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天的速度並不快,迎着風雪,走得從容,走得穩健,沒有一絲殺氣。
他曾爬過這座冰川,十數日前他在冰川另一頭飛掠而上,殺入霸劍門,在最危急的關頭髮揮無敵智勇,救下小九等人。
救人當然要快,殺人可以不急,尤其是赤霄峰頭上的天,隨時有可能傾覆而下,將他毀滅。
這天,便是道門。
獨孤殺很疑惑邪天的來意,甚至連赤霄峰的守門弟子,也僅僅是攔下了平靜淡然的邪天,沒有像以往一樣,直接將踏足赤霄峰地界之人打下山去。
“讓他上來。”
就在守門弟子欲張口喝問之時,淡淡的聲音自山門內響起,守門弟子一驚,趕緊讓開入門的路,心中訝異,猜測邪天的身份。
邪天隨意地看了眼立於風雪之中的獨孤殺,很自然地踏進山門,細細打量宋國俗世第一大派,赤霄峰。
很普通的山門,皚皚白雪覆蓋之下,多的是一股蒼涼,一股超然於世。
山門內,同樣有座涼亭。
同樣有人在涼亭煮茶。
不過與霸劍門相比,少了份血腥。
因爲煮茶用的是清澈的山泉水,不是新鮮熱騰的人血。
但也多了份悲慟,因爲那人煮的第一杯茶沒有喝下,而是倒在了地上,動作十分肅穆,仿似在祭奠某人。
“大師兄,這是今年最後一杯茶了,待明年開春,我再去綠地採摘。”
邪天朝涼亭走去,坐在煮茶人對面,輕聲說道:“勞煩給我一杯。”
煮茶人很年輕,也很疑惑,卻沒有拒絕,倒了杯茶遞給邪天,邪天端起,看着茶杯裡清淡綠雅的茶水,放在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很苦,很澀。”
邪天閉眸品味,彷彿看到了在赤霄峰修行的童郎,體會到了對方心中的苦澀,最後,他放下茶杯,擡頭朝冰川之巔望去。
煮茶人心中一驚,脫口道:“大師兄喝完茶,也喜歡朝山巔看去。”
“嗯,他不甘,失落。”
“大師兄是赤霄峰第一人,以前門內只有二師兄莫言可與其比肩,他怎會失落不甘?”
邪天輕笑,回道:“他資質太差。”
“你……”
正在朝涼亭走來的獨孤殺,步履頓了一頓,臉上的平和少了一分。
赤霄峰的風雪,彷彿因爲邪天這話,冷冽了許多。
“拜見峰主。”
煮茶人趕緊起身一拜,退到一旁,怒視口出不遜的邪天。
獨孤殺並未坐下,邪天站了起來,打量傳說中主宰宋國江湖的峰主獨孤殺,隨後微微欠身,說道:“見過峰主。”
煮茶人微驚,心中十分詫異邪天的身份,因爲邪天行的是同輩之禮,但這世上有那位少年,有資格對赤霄峰峰主行這種禮?
更讓他吃驚的是,自家峰主雖然面色冷峻,卻回了一禮,同時回道:“聞名不如見面,不愧是邪天。”
“邪天?你是邪天!”煮茶人瞳孔一縮,隨即雙眼赤紅地厲吼道,“你狗膽包天,竟敢上赤霄峰,還我大師兄命來!”
獨孤殺並未阻止弟子,邪天也未動,任憑煮茶人的右掌落在自己肩上,二者即將接觸的瞬間,獨孤殺瞳孔微縮,衣袖輕輕一拂,將弟子拂出涼亭。
“峰主!”弟子驚愕。
獨孤殺搖搖頭,沒有解釋,因爲他擔心自己一解釋,就會毀掉一個前途遠大的弟子。
“坐。”
邪天點點頭,再度坐下。
獨孤殺隨後入座,爲自己倒了杯茶,輕抿一口,眸中掠過一絲複雜,唏噓問道:“童郎死前,說了什麼?”
“沒有。”邪天雙手輕輕轉動着茶杯,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他死得很快,沒機會說。”
煮茶弟子氣得渾身發抖。
獨孤殺平和的面容,又冷了一分。
寒風呼嘯得愈發凌冽。
“你來赤霄峰,就爲挑釁麼?”獨孤殺面無表情地問道。
邪天搖搖頭,說道:“有兩件事要做,先做第一件吧。”
獨孤殺笑了笑,眸中卻無半點笑意,道:“講。”
“我與赤霄峰素無瓜葛,曾經甚至想進入赤霄峰修煉,今日上山,發現自己也喜歡此地。”邪天擡頭看向獨孤殺,繼續道,“可後來黑水殺我,童郎殺我,哦,還有一個莫言,在楚國也要殺我。”
獨孤殺瞳孔微縮,冷冷看着邪天。
邪天微微一笑:“我殺了莫言。”
“邪天!你必死無葬身之地!”
煮茶弟子淒厲的詛咒聲,打破了赤霄峰的寧靜,漸漸地,涼亭周圍的人多了起來,有長老,有弟子,身份不同,相同的是毫不掩飾的憤怒與殺意。
邪天彷彿沒有察覺這些,繼續說道:“他們是我的生死之敵,曾將我逼入死境,我殺他們無可厚非,卻從未想過某一日,自己會來此地。”
“哦?”獨孤殺眸中掠過一絲笑意,淡淡道,“你是殺修,修煉吸星**,是武林公敵,甚至是宋國大敵,上至皇帝,下至江湖武者,都欲置你於死地,我赤霄峰身爲武林翹楚,殺你更是責無旁貸,你又爲何要上山自尋死路?”
邪天收斂了笑容,認真問道:“你赤霄峰執武林牛耳,高高在上,哪怕沒有理由,殺我都是替天行道,世人也不會非議,不過刀魄門呢?”
獨孤殺面色冷峻,一字一句問道:“你什麼意思?”
“覆滅刀魄門,弟子慘死百餘人,掌門與衆長老修爲盡失,身殘體破,”邪天認真看着獨孤殺,說道,“如此行事,只爲討好一個道門弟子,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無恥,很不要臉?”
“來赤霄峰罵我一頓,就是你所謂的第一件事?”獨孤殺面無表情地問道。
邪天笑着點點頭:“是,上山第一件事就是想告訴你,你很無恥。”
獨孤殺呵呵笑了笑,渾不在意,但涼亭外的長老弟子,一個個卻怒火攻心,張口怒罵。
“大膽邪天!身爲人神共憤的殺修,黑水長老,童郎師兄殺你有何錯!”
“非但不俯首認罪,反倒以卑鄙手段害我門人,我赤霄峰的人就算再有錯,你也沒資格抱怨反擊,你罪該萬死!”
“刀魄門弟子助紂爲虐,還妄想以自棄門派替刀魄門解圍,邪天!刀魄門的覆滅,是你的罪過!”
“嘿嘿,今日你送上門來,便以你的狗頭祭奠黑水與兩位師兄!”
……
邪天並不動怒,反倒對獨孤殺笑道:“他們和你一樣,都很無恥。”
“他們說的沒錯,刀魄門的罪過,因你而起。”獨孤殺笑了笑,淡淡道,“即使只是幾名弟子助紂爲虐,也說明刀魄門管教不嚴,這樣的門派,沒有存在的……”
“這話,是孫道然教你的麼?”邪天笑容越發燦爛,打斷問道。
獨孤殺瞳孔微縮,面容一板,喝道:“你胡說什麼!”
邪天搖頭道:“你道貌岸然,太過虛僞,所以至今也只是先天境七層,連霸天都比不上。”
“區區內氣境九層,也敢說這種大話?”獨孤殺譏笑一聲。
“聞道有先後,這句話峰主應該聽過。”邪天看着獨孤殺,微微笑道,“虛僞的人,念頭不通達,即便有天大機緣,也無法突破那一關,只能在別人的屋檐下苟活,無法登巔,童郎如此,你亦如此。”
這話捅進了獨孤殺的心裡,讓他面色時陰時晴。
邪天將茶杯往前一推,微微欠身,說道:“多謝赤霄峰的茶,茶已喝完,第一件事業已辦妥,接下來便是第二件事。”
獨孤殺因邪天的話,心中微微紊亂,冷聲問道:“洗耳恭聽。”
邪天表情莊重,朝獨孤殺微微低頭一禮,一字一句道:“我邪天,今日拜赤霄峰山門,不死不休,峰主,你敢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