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接受西方教育的若江依奈, 曾經將網球部的合宿想象成夏令營。在一個人跡罕至卻風景如畫的地方紮營,白天訓練,晚上游戲。正午有明淨日光和斑駁樹影, 夜晚有蟬鳴陣陣和小溪潺潺。
而現實與想象總是大相徑庭。合宿的條件出乎意料地優越, 地點是在輕井澤的三層別墅裡, 兩人一間房間, 設施齊全、採光上佳, 二樓的東南面還有一個大的觀景露臺,視野極佳,別墅後有一大片休閒區, 花園、網球場、游泳池都被維護得嶄新而乾淨。
但合宿的內容,從清晨到夜晚, 除了訓練還是訓練, 枯燥艱苦到令人髮指。若江依奈和幾個來幫忙的一年級生一起負責後勤, 工作也並不輕鬆。
若江暗想,手冢國光設計的訓練內容, 必然是嚴酷而苛刻的,她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實在太過大意。即便每天被密集的訓練折磨得筋疲力盡的人不是自己,但看到大家累到吃飯時都幾乎要在飯桌上睡着的樣子,還是於心不忍。
若江依奈和一年級生們一起住在三樓。她總是六點起牀, 收拾停當後, 待到六點半, 叫醒同樓層的其他人, 又去二樓一間間地拍門。而那個時候, 都會在走廊遇到剛剛完成晨跑的手冢國光,想要故意拖延時間好讓大家多睡一會兒的念頭也便在他銳利如炬的目光裡打消。
只有一天不同。是在合宿結束的兩天前, 若江依奈醒得分外早,只五點多的光景,夏日囂張的陽光已經亮得晃眼。
整棟別墅還沉浸在安睡中,生怕再一睡就難醒,她便輕手輕腳地起身,梳洗完後時間也尚早,決定去二樓露臺吹會兒晨風等待大家起牀。
寂靜的走廊空無一人,使她的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她小心翼翼地放緩步子,儘量不讓自己驚擾了少年們有限的美夢。
漸漸地,有低聲絮語,輕得幾不可聞。若江依奈疑惑地朝着聲音的來源走去,終於在走廊盡頭停下腳步。
露臺上,不二週助穿着米色棉布睡衣,隨意地伏在欄杆上,栗色髮絲隨風微揚,柔軟飄逸。手冢國光端肅地站在他身邊,白色T恤藍色運動長褲,茶色的短髮梳得整整齊齊。他們背對着若江,因此並未察覺她的出現。
交談的聲音很小,卻足夠讓若江依奈聽到。她猶豫過是否該離開,卻在聽到內容後站定了腳步。
“……他們現在要開拓亞洲市場,在幾個亞洲國家物色人選,我推薦了你。”
說話的是手冢國光。若江沒有聽到前半段,但並不難推測內容。
“德國嗎?沒有想過呢……”不二的聲音慵懶柔軟,淡淡倦倦。
“他們派人來看過你的比賽,對你很有興趣。”手冢說得嚴肅。
“抱歉吶,”不二兩手支着欄杆,撐起自己的身體,“我要拒絕手冢的好意了。”
“爲什麼?”沒有意外也沒有不悅,手冢的語氣始終嚴正而清冷。
“手冢,也許你的網球纔剛剛開始,但是我的,就快要結束了。”不二說得波瀾不驚,卻字字璣珠。
手冢沉默了好一會兒,若江依奈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她不知道,沉着如手冢國光,在聽到這樣的答案時,是否還能保持一貫的鎮定。
她也許已經猜到,網球不會成爲不二最終的選擇,但真真切切聽他說出來,又是另一番感覺。腦海裡浮現出第一次看他站在球場上的情形,雲淡風輕,卻堅不可摧。她始終不清楚,網球在他的人生裡,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她亦從來不知道,不二週助的夢想,究竟寄存何處。
“這樣放棄,不覺可惜?”這回,手冢的語氣充滿遺憾。
“吶,在網球上,我沒有遺憾。”不二的回答毫不遲疑。
“不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
若江一怔。看到不二微微擡頭望向手冢,側影柔和,嘴角弧度淺淺。
這個問題,是她曾經問過的。她仍記得當時,他最終沒有回答她。
而現在,不二週助給出了答案:“手冢,這裡就是我的世界。”
這個答案在若江依奈聽來,與說出它的人一樣,包含了太多旁人無法讀懂的內容。
手冢國光略感無奈:“我知道了。但是……”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突然闖入的聲音打斷。
“喵,依奈,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露臺上的二人同時回頭,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若江依奈,還有站在她身後揉着惺忪睡眼一臉茫然的菊丸英二。
兩人的眼裡同時閃過稍縱即逝的驚訝,但旋即,一個依舊面若凝霜,一個依舊笑靨溫柔。
若江依奈已經顧不上埋怨莽撞的菊丸,她那雖是無意卻的的確確可以被定義爲偷聽的行爲令她難堪到無地自容,臉頰陣陣發燙,尷尬得說不出一句話。
“咦?怪不得醒過來沒有看到不二,原來在這裡呀,你們怎麼都起得這麼早喵?”造成面前窘境的“罪魁禍首”毫不自知,抓着亂蓬蓬的頭髮嘟囔着問。
“英二也難得地早起了呀!”不二走上前,笑得滿臉和煦。
“我是被餓醒的……”菊丸眯起眼睛,笑得天真。
“咳……”這樣的對話讓手冢不自在,他對若江說,“到時間了,叫大家起牀。”隨後獨自向走廊另一頭的房間走去。
若江愣在原地點點頭,無法判斷他對自己是否有嗔怪之意。
“若江,辛苦了,每天都起得這麼早。”
不二說得真誠,若江卻仍覺羞愧,素日的笑容不知不覺斂起。不二自是能看出所以,故意打趣道:“呀,若江不會是以爲我要走,所以捨不得吧?”
“纔沒有呢!”若江用同樣玩笑的語氣否認,笑容不知不覺又爬上嘴角。
“不二要走到哪裡去呀?”菊丸撅着嘴,對他們的啞謎表示不滿。
“沒有沒有,哪裡也不去,”不二繞到他身後,推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快去刷牙洗臉哦,不然手冢又要罰我們跑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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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宿結束那日,大家在學校門口就地解散。若江依奈隨白石一同去會場進行關東地區大賽的分組抽籤。
開戰在即,緊張的氣氛提前蔓延到了會場,來的代表又大都是各校部長級的人物,目光交匯裡也能看出互不退讓的挑釁。
來的最晚的是冰帝代表,跡部高傲地走在前,忍足和樺地走在他身後,會場各個角落泛起竊竊私語,跡部輕佻地揚了揚嘴角,徑直走到若江和白石前排的空位落座。
率先要抽出的是四大種子——青學、冰帝、六角以及立海大的所在小組。若江心裡不無緊張,雖說若實力足夠堅強,分組並不能改變什麼,但有時運氣往往也會成爲決定性的關鍵因素。悄悄地瞥過其他三校的部長,跡部自是永遠帶着倨傲的神情;六角的部長佐伯虎次郎面容淡然,卻微顯拘謹,心裡大概也是忐忑;而王者立海的部長幸村精市表情卻出乎意料地平靜,紫色的眼瞳溫和坦率,脣角掛着似有若無的溫柔微笑,那樣恬淡溫雅的氣質,讓若江想起不二週助,但與不二不同的,是他淡靜的神情裡隱隱流露出的渾然天成的霸氣,不咄咄逼人,卻無可撼動。
不要與立海大同半區,這是若江依奈此時唯一的念頭。
她對自己部長的好運氣簡直頂禮膜拜。白石將青學抽入了位於下半區的C組,同區D組的種子隊,爲四大種子裡稍弱的六角中學——這將意味着,假若一切順利,在決賽之前,他們都不會遇到冰帝和立海大的其中之一。而冰帝和立海大,則分處上半區的A、B組,很可能在半決賽遭遇。
出了會場,在門口又見到跡部,他正站在房車前打電話,似乎在向教練報告抽籤結果。掛了電話,回身見到若江和白石,雙方默契一笑,跡部揚起下巴,鑽進豪車前,語氣慵懶囂張道:“呵,決賽見了!”
忍足走到若江依奈跟前,柔聲詢問:“複診結果怎麼樣?”
她心想,依忍足的個性,興許早就在自家醫院裡問過了,不過還是微笑着答:“醫生說完全沒有問題了,謝謝你。”
最後那句謝謝,是發自肺腑,她想忍足定是可以讀懂的。
“要一起吃晚飯嗎?”忍足邀請道。
“不了,我還要回一趟學校。”理由並不是胡編的,只是恰好讓她婉拒得毫不牽強。
“那好,有時間再說,再見了。”忍足一點也不意外,在跡部失去耐心前坐進車裡。
“這次很不順利嘛,啊嗯?!”車一發動,跡部開腔道。
“的確棘手,”忍足坦然承認,“目標很倔,對手很強。”
“你忍足侑士不是這麼容易就放棄的人。”跡部篤定地說。
忍足笑起來:“那小景你自己呢?青學的秋野芳子,小景對她有點特別吧?”
“別以爲你有多瞭解本大爺。”跡部瞪他一眼,將頭別向窗外。
對面的街角,“Last”的招牌寧靜孤傲,窗戶裡的女子笑靨明媚。
夏日午後的陽光漸漸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