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外的謾罵與怒喝,因拜山二字戛然而止。
邪天說得很莊重,莊重之中透露的,卻是滔天的殺意。
獨孤殺的眉頭,也因此深深蹙起。
所謂拜山,並非執帖文拜,你吹我捧,相互恭維,其樂融融之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邪天說出的拜山,是武拜,執刀劍而上,先告訴你我爲何要幹你,然後開幹。
這種暴力解決爭端的方式,十分古老,古老到了高雅的程度,武拜無論勝負,無論生死,結束後雙方的名氣都會大漲,是爲真英雄,真好漢。
而被世人極爲不齒之徒,更能借武拜二字洗去罵名污名,是洗白自己、改變名聲的最佳方法。
赤霄峰衆人在錯愕間,弄明白了邪天武拜的原因--峰主很無恥,爲討好道門一弟子,覆滅了刀魄門。
他們覺得相當荒唐,相當可笑,邪天的行爲,令人髮指--爲洗去惡名栽贓峰主,你還能更無恥一點麼!
“可笑,你以爲自己是誰?你有什麼資格拜我赤霄峰的山門!”
“別以爲用計害死黑水長老和大師兄,你就舉世無敵了,對付你這種人神共憤的殺修,不必講什麼江湖規矩,羣起殺之!”
“明明是自己害了刀魄門,反倒怪在峰主頭上,無恥之尤!”
“呵呵,想用這種方法洗刷自己的千古惡名,白日做夢!”
……
獨孤殺揚揚手,衆人頓時收聲,但俱都冷笑連連看着邪天。
在他們眼裡,邪天已是死人,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邪天死得屈辱,死得不甘,死不瞑目!
“武拜何其正大光明,他們說得沒錯,你沒有資格武拜。”獨孤殺搖搖頭,略帶嘲諷地笑道。
邪天右手微垂,影月刀入手,點頭道:“那便開殺吧,你們殺我爲武林除惡,我殺你們爲刀魄雪恨。”
獨孤殺瞥了眼影月刀,心中一跳!
邪天的影月刀出了名的恐怖,一旦混戰開始,殺傷弟子倒也罷了,萬一造成混亂,讓對方大鬧赤霄峰的話,對自己的威望有損。
除卻此點,他還對邪天方纔那句念頭不通達耿耿於懷。
獨孤殺是八品靈根,按理說早該進道門修行,但他相當高傲,即便是進道門,他也要高人一等,所以他寧肯在俗世苦修,希冀突破到法力境,入道門後直接成爲核心弟子或長老,也不願立刻入道門,與曾經的晚輩同爲內門弟子。
可苦修十數年,他的修爲一直卡在先天境八層,再也無法精進,他有幸得道門掌門指點了一句,這句話,便是念頭不通達。
所謂的念頭不通達,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敢做不敢當,哪怕是面對比他弱小許多的邪天,他都不敢承認。
“多少年了,不能再意氣用事,否則,仙緣不可期……”
“也罷,便按邪天之意行事,順其意,變向地讓自己念頭通達……”
“只要修爲突破進入道門,憑這些年來建立的人脈,我依舊能呼風喚雨!”
“短短數月,修爲就達到內氣境九層,但也不用在意……”
獨孤殺已有定計,面無表情地說道:“念你天資不錯,殺你之前圓你心願,可此事結束後,我赤霄峰不會以武拜之名傳播此事!”
衆人大驚,暗暗抱怨峰主爲何要讓邪天得逞,但聽聞獨孤殺最後一番話後,衆人立刻得意大笑,即便是同意武拜,也要讓邪天揹着千古惡名而死!
對於獨孤殺的虛僞,邪天有了充分的認識,這讓他心頭的殺意愈發濃烈,他點頭道:“既然你同意武拜,我便點人了。”
“且慢!”獨孤殺打斷邪天,冷冷道,“這次武拜,我方點人。”
邪天皺眉,靜靜道:“武拜點人,俱是由拜山之人進行。”
獨孤殺嗤笑一聲,回道:“你想多了,這裡是赤霄峰。”
簡單的一句話,流露出濃烈的霸氣--這裡是赤霄峰,只有我說了算。
“峰主,我來殺他!我要爲黑水師兄報仇!”
“殺他何須長老出手,弟子願出場,將他碎屍萬段!”
“區區一介殺修,安敢囂張!我要打得他磕頭認錯!”
……
邪天轉頭看向涼亭外一人,淡淡道:“你說我是殺修,其實是在侮辱你們峰主。”
衆人一滯,面色一青一白,毫無理智可言的殺修,怎麼可能與峰主坐而品茶?
此時他們才真正意識到,邪天並非殺修,可這種認識非但沒讓他們慚愧,反而惱羞成怒起來。
“我赤霄峰說你是殺修,你就是殺修!”
“就是,別以爲能保持理智,就能證明自己不是殺修了!”
……
“夠了!”獨孤殺蹙眉喝道,瞥了眼一臉譏諷的邪天,臉色很是難看,衆人的強詞奪理,完全是在給他丟臉。
見衆人不言,邪天搖搖頭,笑道:“不愧是赤霄峰,夠霸道。”
獨孤殺壓住怒意,冷冷道:“你要拜山,本峰主接着,你我一戰,生死勿論!”
衆人大驚,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峰主會親自下場,這也太給邪天面子了吧?
邪天微微蹙眉,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碧影閣一戰,他已問出參與覆滅刀魄門的赤霄峰門人,本想借此全數點出殺之,沒想到獨孤殺會親自出場。
但他無法拒絕,一旦拒絕,混戰一起,很有可能驚動道門,若道門弟子出現,他必死無疑。
“好。”
獨孤殺嘴角扯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伸手一引,淡淡道:“請吧。”
邪天起身走出涼亭,此時赤霄峰衆人已經退散開來,留出一片方圓五十丈的雪地。
這片雪地,便是戰場。
對赤霄峰衆人而言,這是一場眨眼就能結束的戰鬥,宋國江湖中無可爭辯的第一高手,殺一個內氣境的少年,吹口氣就能搞定。
對邪天而言,這是一場死戰,即使他殺過楚天闊,傷過霸天,但公平一戰下,獨孤殺是他迄今爲止遇到的最強敵人。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戰的結果究竟如何,唯有一拼。
邪天站在雪地之中,閉眸望天,緩緩放鬆着自己的呼吸,自己的身體,待心跳降到最低時,場上衆人此起彼伏的喝彩聲,漸漸停了下來。
赤霄峰衆人很是疑惑,他們雖能看到邪天,卻總覺得,邪天已經從這片天地中遁出。
獨孤殺同樣心驚,邪天的這種狀態,能夠最大限度發揮戰力,一般人很難達到,不過也僅僅是心驚,修爲的雲壤之別擺在那裡,任誰也無法逆天。
“好了麼?”獨孤殺也平靜了心緒,淡淡問道。
邪天睜開血眸,眸中無天無地,只有獨孤殺,他朝前走去,在獨孤殺身前三丈處站定。
“若不說出真相,我與你不死不休。”
獨孤殺失笑:“你沒有與我不死不休的資格,來吧。”
迴應他的,是邪天擊出的一拳。
拳頭不急不緩,人人都能看清,衆人不由回想起自己剛開始習武的場景,在那個場景中,蹲着馬步的自己,打的不正是這種直拳麼?
衆人很想笑,獨孤殺卻笑不出來。
他聽到了寒風的哀鳴。
這一拳,讓寒風哀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