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雅居,已迅速陷入到了一片混亂當中。
丫鬟們端着東西進進出出,太醫們守在門外一籌莫展。
還有那些面帶黑鐵面具的護衛,人數出奇的多,裡三層外三層,將此間圍了個水泄不通。
內外的消息,全被封鎖了。
顧惜年來到時,已是近不得跟前。
帶面具的護衛要比唐王府內普通的錦衣侍衛面色嚴苛的多,他們手持武器,領的是死令,此危重時刻,若有人不服管束,急闖、硬闖,就不必與之客氣,直接下手除之,先殺後報。
顧惜年是唐王正妃,她可以來到盛宴行的牀榻前,只見那層層紗幔之後,他靜靜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察覺不到生機。
“黃太醫是太醫院院首,李、劉兩位太醫皆是當世名醫,擅長各種疑難雜症,咱們王爺的身子,一直是這三位太醫在負責調理。”吳辛低聲介紹。
顧惜年的眼神一直落在盛宴行那邊,很是心不在焉,彷彿沒有在聽吳辛說的話。
她的心,此刻有些亂。
腦子裡反覆重複的畫面,總是那天在宮裡,大雨滂沱之時,盛宴行命人送上了一把小青傘,自己卻是頂着雨,長髮和衣服盡皆被雨水打溼,可他絲毫不加理會,就那麼冒着雨,從她面前走過,哪怕連看她一眼都不曾,顧惜年仍是覺得彷彿那一天,他就走進了她的心裡,輕描淡寫的留下了一個小小的足跡,看似不起眼,但卻是再也抹不去了。
這麼風華無雙的人兒,難道真的應了天妒英才,是早夭之相嗎?
“王妃……王妃……”
錦鯉小聲的喚着,喊了好幾聲,顧惜年纔回過神來,望向了他。
被那雙清澈無暇的眸子鎖定,錦鯉的心臟,陡然亂跳了幾拍,準備好了要勸慰的話,也全說不出了。
“什麼事?”
吳辛在旁,急的推了他一把:“你低着頭想什麼呢?沒聽見王妃在問你話嗎?”
被吳辛這麼一推,錦鯉總算是找回了聲音,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麼了。
“王妃,您不必擔心,王爺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這話顯然並不是錦鯉主要想表達,顧惜年沒說話,靜靜的等他繼續。
錦鯉更加緊張了。
語速變慢,磕磕巴巴的說:“王爺這邊有……有奴才伺候着,太醫也說,王爺的狀況不大好,需要靜養,所以,奴才斗膽,懇請王妃下令……閉……閉門謝客,不要……不要讓人再來打擾王爺安寧了。”
顧惜年抓住了他話裡的關鍵,神情轉冷了幾分:“你的意思是說,王爺病成了這個樣子,還有人過來打擾他修養?”
錦鯉猶豫着點了點頭,下意識的望向了吳辛。
吳辛低聲說道:“王妃是唐王府的當家主母,那些事,不需要避諱,直接了當給主子說吧。”
錦鯉便開口說起來了:“自從王爺病倒後,王府內的外客就沒少過,每天多則十幾位,最少也有五六位,王爺意識還清楚地時候,不會什麼人都見,直接下令,託詞不適,拒見就是,那些貴客大多是知道王爺的脾氣,便也不敢勉強。”
還想往下繼續說之前,錦鯉不安的偷瞄了顧惜年一眼,見她只是緊緊抿着脣,神情不悅,可那份不高興,絕不是因爲他多嘴說這些事而生,膽子便稍微大了些,聲音也跟着有了中氣。
“可後來,王爺每日都在昏睡,醒着的時間越來越少,直到最近,好幾天都不會睜眼說一句話,人都已是這樣了,那些人還是來,每天都來,一次又一次的來,閒着沒事兒,堵在竹林那邊賭錢,他們怕護龍衛翻臉,乾脆就不靠近,大叫大嚷,分明是故意的。”
錦鯉越講越快,情緒也是越來越激動。
有幾次,氣的眼淚都迸出來了,胡亂的用手一抹,小臉委屈的通紅。
“那些人,是哪些人?”顧惜年順着窗子,望了過去。
岸上的竹林,在夜風的浮動之下,發出嗚嗚的聲響。
湖水拍打着浪邊,脆響陣陣。
可依然是蓋不住在竹林某處,篝火搖曳,歡歌笑語。
“有三皇子、六皇子、三公主,領着八皇子和九皇子,一大早便來到了,在府內用了午飯,卻仍是不肯走。三皇子誇耀起唐王府的珍珠湖內產出的鱸魚味道極其鮮美,六皇子又說還有種通體全黑的黑魚,烤着吃味道最是好。於是這幾位金枝玉葉便又是捕魚又是燒火,折騰極了。”
平時也就罷了。
可是今日府內委實是亂糟糟的,上上下下,憂心忡忡。
他們竟然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似的,載歌載舞,吃酒烤魚。那香味,一股股的飄了過來,臨水的小舍之內全是那股子煙熏火燎的味道。
太醫在給主子診脈的時候,已是頻頻皺眉。
他家主子躲到湖邊的房子來住,不就是爲了求一個清淨嘛,可現在,簡直鬧騰的叫人受不了的地步。
今日,程管家已代爲宣佈,嫁入王府的新婦,正式當家。
錦鯉跟吳辛一商量,便決定找機會,來跟顧惜年告狀了。
“皇子公主們全都是晚輩,他們難道一點不知禮數嗎?”顧惜年眼神輕輕一動,“或者說,就是故意的。”
這話,雖是心知肚明。
可顧惜年能說,錦鯉卻是不敢說的。
“也罷,這事兒由我來處理,你好好伺候着王爺吧。”
顧惜年離開時,又盯着牀榻的方向看了很久。
看的錦鯉和吳辛一起緊張起來,他們開始擔心,顧惜年隨時會走出去,把窗幔給撩開來——
但顧惜年最後還是沒有這樣子去做。
“吳辛、錦鯉,護好你們主子,那麼多侍衛擺在外邊可不是花架子,在最需要你們的時候,若你們不能捨命相互,等你們主子醒過來時,身邊也不會再有你們的位置。”
這話,講的已是極重。
吳辛與錦鯉同時一激靈。
顧惜年前行一步,來到了病榻跟前。
她與唐王,隔着一層薄薄的紗幔。
雖看不見彼此,但她壓低的聲音,卻是飄了過來。
她說:“我既是索要了當家之母的權利,便會好好的承擔起唐王妃的義務,你且放心好好養着身子,有我在,必會護你周全。”
這是她立下來的承諾。
但也是她對他一個人的許諾。
唐王有屬於他自己的命運,即使兩人此刻已是名義上的夫妻,唐王的路,依然要他自己去走。
顧惜年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堅定。
那堅定的一步步踏出去的腳步,多了許多殺伐之氣。
竹林之內,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幾位金枝玉葉指揮着會武功的侍衛去湖中捕魚,小太監和宮女們責負責升起篝火,燒烤食物;
做這種事,顯然他們是極擅長的。
帶來的食盒裡,還有不少菜色,放在火上稍稍加熱,便是香氣四溢。
“我們這麼做,不太好吧,萬一……萬一七皇叔醒過來,他知道了,一點會很生氣。”六皇子露出了懼怕的表情,他看向三皇子,再次勸道:“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天都已經黑了,我怕鬧的太過分,唐王府的人會……”
所有話語,消失在了與三皇子的對視當中。
六皇子瑟縮了一下,欲哭無淚的喃喃:“三哥,你真的不怕七皇叔嗎?他下手狠着呢,跑他跟前來鬧騰,以他那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個性,他一定會……”
“一個廢人,還是能把你給嚇尿了褲子?”三皇子手裡捏着的燒雞腿,不高興的砸了過去。
六皇子沒躲開,錦衣之上留下了一道油膩的印子,被打中的地方,透骨的痛,可是六皇子根本連揉都不敢,耷拉着腦袋,整個人蜷成了一團。
三公主冷笑的摸了摸鬢角:“六弟的性子,長到多大,都沒有改變。做了便做了,瞻前顧後,畏首畏尾,不成大器。”
六皇子不服氣的回嘴:“這事兒我本來是不贊同的,是你們非要拉着我過來的,我不願意,三哥跟你就一直拿話擠兌我,非迫着我答應。”
頓了頓,六皇子愈發的鬱悶:“難道就只有我怕七皇叔嗎?我纔不信你們不怕!”
三公主抓起一根幹掉的竹桶,一個一個的往火上投。
火焰燒裂了幹竹,發出噼啪的脆響。
三公主雙瞳之中,跳躍着兩簇熾紅的火焰。
“三哥說得對,七皇叔早已不是當日那位領着三萬黑鐵軍騎,殺的敵方十萬大軍丟盔棄甲、聞風而逃的蓋世戰神了。如今的他,早已是窮途末路,腿廢了,身殘了,能不能保住那條命都不一定,還有什麼好怕的。”
說是這麼說,三公主撂完了狠話,之後還是朝着不遠處的房子,看了一眼。
眼神,是擔憂的。
但她得強撐着硬氣,不卸這口氣。
八皇子與九皇子不過才八歲,他們是被三皇子領出來玩的,這會兒可以在竹林裡玩篝火,還能親自烤魚,兩個孩子開心的飛起,根本不關心兄姐們在聊的話題。
“你如果怕,現在就走,還來得及。”三皇子蔑視的說道。
見六皇子真想站起來離去,他冷冷的提醒:“但你也別忘記七皇叔的個性,他那個人,最是記仇,而且是睚眥必報那種,你從踏入唐王府開始,與我們便是一條船上的人,提前下船並不能直接減輕罪過,七皇叔若是真的想要報仇,名單上絕不會缺了你這一個。”
六皇子眼神有些恍惚,自己琢磨了會,覺得三皇子說的也是有道理的。
那麼,他該如何是好呢?
實在是左右爲難啊。
“行了,既來之則安之,想那麼多做什麼?你沒瞧見,太醫院的幾個名醫全被派來了嗎?七皇叔這次怕是不成的,又是中毒,又是重傷,又是拖延不治,還能撐着一口氣,活過了那麼久,老天爺對他夠偏愛的了。”三皇子說這些的話的時候,把手裡烤的香噴噴的魚都給扔回到火堆裡:“在這種時候,我們總是要做點什麼纔是。”
“這麼做,有用嗎?”六皇子弱弱的輕喃。
三公主又抓了幾片幹竹桶,泄憤似的往火裡丟:“有沒有用,很快便知道了。七皇子是中宮嫡子,太子亦已是坐穩了儲君之位十數年,父皇的眼裡,從來都看不見其他的皇子、公主,我們自己都不努力去讓父皇看見,還能有什麼指望,讓他偏着我們一些?”
三皇子一聽這話,嘴角嘲諷的笑容,轉深了幾分:“還想偏着咱們,最好還是不要做那種美夢,只要他老人家能記得我們也是他的種,操心着點皇子們的前程,再給三公主定親事的時候,選一戶好姻緣,也就夠了。”
“可是,我們跳出來跟七皇叔作對,父皇便會認可我們了嗎?”
三皇子直到此刻依然理不順這樣子的邏輯,在他眼中,七皇叔與父皇明明是兄弟情深,七皇叔爲了父皇,可以上陣殺敵,收復失地,大捷返京之後,更是不論軍功不圖封賞;而父皇待七皇叔亦是極好,在這京中,皇族的哪位親王,所住之所,都不如唐王府奢華富貴,每年大節小節,擡進唐王府的賞賜,多到令人眼紅,而七皇叔跟父皇偶有所求,父皇也從未推脫拒絕過。
更別提,最近還給七皇叔賜了一門好婚事。
聽說,欽天監的大神師算出了準七皇子妃的生辰八字與七皇叔的極合,爲了給七皇叔續命,父皇甚至不惜解除了原本的婚約,把那位命格對於七皇叔極其有助的女子,送到了唐王府上。
這還不叫兄弟情深?
這還不叫聖眷親厚?
偏僻三皇子跟三公主非要強調,七皇叔與父皇並不如表面上那般和睦。
還說是得了宮中的暗許,命他們去做這事兒,一定能得了好處。
來的時候,是把能拉上的金枝玉葉,全給帶上了。
八皇子和九皇子還不懂事呢,但有他們分擔着,到時候父皇真的要走走形式怪罪下來,這麼多人也不會真的懲罰了。
啪——
一聲霹靂。
幾個人,齊齊的跟着顫抖了下。
原來是之前三公主扔進去的幹竹筒被燒的炸了。
六皇子乾巴巴的說:“你們別忘了,‘護龍衛’可是在七皇叔的手上呢,他們只認七皇叔爲主,若是我們做的太過分了,‘護龍衛’會不會對付我們?”
每次提起那三個字,六皇子的聲音都壓的極低極低,就好像是怕驚擾到誰,更像是被某些藏在暗處的耳朵給聽了去。
三皇子冷森森的說:“七皇叔已是昏迷不醒,即使是‘護龍衛’,沒有人下令,也不會輕舉妄動。我們既未去阻止太醫們施救,也沒有加害之舉,不過就是借用了竹林來嘗一嘗珍珠湖內的鮮魚,僅此而已。”
“‘護龍衛’,這隻暗衛自東盛國定都那一日起,便是專爲守護帝王而存在,他們守的是天命之子,護的是真龍天子,唯有這一代,先帝駕崩前,將玉璽交給了父皇,‘護龍衛’卻是送給了七皇叔;單憑這一點,父皇便容不下七皇叔。”三公主面容之上,多了幾分莫名的神情,“三哥說的很對,即使我們是父皇的孩子,也需要適時的表達效忠之意。尤其是在這種時候,我們要徹徹底底的表明立場,讓父皇知道,我們與七皇叔早有罅隙,他死去,纔是應有的結局。”
啪——
又是一聲炸響。
總是在突然間發生,每次都像是重重擊打在了三皇子等人的心臟上。
那種驚嚇的感覺,委實是不好受。
三皇子暴怒:“你能不能別往火裡扔竹筒了?”
三公主攤開手,“已經沒有扔過了,而且,剛剛也不是竹筒燒裂的聲音,因爲聲音好像是從那邊傳來的。”
三公主所指的方向,與篝火相反。
當順着她的手指望過去時,金枝玉葉的驚訝的發現,面前現出了一片空曠。
“好像,有點不對勁。”三皇子面露凝重。
“老八跟老九呢,跑去哪裡了?剛兒不還在火堆邊烤魚玩呢嗎?”六皇子愕然,正要呵斥下人們沒把孩子看好,但立時他就明白,一直環繞在心底的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從何而來的了。
“咱們帶來的侍衛呢?怎麼一個都不見了?”
三皇子跟三公主被這麼一提醒,也一起反應過來了。周圍除了幾個近身伺候着的太監、宮女,其他佈置在外圍負責守衛的侍衛,已然一個都不見。
八皇子和九皇子出行,身邊最少也有二十幾個宮人在照看,他們之前在另一邊玩耍,宮人們便圍着他照看,可現在,那裡就只有一小堆火焰,要熄不熄的燃着,旁邊的食盒和鮮魚就留在了原地,並沒有任何雜亂。
上百人,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關鍵是這一切發生時,他們這些人都在,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三公主的手臂,汗毛齊刷刷的倒炸而起。
她嚥了一口口水:“那個傳說,你們有沒有聽過?關於珍珠湖的傳說。”
這麼一講,六皇子頓時反應過來了。
聲音裡藏着明顯的顫意:“你是說……七皇叔從戰場歸來,帶回了那些一同浴血沙場的戰士,將他們火化後,骨灰就葬在珍珠湖內?一直都有傳言珍珠湖鬧鬼,在陰雨的夜裡,總是有成隊的軍士踩着步伐唱着歌,在湖面上飄過,然後竹林就會奏響哀樂……”
沒人接這個話題,三皇子跟三公主甚至還有點煩躁,六皇子會把那些事給說的如此仔細。
六皇子自說自話:“不過是人便知道,傳說只是傳說罷了,絕對是無稽之談。如果真的鬧鬼,七皇叔爲什麼要一直住在湖邊呢?他也是血肉之軀吧,他肯定也會害怕的啊。”
“不是說,他就是在用這種方式,祭奠英靈嗎?”三公主顫抖着說,“珍珠湖的鬼怪,在生前便視七皇叔爲主,他們死後又怎麼會去傷害自己的主人?七皇叔纔不會怕這些鬼。”
“你說,那些鬼,是不是覺得我們冒犯到了七皇叔,所以便現身出來找麻煩了?”三皇子越講越害怕,上嘴脣跟下嘴脣不受控的往一起撞,一個不注意便咬到了舌,疼的他眼淚瞬間崩出來了。
“好嚇人,公主,您別說了,奴婢害怕。”
一個丫鬟控制不住的捂住耳朵,可也是同一時間,她低叫:“小安子和小順子呢?他們剛纔還站在奴婢身邊呢。”
似乎只是一個呼吸之間,寥寥無幾的下人,又少了好幾個。
“可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肯定是有人在使壞,故意嚇唬我們。”三皇子從身上取出了一把短刀,唰是抽開,寒氣襲人,竟是一把絕世好刀。
三公主和六皇子立時認出了那是三皇子的防身之物,得是驚恐到了何種程度,他纔會毫不猶豫的給拿出來呢。
“我們,還是回去吧。”六皇子本就在打退堂鼓,此刻是更加的怕了。
人的心中,住滿了魔障。
一旦被某種氣氛處罰,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六皇子擡腿要走,三公主突然身體繃的很直,指着湖水的方向,怪叫了一聲,“真的有鬼在湖上走。”
她眼睛翻白,身體癱軟,竟直接暈了過去。
三皇子本是不信鬼神之人,這會兒也被周圍陰測測的氣氛,弄的渾身發毛。
“三哥,我真的要走了,要留你自個兒留吧。”六皇子拔腿就跑。
一陣狂風吹來,整片竹林都在跟着搖曳,那嗚嗚低鳴的聲音,很像是幾百人在一起壓低了聲音哭,天色早已黑透,無星無月的陰天,竹林內唯一的光便只有地上那一叢篝火。
“喂,你們真的就這樣子跑掉了啊,膽小鬼!”三皇子怒吼。
但竹林內,本就沒剩幾個人。
六皇子一跑,三公主的侍女們,便齊心合力,架起了三公主也跟着一起跑。
人在受驚時,潛力無窮。
七轉八繞,呼吸間便不見了人影。
三皇子的侍衛顫聲勸着:“殿下,您也回吧。”
見三皇子咬着牙在硬撐,侍衛快速的說:“今天過來,目的已經達到了,就不要節外生枝了,還請您保重自己。”
有了個臺階下,也實在是受不了周圍影影綽綽的陰森感覺,三皇子不悅的點了下頭。
他的侍衛立即護着他,深一步淺一步的往外走。
身後的篝火,本來還旺盛的燃燒着。
噗的一聲響之後,火光便消失了。
這根本不像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三皇子的腦子裡在那一瞬間冒出的念頭是:難道真的有鬼?
他的小腿,瞬時軟了。
侍衛們攙駕着他,倉皇的逃出了竹林。
才一衝出,便突然發現,正前方一片明亮。
“那裡,有光,往那兒走。”侍衛大呼小叫。
很快到了跟前,看清了景象,三皇子愣在了原地。
所謂明亮的光,其實是幾十位侍衛、侍女舉着火把、燈籠等照明物所發出來的。
燈火中央,有一女子負手而立,她身穿着一件素錦長裙,長髮挽起,僅用一根玉釵簪着。鬢角處,別了一朵白絨花,那是身有重孝之意。
“你是?”三皇子才問出口,便反應過來,面前的女子是誰了。
他神情複雜,看了看周圍。
果然在人羣之中瞧見了之前失蹤的侍衛,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的站在那兒。
八皇子跟九皇子手拉着手站在那兒,平時像是皮猴子似得淘氣,今天卻出奇的乖巧。
六皇子捂着心口,蹲在地上。
三公主還暈着未醒,被宮人們扶坐在一旁,又是掐人中又是冷敷帕子。
沒人出事。
所有人都在。
那麼,便不是鬧鬼,而是——
三皇子來了精神,故意裝作不知那女子的身份,大着聲音質問:“好大的膽子,竟敢裝神弄鬼的嚇唬人,你們可知道在此的不是皇子便是公主,萬一真的嚇出了毛病,你們負的起這個責任嗎?”
周圍那麼多人在。
可竟然沒人開口講話。
偶爾燃燒的火把發出噼啪的輕響,還有從湖面吹來的風,越來洶涌了些,很是令人不安。
“你……”
三皇子還沒說話,八皇子卻邁着小短腿,飛快的跑到了他身邊,稚聲說道:“三哥三哥,那位是咱們七皇嬸,七皇叔新娶進門的王妃,你快去拜見吧?”
得。
本來還想假裝不知對方身份,來個先發制人,疾言厲色嗯。
八皇子突然一攪合,場面頓時尷尬下來。
光線集於女子一身,她不動如山,就只有一雙清冷泛寒的眸子,帶着洞悉一切的嘲諷,靜靜看着他表演。
三皇子覺得自己這會兒像是一隻可笑的猴子,還上躥下跳的,自以爲掌控了局面,實際上在別人的眼裡就只是一隻猴子罷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臉紅過了,然而在此刻,他禁不住一股股的熱氣,向面部竄涌。
那個女人,就在自己的正對面。
可是,要不要走過去呢?
三皇子陷入了一種掙扎之中。
但六皇子並不那麼想,他從竹林裡跑出來後,面對的是同樣的陣仗,當時便覺得不好了。
聽見八皇子點出了顧惜年的身份,他也不知爲什麼,自己的反應就那麼快。
一個健步,衝到了顧惜年面前,一揖到地。
“見過七皇嬸,我行六,名景琦。”
“六皇子不必多禮。”顧惜年的手輕輕一託。
九皇子有樣學樣,也作了揖:“七皇嬸,我是景端,排行老九。”
然後,他指着三皇子身邊的八皇子說:“我跟景珏是雙生子,本來該是我當哥哥的,可是出生的時候,他踹了我一腳,我就晚了半個時辰,變成了他弟弟。”
雙生子年紀畢竟還小,生在皇家,比尋常人家的孩子要更懂事一些,但骨子裡還是天真爛漫的孩子。
今日之事,一看便知兩位小皇子是被年長的兄姐騙來湊數的,顧惜年心裡尤其,卻不打算遷怒到他們身上。
“來人,帶八皇子跟九皇子去洗個臉,再給兩位皇子裹件厚衣,夜裡風涼,莫要着涼了,不然宮裡頭怪罪下來,唐王府可是擔待不起。”
話裡話外,透着諷刺。
小皇子聽不懂,大皇子們卻是心裡明鏡似得。
“且慢。”三皇子面沉如水,“兩位皇弟年紀還小,不過是貪玩纔來到了唐王府內,若有打擾之處,還請七皇嬸不要見怪。”
“你是——三皇子吧?”其他人都已經自報身份,顧惜年很容易便能判斷出最後一位,面帶桀驁之色的皇子是哪位。
三皇子抱拳:“盛景耀。”
顧惜年勾了下嘴角,那是一個冷到令人心慌發亂的笑“敢問三皇子、六皇子,還有那邊裝暈未睜眼的三公主,我家王爺可是平日裡有得罪了幾位的地方?”
一出口,便是實打實的質問。
三皇子本就表情陰沉。
這下六皇子也收斂起了客氣的假笑,“七皇嬸的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三公主的確是醒了,也的確是在裝暈,今天的事,已經夠丟臉的了。不好應付的大場面,還是交給皇子們去處理,她躺在地上雖然涼,可勝在安逸。
哪怕被顧惜年給點出來了,她仍然是苦撐着,就是不應聲。
顧惜年懶得看金枝玉葉們假裝無辜的神情,她還有不少事要處理,沒空浪費時間。
“想來我家王爺那般矜貴雅緻的人物,也不會與幾個小輩交往過密,也就談不上得罪了吧?”
對方不答,顧惜年便自問自答。
見六皇子下意識的跟着點了點頭,正要接話。
顧惜年不客氣的直接打斷了:“既沒有得罪之處,幾位今日來唐王府,可是有聖旨在神,或是領受了皇命?”
問題一個比一個誅心。
三皇子有些急躁:“我們兄妹幾個結伴來唐王府遊玩, 難不成七皇嬸是不歡迎嗎?以前,也是時常來的,七皇叔可是未曾說過一句不可,如今七皇叔娶了妻,一切倒是不太一樣了。”
六皇子跟着接了一句:“我們要是早知如此,必定不會如以往一般叨擾。”
輕輕巧巧,把責任推卸的乾淨。
好似在竹林裡對着病榻吵鬧騷擾,都僅僅是無心之舉罷了。
顧惜年冷哼了一聲,心說皇帝的幾個兒子還真是一脈相承,各有各的討厭。
“我家王爺重病在牀,受不得驚擾,你們卻是整整打擾了一下午,外加半個晚上,如此惡劣,已算不得是不講禮數了。”
三皇子登時不樂意了,大聲質問:“七皇嬸是在藉故上綱上線嗎?你冷嘲熱諷的說這話,是要表達什麼,不妨直言吧。”
他就不信,她敢不顧臉面,當面翻臉。
三皇子的確是不瞭解顧惜年的脾氣。
很快他便知自己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顧惜年眼神極兇:“我是想說,你們目的是故意的想擾我夫君病情加重,最好是當場不治,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