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兩地相隔路程不遠,y市小鎮大雨淋漓,h市卻是陽光明媚,秋高氣爽。
林奈在h市醫院的病房中醒來已經一個小時了,病房裡一個人都沒有。直到護士進來給她換點滴瓶。
“送我來醫院的人,他們什麼時候走的?”林奈半撐起身子,問道。
“走了一個小時了吧,”護士彈了彈軟管裡的氣泡,看也不看她一眼,“你放心,醫藥費都付過了。”
林奈張了張嘴,突然看到扔在一旁的碎花襯衫,襯衫就丟在她那個髒兮兮的行李箱上頭。護士說出這番話也合情合理了。
林奈有些無語。等護士走後,她側身拿過那件衣服,再想起周裕深那日的裝扮,卻不由彎了彎嘴角。
她的手指的在布料上無意識的輕輕蹭着,清晨從那個泥石流的小村莊出來的時候,還下着小雨。她不記得她跟周裕深是坐的什麼車出去的,但她的衣服一點也沒有溼。
回來的路程很坎坷,公路纔剛剛疏通,大巴車出於安全考慮,還沒有通車。林奈模模糊糊知道,是周裕深叫人過去旅館接的。
坑坑窪窪的路,好像坐過山車似的,她暈暈沉沉,顛的受不住,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襬。印象裡也醒過一會,自己是靠在他懷裡的。林奈知道他的性格,他不喜歡被人糾纏,可他並沒有把她推開。
她突然又擡手聞了聞自己,身上沒有什麼異味。明明昨天是掉在一個泥水池裡,自己燒的毫無知覺,大概是他給她擦洗,換了衣裳的。
人在生病的時候,就注意不到許多事了。但過後那些細節卻全清清楚楚呈現在眼前。不過單獨處了兩三天,
再回到h市,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好像再走出病房,一切都會不同。她輕輕的嘆了口氣,握着剛剛充過電的手機,猶疑着要不要撥個電話給他,卻最終作罷。
周裕深會帶走孩子,那她還剩下什麼。她想起那天周裕深對她說的話,她到底是動心了,不然怎麼會把他隨口一句話記在心上。
她看向窗外,窗外微微發黃的葉子,正被風吹的輕輕擺動,樹影投在玻璃上,歲月靜好的樣子。
手機上有幾條未接來電的信息提醒。
公司的,有宋文意的,還有條夏爾的。
林奈給夏爾回撥了個電話,響了很久都無人接聽。她耐着性子又撥了一遍,這時候病房外突然響起手機鈴聲,越來越近。
接着房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人,是石霖。
林奈看他一眼,掛了電話,正準備說話,卻發現石霖手裡的手機鈴聲也戛然而止。
她有些意外,看了看他,證實似的又撥了一次,石霖手裡的手機再次響起。
他低頭掛斷電話,把手機扔在牀頭櫃上,漠然的看着她。
林奈皺了皺眉:“你怎麼會拿着這手機?她人呢?”
這次周裕深出獄,跟石霖走的很近,但是林奈三年前並沒有見過這個男人,他不苟言笑,平時除了偶爾推一推眼鏡,幾乎沒有多餘的動作,給人很難親近的感覺。
林奈隱隱的有些不安:“周裕深呢?”
周裕深很快走進來,他身後跟着一箇中年婦女,低垂着頭,瑟瑟縮縮的樣子。看到林奈,眼睛發光,喊道:“林小姐呀,你快跟他們說說,不關我的事呀。”
林奈只差沒從牀上蹦噠下來,這個中年婦女,林奈認識,是夏爾家的鐘點工阿姨。因爲她自己有家庭,所以只每天過去幾趟,並不長住。但她在夏爾家已經很多年了。
不安感更甚,林奈猶疑不定,指着阿姨問道:“周裕深,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裕深關上病房門,轉過身看着她,他目光的冰冷,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向來曉得周裕深反覆無常,他性格怪異,說話也全不跟着套路走。可總還是個講道理的人,現在這模樣,卻像是變了個人,尤其他嘴角那抹諷笑,目光中的隔閡和不信任。
她不得不懷疑,早上送她來醫院的那個周裕深,是不是她在病中幻想出來的虛影了。
周裕深倚靠着窗子旁的書桌,抱着胳膊,語氣清冷:“我再問你一次,周沐祺,你送到哪裡去了。”
“林小姐,你快跟他們說啊,小沐是你要送到孤兒院去的,不關我們東家的事啊。”阿姨看上去很害怕,越害怕卻越能絮叨的,“他們把東家都給鎖起來了,這可怎麼辦啊。”
她說的東家自然是夏爾。林奈也不意外,不然夏爾的手機不至於在石霖手中。其實她跟夏爾關係並不太好,夏爾一直很嫌棄她,嫌她麻煩,事多,更嫌她是自己父親的私生女。
她想想夏爾現在的怒容就覺得頭皮發麻。
“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周裕深保持着抱胳膊的動作,頭微微一偏,以審視的目光看着她,“周沐祺是你送去孤兒院的,還是那個叫夏爾的女人?”
“是我。”林奈蹙眉,還想繼續說一句,那又怎麼樣的時候,被周裕深的兩聲笑聲堵在喉嚨口。
他笑的極爲短促,眼睛微微眯起,那對眸子跟墨似的看不到底,他的語調有種暴風雨前的平靜,還帶着一種諷刺的笑意:“林奈,我真是小看你了。我周裕深的兒子,你也敢往孤兒院送。”
十分鐘前她還沉浸在對周裕深情意濃濃的幻想中,這兩天要不是他的幫助和照顧,也許她到現在已經燒壞了腦子。她感動,甚至幻想他是不是真的也有那麼幾分情意。
她忘了他是周裕深。
林奈耐着性子解釋道:“夏爾沒有時間帶她,我也沒有別的親人。我不覺得送他去那裡有什麼不對。是你自己說我把他藏的很好。”
周裕深繼續笑,笑得人渾身發冷:“有什麼不對,呵呵,林奈,這三年來,你到底抱着什麼心態在對他,他不過幾歲的孩子,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
林奈眉峰蹙起,她想反駁,但周裕深不給她機會,他很快直起身,望了石霖一眼。林奈才注意到石霖手上有個公文包,石霖把公文包打開,攤開在病牀上,裡邊是紅花花的鈔票。
他沒什麼情緒,但有時候沒情緒就是最壞的情緒:“這裡是十萬,算是你的開口費。”
林奈被這動作驚的往牀頭靠了一下,愣愣的看着這錢,不太相信似的目光轉向周裕深:“你什麼意思,什麼開口費?”
“她說你送孩子去的是明媚孤兒院”周裕深指了指後面滿臉好奇的阿姨,“但我去過了,那裡根本是空的。明天之前,把孩子交出來,這三年的撫養費,我再結算給你。否則,那個叫夏爾的女人,我就不客氣了。想通了給我打電話。我沒耐心等你太久。”周裕深說完,看了石霖一眼,兩人便一起往外走。
林奈到這個時候,才從周裕深的話裡理出個頭緒出來。
周裕深不知道從哪裡知道她讓夏爾把孩子送去了孤兒院,這個昨天周裕深就提起過。他也知道孩子在明媚孤兒院,可難道他沒接到孩子?
呆了兩秒,林奈突然拔下針頭,三步並作兩步,跟上去抓住周裕深胳膊:“周裕深,什麼叫孤兒院是空的?你把夏爾關起來了?”
周裕深回頭冷冷的看着她:“你自己知道是什麼意思,林奈,你想要多的錢,可以直說。我不至於付不起。何必拿一個孩子做戲,好歹你也帶了他三年,難道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林奈搖了搖頭:“那孤兒院不可能是空的,我自己就是在那裡長大,只是寄養幾天,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他深深的看着她,諷笑意味更重:“是我看錯了人,這幾天,算是好心餵了狼,還被反咬一口。”
好一句反咬一口!林奈總算明白開口費的意思:“你懷疑我把孩子藏起來,敲詐你?”
周裕深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自己在孤兒院長大,不知道孤兒院是什麼地方嗎?你竟然還送他去?林奈,若是你的親生孩子,你會這樣做嗎?”
他哼了一聲,擡手將她的手掰開。
林奈覺得眼睛裡有種酸澀感,若是親生孩子,她是對周沐祺不夠上心,可這三年來,她爲了這孩子過的什麼日子?
她任他冷漠的掀開他,甩門而去。她搖搖晃晃的後退了一步,阿姨過來扶她,一邊說:“林小姐啊,到底怎麼回事啊??”
林奈無力的搖搖頭,推開阿姨的手,頭暈的很厲害,她回到病牀上去坐下,扶着牀沿,大口呼吸着。
牀上鋪着的那一箱現金,紅燦燦的,刺着她的眼睛。過了半晌,她扭頭問阿姨:“是夏爾親自送小沐去的孤兒院嗎?”
“是呀,”阿姨不停點頭,“是我跟她一大早就送他過去的。臨走前還叫我給她跟小沐還在孤兒院門口拍了張照片呢。不過今天這幾個人叫我去,那個孤兒院真的沒人了。”
林奈臉色發白,心裡慌的很。她撥了幾個孤兒院的號碼,果然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她到底有些慌,手不停的顫抖。
不由得自言自語道:“不行,我得去看看。怎麼會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