈氣都用在覈心道場的陣法防禦。
——琳公主低估了我手上七轉法寶的能耐;妖邪的巢穴我洞如觀火。讓少女和地藏獅子在山上兜兜風吧。
我心裡癢癢,終究決定把這個勝負手嚥下去不說。
呵呵。
我一面看着羅盤指針,一面用捏着《雷法總綱》印訣的手撫上前方古樹。手到之處,樹既自燃。樹的空洞處發出人一樣的絕望慘叫。
三個呼吸內,從地底的深根到蔽空的樹冠,幾丈樹妖一點不剩地成灰。
我信步登山,初時還有不知死的樹妖攔阻,被我一粘身即滅;走到山腰,已經不大有樹妖抵抗,它們索xìng自動爲我讓出一條闊道來。
如此識趣配合,我極欣慰。
小半個時辰不到,我已經望到了隱蔽山腹內的荒蕪古寺,那裡就是風水羅盤指示的巢穴。古寺雖然大半傾毀,但規模恢宏,相當於龍虎洞天一座峰上機要院殿。我運氣很好:看來邪道全在,寺內有九股金丹氣息,都不甚強大——畢竟是煉藥人的修士吶。
籠寺陣法隆隆運轉,是從山腹中的無窮淵藪汲取靈氣。我走到山門止步,無形屏障隔絕兩界。
——金丹者絕不能破入。
銀蛇劍從我腰間拔出,斜刺裡一斬。
都天神煞轟鳴。山門裂解成無數碎石屑紛飛。我皺眉撣去錦衣上的灰塵,一步踏入寺內。
俄而我就聽到了慘絕人寰的尖叫。第一進院落的大殿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金丹者。他(或者她?)的全身上下,除了肩頭一截雪蕊般的皮膚,再沒有餘膚。
我的心咚地一跳。
“救救我——裡面的邪魔——”
那個金丹者還沒有走近我,就僵撲在地絕命。此時我纔看到他背後寄生着一團藤蔓般的草木妖怪,張開花形小嘴嚼食那具金身的血肉。
我的指尖彈出一團紫焰,shè向藤蔓。金身表面的藤蔓即刻焚化。
我踏到金身旁邊。陡然間有新的藤蔓從那金身的四肢血肉各處急速生長出來,向我席捲!
它們似乎是以金丹的血肉爲沃土生長!
——和我的華光佈施蓮燈彷彿。
我屈指彈出五團豔紅如花火焰,也沒入僵撲的金身。一個呼吸內,火蓮也從金身生長出來,和種在金身深處的妖藤互鬥。隨着火蓮和妖藤的纏鬥,它們寄生的金丹血肉越縮越小,逐漸減到手掌大小。
雙方同以血肉爲食,只是火本克木,勝負不難預料。
垂滅的妖藤竭盡最後一點力量向我噴吐出涌泉般的幽綠汁液。我念頭一動,周身護體罡氣外放一丈,一下反擋開去。綠液濺在石階,青石生起股股酸霧。妖藤的濃酸比起尋常化屍水厲害十倍。
我心中默記下來。然後嗅一下殿深處的金丹氣息。
——古怪的是,只剩下八股了。
剛纔撞見的金丹已經挫骨揚灰。他口中嚷着妖邪厲害,不可能是邪魔一方,大概是妖邪制住的無辜散修。
——那麼還有一個藥人宗的妖邪不在這裡嗎?
我暗道麻煩:剿滅完寺內的一衆人,還要再去搜山;說不定琳公主已經得了一分了。
推開第二座大殿朱門,我隱隱覺得情勢發展愈發怪異。
——殿中的金丹者似乎靜候着來訪之人。他沒有施展任何法器或寶兵,也沒有驅動一個傀儡,只是癡愣愣地張望着我。
我想象中要交手的第一個妖道,反而和剛纔見識的無辜散修形神皆似——他全身血肉模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遊絲般的呼吸從這個金丹嘴裡進出,維持他的xìng命不斷絕。
我注意到一杆鐵槍從那金丹的股後刺入,自喉頭下扎出,固定住了這金丹的站姿。這是極端屈辱的懲罰。
“救救我……裡面的邪魔……”
淚從那金丹的雙眶奪出。
我念頭的憤怒和迷惑交纏。
我走進第三座大殿,依然見到一個生不如死的金丹,他的全身皮膚也被活剝了下來。
“救救我……裡面的邪魔……”
“救救我……裡面的邪魔……”
……
我連過五座大殿,又連着看到五個一般生不如死、全身皮膚被活剝的金丹。
所有的謎團都會在第九座大殿揭曉。因爲古寺中除了那八個勉強稱得上活人的金丹,再沒有其他活物了。
我回頭望了下寺外的山門。已化成石屑的山門外沒有異樣。
不知道琳公主和地藏獅子兜風可還開心,我好像交了黴運了。
不自覺地撫了下右臂的袖子,我踏進第九進院落。
溫柔的女人香和醇美的酒香撲面而來,和前八座院落yīn森屠場般的景象有云泥之別。
“原公子,我家主人等你多時了。”一個嫵媚的女聲呼喚。大殿前亭亭立着一個宮裝金飾的美婦人。她的皮膚尤其之好,在凡人的六識中這是極品尤物。
可惜女人只是一具做得妙入顛毫的傀儡娃娃。她的皮膚不知道是從哪個嬌嫩女人上剝下來的新鮮玩意。只有天生的麗質或者金丹者纔能有那樣好的皮膚。
——金丹者的皮膚嗎?
我沉思。
“你家主人怎麼知道我是原劍空?”我客氣問傀儡。
“雲夢之役後,天下有識的修士都知道原兄的銀蛇劍和雷法總綱。我又不是山裡苦修的傻子,怎麼會不知道!對於原兄,我這兩個月真是朝思暮想,夢裡也是把臂同遊。”
俊朗青年的聲音從大殿內傳來。殿門隨風而開,這是一間需要走馬點燈的雄壯大殿。
jīng致的軟榻和小案已經預備好。案上擺放着金壺佳釀,嗯,連酒盞擺放的位置都是講究過的。
殿心的青年跪坐在蒲團上,伏着另一張畫案作畫。他的指間夾着一直紫毫畫眉筆,筆端凝在紙上。不,那不是紙,而是一張絕美的人皮——和傀儡娃娃的人皮一般美豔。
美婦人已經爲我斟滿了酒,安靜地退出大殿。
“原兄何必見外!你我都是宗門之人。這盞酒是我請原兄的慶功酒,絕無半點異樣——你還真是謹慎,那我就自罰一杯。”
俊朗青年放下畫眉筆,走到我的案上,當我的面把美酒飲下一半,然後再度爲我斟滿。
我說:
“怪不得我無法感應到你——你我是境界上的差距——上層金丹不過是極致地近乎天地一體,終究與宇宙有隔,我始終依賴呼吸,哪怕再小的差別都能判別出來;道胎金丹則打通了宇宙物我,胎息就是天地的呼吸——只是,曉月師兄,你何必給我慶功。我立了功勳,你們劍宗不就少了功勳嗎?”
——他、是、畫、眉、曉、月。
不必去DìDū,我假想了多月的敵手已經找上了我。
——還有其他山河榜的金丹嗎?
“不錯呀。我這盞酒慶的功不是你的雲夢之功,是慶賀我們方纔聯手剿滅了藥人派。”
曉月微笑。
“曉月師兄一人剪除九個金丹,我何功之有?”
“近萬藥人走脫,我無力阻攔。幸虧師弟決斷明快,號令禁軍把逃逸的藥人全部阻截在綠林集上。難道不是功勞嗎?”
“藥人派的金丹已經成了那副模樣,怎麼能控制藥人?現在是曉月師兄在掌控它們吧。”
前因後果,我已經全部明瞭。他放出藥人的目的,只是把我和琳公主引來山中。
“我搜刮到了藥人派的典籍,臨陣磨槍學了下他們的駕馭藥人的方法。前面那些是我給師弟編造的言證。如果劍宗和崑崙的師長問起來,我們兩人就一口咬定事實是那樣。”
曉月眨眼,故作氣忿道,
“我們蕩魔院的人手還是太少了。前一陣子我一直隨師尊在DìDū忙妖cháo的事情,無暇管到京畿。這次抽戰事的間隙纔來管管中州,你們已經在搶我的生意了。我很不開心吶。”
我不理睬他,反問,
“你殺邪魔的手段比邪魔還要狠毒。”
“我至少留一張人皮送給需要的人;原兄可是連全屍都不留下。哈!在邪魔的眼中,你的風評可比我還差。別這樣瞪着我——這是我這幾個月蒐集來的情報——中土的邪魔都對你想食肉寢皮——如果你不是披着崑崙的法衣,明天就有一百個以上的妖邪金丹會找你。”
曉月自指,
“我不喜歡去等人,我喜歡主動出擊——我們怕邪魔,因爲邪魔不擇手段;所以在它們讓我們怕前,我們先要動起來——嗯。我也不喜歡在DìDū等你,所以跑來先找你玩了。”
“如果我不號令禁軍截堵,你不怕那些藥人殃及郡縣嗎?”
我再問。
曉月笑,
“我有一個同伴在東邊等候。事情萬一過線了,他會收尾。”
——是唐家未央?是流雪朝顏?還是莫語冰?
“我們是要在這座山上先比一場嗎?”
我杯中的酒沸,如同自己的心。我一口飲盡。
“稍微花上半個時辰就能比出來的結果,何必傻等到元宵呢?要是師弟怕事,元宵夜我們把今天的結果再表演一遍給小皇帝看就是;師弟如果不怕事,那夜我們一起裝肚子疼,我介紹你DìDū頭牌名jì。”
曉月熱情慫恿,他的目光寒芒如劍。
我不必和他多客氣了。
“曉月師兄,那麼就開始吧!反正另一邊也已經開始了。”
我望古寺外。
一股磅礴的妖氣和另一個浩然的劍氣沖天而起。那股浩然的劍氣和南宮磐石鼎盛時的氣焰威勢彷彿。
琳公主和山河榜前十的另一位戰了起來。
“大善!”
曉月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