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帝身子孱弱,白離將小几擱在軟榻上,她依照辰帝的指示,從書案的最高層找出一個錦盒,錦盒裡面放着詔書,她將詔書打開,裡面是空白的,辰帝是要當着她的面寫下詔書。
白離靜靜的磨墨,她屏住呼吸,生怕打攪了凝神的辰帝,許久,白離胳膊酸得快動不起來,辰帝纔將紫毫放在硯臺裡點了點,他的手摸索着詔書,準確無誤的落筆。
入夜之後,待宮中喜慶的氛圍慢慢的散去,辰帝召見太子和太子妃,榻前用簾子隔着,白離在旁侍疾,太子和太子妃跪在簾子外,白離的目光透過簾子,肆無忌憚的打量他們,或許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光明正大的看他一眼。
“你與明玉的婚事,很多年前朕與沈丞相就已經有了口頭之約,知道這件事的人只有朕和老丞相,朕相信老丞相爲我們皇室養育的兒媳是最出色的,東宮妃位空懸至今,也該有女主人了。”辰帝的聲音不緊不慢,與平時無異。
太子很冷靜,應了聲是,沈明玉也很矜持,她沒有說話,事事以太子爲先,兩人配合得無比默契,連挑剔的辰帝都倍感欣慰道:“玄睿,迎娶太子妃的事,如何操辦自有禮部出面,朕只要你記住,中宮之首非沈氏之女不可。”
擲地有聲,帶着警告的意味,白離思緒慢了一拍,這殿中並沒有別人,辰帝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除非知道太子有別的心思?
果然,白離看見太子肩膀動了動,沈明玉想必是太高興了,什麼都沒有察覺,四人裡面,只有白離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事情已成定局,再也改變不了什麼。
有一瞬間,白離心灰意冷,但是,她摸了摸袖子裡的詔書,又覺得辰帝這樣安排,就是爲了先將她推入絕境,再在絕境裡伸手拉她一把,這纔是真正的帝王之術,是不是有一天,太子哥哥也會變成這樣?
白離筋疲力竭的回到筠熹閣,丹琴滿臉擔心的迎上來,翠微解開她的披風,忙着幫她更衣淨面,白離的情緒影響着她們,誰都不敢弄出不必要的聲響,最後還是丹琴忍不住,趁翠微不在的空擋,她跪在白離前面道:“問蘭想見公主,白天在外頭跪了一天,因撐不住昏死過去,這纔剛醒來,又鬧着要見您,您看,這可怎麼辦纔好?”
丹琴還是心軟,看着昔日的好姐妹受苦,她看不下去,冒死也要進言,但白離此刻也是身心疲憊,不想再用和善的面孔去應付任何人。
白離的臉色越來越嚴厲,丹琴大氣不敢透,白離冷漠道:“讓她進來,我想和她單獨說幾句話。”
“是。”丹琴惴惴不安,主子肯見問蘭起碼是件好事,不管結果如何,趁早斷了問蘭的心思也好,這也只有主子能夠做到。
丹琴帶走所有的宮人,不一會,問蘭如柳葉扶風般飄進來,她白衣白裙,脂粉未施,全身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可想這段日子沒少受折磨。
問蘭抱着白離的膝蓋哭,她先哭自己忘恩負義,不顧禮義廉恥,貪慕虛榮,棄信背主,後哭三皇子生死不明,她柔腸寸斷,不願在人世間苟活下去,但只求在死前再見三皇子一面,一了夙願。
白離卻不爲所動,俯身冷冷的看着她,雙眸如寒冰古潭,問蘭雖是丫鬟出身,但性子還是太嬌了,並不適合在皇后裡生存,她若幫她,就是害了她,但若不幫她,難不保她會恨自己一輩子。
有些人,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讓你見了三皇子又如何,不讓你見三皇子又如何?問蘭,我問你,讓你做三皇子無名無份的妾侍,得不到他的任何寵愛,卻要一輩子服侍他和他的皇子妃,甚至,他還會有更多的女人,這些女人名分在你之上,可以隨意欺負你,踐踏你,即便是如此,你還是願意嗎?”白離辛辣的問道。
問蘭愣了許久,久得淚眼在她臉上風乾,留下淺淺印記,她剪剪明瀲的眸光黯淡下去,復而升起一抹倔強的光芒來。
“公主……奴婢願意的,如果不願意,奴婢不曉得還能爲了誰更好的活着。”問蘭吸了口氣,像是擁有了莫大的勇氣,她繼續道:“奴婢出身微賤,不管怎麼努力,一輩子都是丫鬟,若是老老實實跟着公主,奴婢相信自己會像丹琴一眼,受到公主的善待,以後有機會,公主也不會虧待奴婢,爲奴婢找一戶好人家,但奴婢不甘心啊,奴婢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三皇子他就像奴婢的神一樣,從他出現的那刻起,奴婢這輩子就認定了,就算不得善終,奴婢也心甘情願,起碼,奴婢沒有白活過。”
白離*口氣,全身無力的塌下來,原來,原來事到如今,她纔是真看低了問蘭的人,問蘭比她勇敢,比她有骨氣,比她敢作敢爲,是性情剛烈的女子,原來,她纔是最沒用最懦弱的那一個。
“小姐,您就成全奴婢好不好?”問蘭將頭磕在地上,砰砰砰的響。
四肢麻痹到疼痛,白離動了動指尖,她閉上眼,痛下決心道:“好,我告訴你一個法子,這會是你唯一的出路,倘若不行,那也是你自己選擇的,怨不了任何人。”
丑時剛過,長喜連跑帶爬的闖進筠熹閣,在寢宮門口被守夜的翠微攔下,翠微知道此人是皇上身邊的人,並不敢拿掌事宮人的派頭,笑着道:“公公這是怎麼了,天還沒亮,公主睡得正好呢。”
長喜拍了下腦袋,急道:“姑姑看我的這笨腦袋瓜子,差點就闖了大禍,多虧姑姑提醒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翠微側開身去,道:“公公慌不擇路,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長喜臉色一沉,道:“姑姑,勞煩你去喚醒公主,皇上要見公主呢。”
“這個時候?”翠微一怔。
長喜忙笑道:“皇上近來只喜歡公主在身邊服侍,姑姑有所不知,御醫爲皇上開的藥方,每隔三個時辰就要喝一次,那些姑姑們哪有膽子深更半夜叫醒皇上,以前還有我師父近身服侍,也只有我師父有那個能耐敢吵醒皇上,只是此刻我師父有任務在身,不在宣德殿,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摔了藥碗,驚着了皇上,皇上現在正發脾氣呢,要打要殺的,宣德殿都快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