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昏昏沉沉,偶爾睜開一下眼睛,很快又疲憊的閉上。鼻息間是周裕深熟悉的味道,她知道是他揹着她,從小學校背到臨時搭建的棚子裡去。
他的手臂很有力,攬着她腿彎處的手臂動都不曾動一下。
她伏在他背上,身上到處都疼,使不上力,只能緊緊貼着他,親密無間,彼此的連體溫都交融在一起。
他裸露在外的脖子裡,有豆大的水珠,也不知是汗還是雨,混在一起不停滾落下去。
雨不大,但也沒停。本來有個村民在給周裕深打傘,但周裕深走的太快,那人又得注意着腳下泥濘的路會不會陷下去,沒走多遠就被他給甩下了。
林奈特地來救人,結果把自己救泥坑去了,還給在裡頭泡了那麼久都沒人發現。
面對陰沉着臉隱忍不發的周裕深,村民們都心含愧疚,生怕一下不小心點燃了他的怒火,所以巴不得離他遠點。
周裕深的臉色實在好看不起來,伏在背上的身子軟的跟泥似的,卻發着熱,灼灼的烙着他。
微風夾着雨水撲打着眼瞼,雖然力度不大,但總覺得睜不開眼。
他使勁甩了甩頭,甩出一長串水滴。
這時一雙從後面繞過來搭在他眉骨處,那煩人的雨水都被擋在那手後面。他走的渾身冒汗,結果她的手比他還熱。
周裕深停下來,扭頭去看背上的林奈。
林奈的手繞着他,兩人挨的太近,幾乎要額貼着額。她脣色蒼白,費力的舉着一雙手臂,分明是副招人疼的樣子,周裕深卻覺得分外礙眼。
就是那會生周沐祺的時候,也沒見這個狼狽樣子。
他皺眉說:“手拿回去,別跟這礙事,不然自己下來走。”
林奈本也沒什麼力氣,被他一兇,手臂無力的垂落在他胸前。靠在他肩膀上,虛弱道:“周裕深,沒想到你會來找我,我覺得挺開心的。”
周裕深略低着頭躲避斜斜的撲來的雨,對她的感激只若有若無的哼了一聲。
過了一會,她又喊他:“周裕深、周裕深??”
周裕深很快回復她,但語氣非常差,僅僅扔來一個字:“說!”
似乎被他兇着了,她猶疑了一會,才低低問道:“你背過她嗎?”
周裕深頓了頓腳步,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他上一次揹人還是很多很多年前,背的是自己的父親,他把父親從家裡背到救護車上,後來父親也沒下的來牀。
他用了下力,把她背的更上一點。
林奈感覺到他脊背有點僵直,周裕深是何等人,分分鐘拿捏她在手心裡,何況她的一句話,他更是不用想就知道她問的是秦子瑛。
所以她沒想等他回答,自己卻先吃吃的笑起來,周裕深這輩子養尊處優,哪裡輪得到他背別人。
過了許久,周裕深卻淡淡答道:“沒有,我不會揹她。”
“啊?”林奈沒接過茬,側過頭想去看他表情,很快又反應過來,覺得他聲音涼涼的,她雖然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卻覺得那涼意跟這冷風似的,直往心口灌。
周裕深突然又不耐煩道:“你能給我省點力氣嗎?揹着你還得陪聊。”
背後的人果然再沒了聲響,走了一會,她的腦袋又有氣無力的耷拉在他背上了。
周裕深覺得自己這幾天真是被林奈折騰的夠嗆。先是感冒還被她下藥,剛剛好轉,竟然還被迫照顧她。若不是跟着林奈上車時那點好奇心,也用不着遭這種罪。
到了臨時棚裡,他把她往牀上一扔,她立即哼哼唧唧起來,把她掀過去一看,背上有傷。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筋骨。
有人找來了村裡的老中醫看了,說是沒什麼大礙。但這幾天感冒的人多,村子裡又沒有藥店,各家存着的西藥都沒有了。
老中醫那倒是可以熬點中藥,可林奈人不清醒,根本灌不進去藥。
到半夜的時候,她才醒轉過來。
她在棚子裡分出的一個小隔間裡,一張小牀,額頭上覆着一條溼毛巾。還在發燒,燒的口乾舌燥的。
不過她一向能撐,生病病的爬不起來的時候幾乎沒有。
外面還有人聲和燈光,隔間裡勉強看得清楚。她爬起來,想去大茶缸裡舀杯水,結果牽扯的後背一陣生疼,不由哎呦了一聲。
很快的,周裕深不知從哪裡進來,打着手電晃了晃她:“怎麼了?”
林奈伸手擋光,指了指茶缸。
周裕深把手電擱在大茶缸蓋上,去牆角的一個開水瓶裡倒了杯熱的中藥遞過去。林奈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全噴在地上:“這什麼鬼?”
周裕深一臉陰森的瞧着她:“你給我再吐一口出來試試。”
林奈覺得今天虧欠了周裕深不少,能忍就忍忍,硬着頭皮把藥給喝了下去。又巴巴的求水漱口,周裕深纔給她倒了杯熱水。
他走近才發現周裕深穿着套不太合身的衣服,簡單的牛仔褲和黑t恤,那黑t恤上有一隻展翅的鷹,不過是印上去的劣質皮質,一隻翅膀脫落了一半,看上去特別滑稽。
林奈想笑,扯了扯臉部肌肉,卻沒力氣,哼哧哼哧了幾下。
周裕深瞥她一眼:“智商本來就低,別再燒傻了。”他說着她扔在一旁的毛巾撿起來,在地上一個不鏽鋼盆裡浸溼,擰乾,遞過去。
林奈爬起來去接毛巾,才發現自己下面沒穿褲子,上頭就一個碎花襯衫,還不合身,蓋到大腿那去了。整個一村姑,比周裕深的還可笑。
她連忙扯了杯子蓋住自己。
周裕深懶得搭理他,在一旁坐下,他不曉得從哪裡弄來了一個充電寶,正給手機充電。
林奈吸了吸鼻子,想起自己的手機:“這回幾天電話都打不通,也沒請假,公司還不得把我給開了。周裕深,這可都是你害的。”
周裕深眼皮也不擡:“開了就開了唄。”
“被開了,我們娘倆喝西北……”林奈的話到這裡戛然而止,正好周裕深的手機開機,發出響亮的開機鈴聲,蓋過了林奈的聲音。
她略垂着頭,是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她不需要再負擔周沐祺,眼前這個大老闆如果心情好,可能會多付她一點辛苦費。
幾條信息進來,周裕深點開來看,嘴角露出一點笑容:“明天早天一亮就回旅館,我們可以走了。”
林奈嗯了一聲,喝完水,又躺了下去。
周裕深站起身,突然想起他來着找她的目的,問道:“你到底把周沐祺送哪裡去了?爲什麼我得到消息,他寄住的那個單身女人出門了?”
林奈的臉色瞬間垮下來。她對他總是調查自己,有抑制不住的反感,但沒有發作,只是冷了臉色:“你放心,回到h城,我完好無缺的把他交給你。”
周裕深隨意嗯了一聲:“這個時候,不能節外生枝。”
林奈僵着臉:“等你答應的錢到位,銀貨兩訖。也省得你一天到晚費心費力去調查。”
他因爲可以離開,心情不錯,呵呵笑了一聲:“呦,能頂嘴了,病好的差不多了?”
林奈翻了個身,背對着他,不再理他。
周裕深出去搬了兩條長板凳,用門板搭了個臨時的牀位,又找老鄉要了一牀薄薄的棉絮墊着,勉強對付一晚。
睡到凌晨的時候,又下起大雨來。
這棚子是用帆布遮蓋起來的,風大雨大,聲音攪的人睡不着,周裕深爬起來看看有沒有漏雨的地方,突然一個炸雷落下,轟轟幾聲響。
林奈陡然彈坐而起,下意識的望了一眼旁邊,發現周裕深躺的地方是空的,她立時翻身下牀,大聲喊道:“周裕深!周裕深!”
周裕深快步從外面進來,看到她光着腳,搖搖晃晃的站在地上。碎花襯衫被風撩起衣襬,眼巴巴的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
他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緊緊抓着他手臂,鬆了口氣:“你還在。”
“怎麼了?”他問道,卻發現她的手冰冷,身上又微微的發着抖,手電晃了晃牀的位置,“給我回去躺着!”
林奈這才覺得渾身發軟,慢慢挪回到牀上,窩在被子裡,覺得冷的受不了。
她看着周裕深:“做了個噩夢,夢見你在那個泥池子裡沉下去了。”
周裕深笑:“也就是查查你,夢裡都盼着我沉泥池子裡去。”
林奈沒心思跟他開玩笑,淡淡道:“你是不信我。”
“我是做好兩手準備。”
“兩手準備?”她把臉埋在被子裡,低聲嘟囔,“難道我要做你的第二手準備嗎……”
周裕深俯身過去:“你說什麼?”
林奈搖了搖頭,眼睛又慢慢閉上了,人卻顫抖的更厲害了。周裕深叫了她幾聲,她都只含糊的應答。周裕深乾脆上牀將她抱在懷中,她抗拒的推了他一下,卻又是貪戀他身上的溫暖,掙扎了一會漸漸平靜下來。
過了許久,周裕深都快睡着的時候,他聽到她囈語,反反覆覆的說着,我怎麼等你,你有她,我怎麼等。
他睜開眼,低頭在黑暗裡注視着她的輪廓,他沒有出聲安慰,只是收緊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