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恆鼻青臉腫地從水中鑽了出來,整個人幾乎完全虛脫,衣服早已破爛不堪。他吐掉了口中的血沫,打量了一下四周,雕欄玉砌,怪石嶙峋,竟是一座陌生府邸的花園。此刻,已經快要入夜,光線暗淡,花園中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阿恆擡頭一看,卻能見到帝室山隱隱約約的輪廓,山上皇室宮殿綿延,燈火閃爍。這座府邸竟與皇宮毗鄰,看來此處的主人只怕也是皇親國戚了。
阿恆艱難地爬上了岸,又從水中拖出了一塊巨冰。巨冰之中,霍玉躺在裡面,不知生死。阿恆幾乎是直挺挺地倒在岸邊的沙土上,四仰八叉,連一根手指也不願意再動彈。
想起剛纔那可怕的一幕,他猶然心有餘悸。翻滾的烈火,摧毀一切的氣浪,緊貼着他自甬道中衝出,府邸地下的數十根合抱的巨柱攔腰折斷,寬廣的地下空間一瞬間垮塌下來,無數的泥土碎石如暴雨般傾瀉,隨後又倒卷向天空。
當阿恆跳進那湍急的地下河流時,爆炸聲幾乎將阿恆震暈在水流之中。他幾乎逼出了自己全部的潛力,彷彿箭矢一般向着地下河的上游飛竄,他身後的河水全都凝成了堅冰,就算如此,身後的地下河流通道依然垮塌了下來,將這條流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河流徹底堵塞起來。
阿恆也不知道在黑暗中潛游了多遠的距離,就在他絕望地以爲自己一定會埋骨地下河時,忽然看到地下河竟出現了一條岔道,其中一條岔道的水流頗爲舒緩,阿恆立即遊了過去,很快便見到了一道水閘,他破開水閘,便來到了這陌生的園心湖之中。
想着這番兇險異常的經歷,阿恆不得不承認,這一次他能夠活下來,完全是僥天之倖。他掙扎着坐了起來,手掌放在了巨冰之上,水汽蒸騰,巨冰散去,再次露出了霍玉的美麗容顏。阿恆扶着對方坐直了身體,掌心摁在她的後背,內息源源不斷地輸入對方體內。很快,霍玉那冰冷的身體漸漸變得溫軟起來。阿恆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的內息再次枯竭了起來。
“噗!”霍玉忽然身體顫抖了一下,一口黑血吐出。
阿恆撤回了手掌,小心翼翼地扶着對方靠在岸邊的樹木之上。
霍玉:“他死了嗎?”
阿恆:“死了……”
霍玉:“能跟我說一說……他是怎麼死的嗎?”
阿恆看着這個歷經劫難的女子,心中輕輕一嘆,她終究還是放不下那個執念啊!她受的傷有多狠,她心中便有多少恨!
霍玉的五臟六腑已經錯位,加上毒藥侵蝕,阿恆早已無力迴天了。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那個已經灰飛煙滅的惡魔。也許正如戴琛自己所說:他存在的意義便是爲了毀滅。當他意識到自己中毒將死之時,首先想的竟然是毀滅這座城市。
阿恆清楚地記得那一幕場景,當他看到那個狂傲不羈,囂張跋扈的男人時,這個男人僅剩的手掌如同利爪一般,已經破開了數座巨大的火油罐,濃烈刺鼻的猛火油汩汩地流出,蔓延在地面,流淌進地下河之中。一支燃燒的火摺子被丟進了流淌的火油之中,火勢一瞬間便蔓延開來。
熊熊烈火之中,阿恆聽到對方狂笑不已,那瘋狂的聲音在空蕩的地下空間迴盪:“……世人皆爲懦夫,我戴琛生時,他們懼我恨我辱我罵我;我死後,也定要他們世世代代懼我恨我辱我罵我。大丈夫若不能流芳千古,便當遺臭萬年,哈哈哈!……哈哈哈!……”
阿恆已經不知道該怎樣評價這樣一個男人,說他小人得志也好,說他喪心病狂也罷,他的一生造就了無數的冤孽亡魂,最終那一刻,他毀滅了一切,也毀滅了他自己。但這也許就是他真正想要的,天下人恨不得剝其皮,食其肉,啃其骨,但是註定不能如願。他製造了一場註定載入史冊的巨大劫難,並且隨之煙消雲散。天下人越是失望,便越會記住他。這是一個真正的小人,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棍。
阿恆看着霍玉期待的眼神,眼睛竟是酸澀得厲害,她也是那些註定失望的人之一啊!阿恆微微地偏開頭,看着遠處帝室山上明暗不定的燈火,也許他應該這個結果做一些改變,他的語調變得緩慢而輕柔:
“玉兒姑娘,我親眼看着那個惡魔一點一點地死去,他死得很慘很慘,就像一隻被獸人用臭腳丫碾死的鼻涕蟲一樣,卑微,屈辱,受盡折磨,這個世上從來沒有比他更慘的死法。
我用劍砍掉了他唯一的手臂,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我將他的肝腸一寸一寸地割斷,他拼命地哀求我,讓我放過他,他說他不過是一爛泥巴一樣的存在,不值得我們爲了殺他髒了自己的手。他的眼淚鼻涕流了滿滿一地,他痛苦地滿地哀嚎,他的腸子拖了一地,拼命地咳嗽,肝肺一塊塊的咳了出來。
我問他,你這一生做了這麼多的壞事,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是紅得還是黑的,他說他不知道,於是,我就劃開了他的胸膛,我把手伸進去,將他的心臟完整地掏了出來,送到他的面前,告訴他,他的心不僅是黑的,而且還是臭的,臭得就像密封了一萬年的糞坑一般。
後來大火起來了,他的皮肉被大火烤得滋滋作響,他拼命地翻滾,拼命地哀嚎,拼命地向着地下河爬過去,但是沒等爬到河邊他就被活活地燒死了,他變成了一堆沒用的黑炭,風一吹,就不見了。從此再也沒有人會記得這個人。
也許——本來就沒有這個人,我們只是做了一場痛苦的夢境罷了……”
阿恆像個說閒話的婆子一般絮絮叨叨地自說自話,直到他聽見身邊一個弱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阿恆……謝謝你……”
阿恆看着緩緩閉上眼睛的女子,她的嘴角猶然掛着一絲安心的笑容,但是他卻已淚流滿面。阿恆從霍玉那一聲謝謝中已經明白,她早已知道他在騙她,但是她接受了,接受了他這一份善意的謊言。
蕭瑟的寒風捲起乾枯的落葉,便如這個飄零帝都的女子一般,終將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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