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反應

051

“您的西湖醋魚來咯。”

葉一柏有些期待地看着這盆皮肉相當完整的……魚。

魚的身體上淋了紅通通的汁水, 好似濃稠狀的碘伏。

蘇秀芬在剛剛就已經打包了飯食回醫院了,她打包了整整八份,和樑聰一起被抓的孩子一共有八個, 她總不能真像樑聰說的, 只給妞妞另外打包。

“諸位, 我兒之事, 全靠諸位鼎力相助, 我樑明康在這謝謝諸位了。”樑老闆說完,酒杯裡的酒水一口悶下,足見誠意。

一衆醫生們十分“感動”, 均以白開水回敬。

一場晚飯下來,賓主盡歡, 唯一有些失望的大概就是葉醫生了, 哎, 西湖醋魚啊,這醋是挺多的……

這一邊辛苦了一天的醫生們終於填報了肚子, 另一邊新城報的記者們也回到了報社。

“於老師,這明天報紙標題是不是得改改?”小記者放下手上的照相機,問道。

於老師就是剛剛在醫院門口問唐傳芳手術醫生是不是華國人的那位記者,他一路上心潮起伏,進了報社後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一會, 隨即猛地站起身來。

“發, 照常發, 但不要帶任何主觀色彩, 就客觀描述樑小少爺被人販子砍斷手指的事。”說着, 他起身向主編辦公室走去。

走了兩步後,他回過頭來問道:“你們誰拍到了樑小少爺手上後的清晰照片, 抓緊洗出來!”

“好!”

“好!”兩個小記者應道。

於詠年快走兩步,走到隔壁房間敲了敲門。

“進來。”裡面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

於詠年推開門去,裡面坐着一個穿着長袍的男人,約莫三十歲出頭,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

“詠年,你們不是去醫院嗎?拿到採訪了?”

“賀亭,你還記得我們一開始辦新城辦時候的目標嗎?”

於詠年一開口就讓褚賀亭動作一頓,“怎麼又說起這個了,這幾年下來還沒跌怕呢,辦報紙,開民智,讓新城報成爲華國最有影響力的報紙,這話我現在聽都不敢聽。”

褚賀亭搖頭,自己這些人當初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真正踏足這一行業才知道辦報紙哪是那麼容易的,於是一退再退,到現在,爲了生存他們只能劍走偏鋒,報道的東西越來越迎合大衆口味,標題取得越來越誇張。

有時候午夜夢迴,想起幾人當初的豪言壯志,只覺得猶如大夢一場,令人唏噓。

於詠年快走兩步,走到褚賀亭辦公桌前,雙手撐住桌面,身子微微前傾,“賀亭,你聽說過斷了的手指可以重新接回去嗎?”

“啊?”褚賀亭沒想到於詠年話題變得這麼快,微微一愣。

“我沒聽說過,我一路上一直在想,我確定我從來沒聽說過。那麼這會不會是世界第一例呢?哪怕不是世界第一,亞洲第一也行,哪怕不是第一,是第二第三!這也能極大振奮國人的信心啊!”

“我們不比任何國家任何民族差,是的,我們落後了,因爲自大因爲閉關鎖國,我們落後了,但是隻要我們睜開眼睛看世界,我們努力!我們學習!我們就能迎頭趕上!這是我們所相信的,也是我們想讓全華國人相信的!”

於詠年說得很快,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褚賀亭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他聽得出眼前好友的激動之情。

“詠年,你別激動,你慢慢說。”褚賀亭拿起地上的熱水瓶,給於詠年倒了一杯水。

於詠年想都不想,抄過茶杯就頓頓頓地灌水,褚賀亭阻止不及,眼睜睜看着於詠年將大半杯水灌下。

“你……不燙?”

於詠年根本不理會褚賀亭的話,只自顧自說道:“我們剛剛在華寧醫院得到一個消息,樑家小少爺的手確實是斷了,但是有人動手術把他的手指又給接上了,是個華國醫生動的手術。”

“我聽唐院長稱這個叫斷指再植術,七天,只要再等七天如果那兩根手指成活,甚至只成活一根,這也能震撼國際醫療界!”

“世界第一例斷指再植術!這個標題,足夠新城報的名字讓整個華國甚至全世界都知道。”

褚賀亭正慶幸於這熱水瓶裡的水的昨天的,乍然聽聞於詠年的話,他手裡的熱水瓶一個沒拿穩,“砰”醫生掉落在地上。

竹編的熱水瓶外殼對內膽的保護十分嚴密,內膽並沒有碎,只是蓋塞跳開,水流了一地。

“你確定是第一例嗎?”褚賀亭啞着嗓音問道。

“現在還不確定……”

“那你先去確定啊!”褚賀亭的聲音大了起來,“如果確定下來,哪怕不是第一例,只要這個技術確實是稀罕的就可以。”

褚賀亭這時終於完全明白了於詠年的心情,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好友,“華寧醫院那邊你親自去跟,如果手指真的成活,我們新城報必須拿到第一手資料!”

“沒問題!”於詠年大聲道。

熱水瓶的水流出來沾溼了兩人的布鞋,但是褚賀亭和於詠年都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渾然不覺,新聞人特有的,一種叫新聞敏感度的東西告訴他們,他們這回可能真的拿到了一個可以改變新城報命運的新聞。

新城報的幾人因爲“斷肢再植”的事心潮澎湃,無獨有偶,從小文巷回來的葉廣言也有些神思不屬。

他在小文巷裡看到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葉一柏,如果是的話,他怎麼會變成一個醫生,如果不是的話,世界上真的有長得這麼像的兩個人嗎?

不行,他得去確定一下,於是剛踏進家門的葉廣言又轉了個身,向華寧醫院走去。

“先生,先生,您去哪兒呢?”

“我突然想起來辦公室還有事,晚飯不用等我了。”說着葉廣言揮手叫了一輛黃包車,快速離開。

葉醫生吃飽喝足,揉了揉肚子,見唐傳芳和樑明康還在說話,他轉頭跟沈來說了聲,就想去逛逛西湖。

他上輩子是有逛過西湖的,但是那時候恰逢節假日,比起湖景,他看得更多的是人景。

樓外樓坐落於西湖孤山腳下,走下來不遠處就是一片粼粼湖光。

葉一柏往東一直走,路過平湖秋月、白堤,暮色漸濃,夕陽的餘光落在湖面上,將整片湖面都染地通紅。

30年代的西湖旁沒有大爺大媽們隨着音樂舞蹈的身影,但是春日傍晚,還是有不少人搬着椅子拿着扇子出來乘涼,小孩子光着腳繞着柳樹轉着。

忙了一天的母親和旁人聊天的時候還不忘對着自家孩子囑咐一句,“莫亂跑哦,水裡有水鬼要抓人的。”

葉一柏雙手撐在欄杆上,輕輕嘆了口氣,沒有戰爭的話,多好啊。

“葉大醫生怎麼有空在這裡悲春傷秋?”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葉一柏回頭,一股子白煙撲面而來,他眉頭一下子皺成一個川字。

裴澤弼有些訕訕的,下意識地煙往地上一丟,踩滅。

等到踩完了,裴澤弼面上的臉色更怪異了,他在做什麼?

葉醫生看着這位裴處長隨手亂丟的菸蒂,轉過頭去,打算來個眼不見爲淨,想來他也沒法跟一個30年代的人講什麼叫愛護環境,人人有責。

“那些人販子不會再被放出來吧。”葉一柏對這個年代的警察可沒什麼信心。

裴澤弼自然聽出了葉一柏話裡的意思,心裡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滋味,“把我們當什麼人了,柺子毒販進了我們的手就沒有再出來的,唔,今天的事,謝謝你了。”

今天的事着實驚險,如果不是葉一柏突然出來攔住了以馮雪梅爲首的人販子,裴澤弼一對七恐怕得把命交代在那,這四捨五入就是救命之恩了。

裴澤弼發現,除了第一次他把人從黃浦江裡撈出來後,以後每一次見面都是葉一柏幫他大過他幫葉一柏,這一次直接就欠了人家一條命,饒是裴大處長強勢霸道,見到葉一柏也不由氣短起來。

“不客氣,配合警方工作,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你這說法倒是怪新奇的。”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

樓外樓離華寧醫院不遠,而人都會下意識地往自己熟悉的路上走,兩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華寧醫院不遠處。

華寧醫院門口那幾輛警車還在,但因爲記者散了的緣故,黑制服警員也都沒有在門口站着了,這讓來往過路的行人心裡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大叔,是你啊,這麼大晚上上醫院幹嘛來呢,醫生可都下班了。”

張浩成從附近吃完飯回來,看到從黃包車上下來的葉廣言,笑了,這不是上次在雜貨店被他們裴局綁起來的那個讀書人嘛。

葉廣言從黃包車上下來,看到張浩成也是一滯,面色就變得不是那麼好看,但想到自己的來意,他還是強自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問道:“聽說這次受傷的人都是往華寧醫院送的?”

“對啊,都在裡面呢,你打聽這個幹嗎?”張浩成的目光變得警惕了起來。

葉廣言擺擺手,“小長官,你知不知道有個年輕的醫生,當時小文巷的時候他也在,幫忙救助警員和樑小少爺,高高的,比我高一點,長得跟我有點像。”

張浩成聞言眼睛眯了起來,他認真瞅了瞅葉廣言,“年輕醫生?你說葉醫生?”

“他姓葉?他叫什麼名字!”葉廣言激動了起來。

張浩成端着他的搪瓷杯嘬了一口水,葉醫生叫什麼名字?葉醫生不就是葉醫生嘛,他怎麼知道葉醫生叫什麼名字。

“還跟你長得像,少往你自己臉上貼金,人葉醫生比你長得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