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東風

欠東風

顧子喻伸手去擦拭邵瑕的眼淚,不料她再次撇頭避開。

吸氣極力冷靜,顧子喻忍下所有的不悅,緩聲道:“我惹你不快了?”

邵瑕含淚鄭重點頭,哀怨的望着他,煞有其事。

顧子喻極怒反笑,試圖清醒道:“因爲生我氣,所以獨自躲在雞棚邊?”讓所有的人都擔心?

還真是她不安寧,得讓所有的人都不安寧啊!

“我不想見到相公。”邵瑕直言不諱。見到相公,就會想起慕林所說之事。爹死了十幾年,至今屍骨仍流落異地無處可尋,全是司馬逸的錯,可是…相公他…他是司馬逸的左右手,況且當年的事,相公雖然不知情,可是…反正他也有間接的關係。

她睡在相公身邊十來載,卻是不知情。娘要是知道了此事,說不定會死不瞑目的從棺材中爬出來。

罪魁禍首晨王已死,邵瑕自然而然將司馬逸當成殺父仇人。而顧子喻雖然很冤,卻也是難脫關係。

十多載忍辱負重,到頭來真相卻是如此不堪。任其邵瑕再堅持,亦是一時間無法接受。她沒有辦法接受,父親一片忠誠之心換來天子的猜忌,直至死葬沙場屍骨無所尋。

好一句‘我不想見到相公’,顧子喻起身冷靜道:“你何時想見我了,再來找我吧。”

寵壞了,無法無天了,皮又癢了。

語畢,顧子喻頭也不回離開後院。他去了書房,沒開燈,只是靜坐在書案前,疲憊的閉眼。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邵瑕有喜怒哀樂,顧子喻亦有。

如果小桃今晚沒有承德殿攔住他,對他說,小姐想見他。他不會發覺,不知不覺間,他竟然有多年沒再見她了。

果不其然是光陰似箭,曾經的山盟海誓遙遠的似乎曾沒有發生過。

他嗤笑自己,又似是嗤笑他人。

他沒有去,不是沒有衝動,而是理智了。事到如此,見了又如何,不見又如何,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何時,對她,他竟然如此理智了。

顧子喻靜坐書案前,黑暗中見不着他的神情,直到半夜三分,伴着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他站了起身,走出書房。

那個小東西,真打算睡在雞棚?

他打開書房門剛踏出門檻,卻發現門外石柱邊蹭着一團黑影,仔細辯認之下,竟然是懷抱公雞的邵瑕。

何時她抱着那隻視若生命的公雞悄無聲息蹭到他書房來?敢情蹲雞棚、靠石柱全是蹲給他看的?

本不想理人,但見邵瑕縮成一團顫慄着,顧子喻最終心軟道:“想見我了?”

她若凍個風寒之類的,他的日子估計也不好過。

“我想蹲在這裡。”邵瑕純是煮熟的鴨子——嘴硬!

“嗯。”顧子喻非常理解的點頭,“隨便,你愛蹲哪蹲哪,想蹲多久就蹲多久。”

邵瑕呶嘴,埋頭。

顧子喻走過她的身邊,漸行遠去。

“相公?”邵瑕屈服,帶了哭腔。

相公不要她了?

“想見我了?”顧子喻止住腳步。

“我跟着相公來的。”邵瑕被逼道出實情。

顧子喻語氣不佳的訓道:“既然都跟來了,中蹲在那做甚,不快點跟上?”

邵瑕站了起來,吸着凍紅的鼻子快步跟了上去。

“將它送回去。”顧子喻非常敏感那隻公雞。她一個晚上抱着不放,沒將它捂死吧?

邵瑕丟下咕咕,帶着濃濃鼻音道:“它自己會回去的。”

果不其然,咕咕獲得自由後低唱了兩聲,撒着雞爪子揚着翅膀徑自往後院雞棚去了。

它倒是比它主人有靈性多了。

顧子喻鄙視的望了眼邵瑕,她忙拍身前的衣賞,試圖拍去咕咕殘留在她身上的味道。

相公愛乾淨,她不弄乾淨,他是不讓她上牀的。

兩人一前一後進門,邵瑕很識趣,進房後快速收拾衣物浴沐,從頭到腳涮了幾遍,做個香噴噴的出浴美人。

“相公。”邵瑕放下架子主動示好,蹭到顧子喻身邊,遞了條毛巾過去,讓他替自己擦頭髮。

顧子喻見她僞裝的可憐兮兮樣,雖氣不打一處來,但念在她知錯認錯的份上,仍接過毛巾,替她擦頭溼漉漉的青絲。

邵瑕溫順的坐在他身邊,任由他幫自己擦乾及腰的頭髮。相公還是喜歡她的,相公是好人,所以當年纔會同意將她養大的。

他對自己是真的好,是認真的。

頭髮幹了之後,邵瑕忙着給顧子喻取好浴沐衣物,再鋪牀暖被窩。

待顧子喻上牀安寢時已是凌晨,見邵瑕兩眼腫如核桃,肯定晚上偷哭了很久,心一軟,他摸了她的腦袋。

邵瑕知道,相公不生她的氣了。她蹭向他身邊,溫婉如兔子。

顧子喻有些動情,他攬了她,讓她枕子自己手胳膊,溫和道:“說說,今天發生何事?”

邵瑕猶豫了好會才道:“自楷正山莊回來後,相公進宮,我想去拜祭小喬喬,在路上碰到了慕林。”

“他跟你說了什麼?”果然,她的反常症狀源於此。

慕林,又是慕林。

邵瑕不安的捉住顧子喻的衣袖,小聲道:“慕林說…晨王陷害我爹的事,皇上一早就知道。”

她望向顧子喻的眼睛,帶了點傷。

“他還說了什麼?”顧子喻順手扯過被褥給她蓋上。

“他說相公一開始並不知道此事。”是的,相公一開始並不知道,可是如果相公當初沒有牽線搭橋做說客,也許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思及此,邵瑕紅了眼眶,眼淚打轉。

顧子喻拭去她的淚珠,平靜道:“知道此事後有何打算?”

“不知道……”邵瑕偎進溫暖的懷中,不願再想。

“邵瑕。”顧子喻嘆了口氣,安撫道:“你要知道,你現在想要什麼?也許,皇上當年是知道一切的□□。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定的位置,使命。皇上他是九五之尊,他要守衛江山保護江山,有時難免會做些有得失之事。況且他知道了,依當時的權力跟時間,亦沒有辦法救邵將軍一命。”

“他守衛江山就得非犧牲我爹?”邵瑕不服道:“如果當年沒我爹的擁護,他能做上皇帝?那個混蛋,過河拆橋,不得好死!”

顧子喻忙捂住邵瑕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那瞬間,顧子喻有絲心寒,他看到邵瑕眼中閃過濃烈的恨意。

“有些事,並不如你想象中簡單。立場不同,你又可曾懷疑,慕林所言只是片面之詞,根本不足爲信?”

邵瑕掃開顧子喻的手,怒不遏抑道:“反正他就是知道一切!他不但知道,且不還我爹一個名譽。”

“九五之尊並不若外人眼中風光,位置越高忌憚的事就會越多。你可知當時的他若爲邵將軍平反了,會引發皇族內戰,牽扯到多少無辜百姓,會死無辜的人?他並沒有忘記,待有餘力時,他治了晨王之罪,之後還將你許配給我,不就是爲了給邵將軍有個交代嗎?”

“相公騙我!”邵瑕哭着嚷道:“他沒有憮恤邵家!讓相公娶我,只因他喜歡讓蘇妃,纔會搶相公喜歡的人。”搶了相公喜歡的人,還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美其名曰憮恤邵家。

相公爲什麼到現在還幫着那個混蛋,還跟他那麼要好!那個不得好死的混帳!

傷疤被人扯開,顧子喻氣結,卻也有話說不出。

一時間,一個無可奈何,一個淚眼相望。

“你還待如何?”良久後,顧子喻頭痛道:“報仇?你是否明白,你真正的仇人是誰?一場皇權戰爭,你豈知他不是受害者?”

“我爹的死就是理所當然了?”邵瑕根本無法理解,相公爲何一直幫着司馬逸。他要皇位,要兵權,他人的性命就可以隨意捏玩在手中?

她要…殺了他!

顧子喻就事論事,邵瑕鑽牛角尖。他不明白她之所以鑽牛角尖,只因他的立場,只會讓她更加鑽牛角尖。

事過境遷,晨王已死,當年真相如何,一清二楚的莫過於司馬逸。而顧子喻,亦是事後知情,卻不一定是真相。

只是司馬逸是對是錯,他都不宜過多評論,況且世事,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天子的過失,血的代價。慕林別有用心,一旦邵瑕被灌輸仇恨,加上五十萬的兵力,後果不堪設想。

皇權戰爭已發生一次,這次,仍要血流成河?

“邵瑕,皇上在位多年,他的政績有目衆睹,也算是愛民如子的仁帝。天子亦是人,孰能無過。你放下過往的一切,讓他將功補過豈不是更好?我知道,慕林手中有五十萬的邵家軍足與跟朝庭軍隊抗衡,可如果真因邵將軍之事而將國家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到時生靈塗炭,因戰爭而死之人豈上千百萬,你真忍心如此做?真若如此做了,可知天下的間會有多少像你這樣的人,失去父親,又該有多少人,像你仇恨皇上一樣仇恨你?”

“相公,我……”她只是想殺了那個混蛋,並未想的如此深遠。

顧子喻繼道:“再者,你又如何確定慕林不是別有用心?”

“他……”邵瑕有些迷茫。慕林確實不是好人,他對自己的壞事數不勝數,最可惡的是,他居然偷窺自己跟相公親熱。

人是矛盾的動物。雖然慕林不得邵瑕的喜歡,可下意識的,她仍然選擇相信他。但,不可否認,如果早晨沒有親眼目睹顧子喻跟司馬逸並排而站的情形,或許她的場會更堅定。

她恨司馬逸,更恨他有事沒事讓相公留在宮中,最恨他跟相公站在一起!

當年,他搶了相公喜歡的女人;現在,他會不會搶了她喜歡的相公?

家仇未報,那個混蛋若是敢搶相公,她會讓他死無完屍的!

她發誓!

可當前,最重要的是,不能因爲一個司馬逸而弄僵跟相公的關係。

思及此,邵瑕吸鼻道:“相公說的在理,可我爹死的冤,我…我要時間考慮,才能做出決定。”

顧子喻擁她入懷,親了她的額頭,十指相扣道:“邵瑕,喜歡跟我在一起嗎?”

“喜歡。”邵瑕如實道來。她喜歡呆在相公身邊,喜歡躺在他懷中,聞他的氣息,更喜歡與之朝夕相對,白頭偕老。

“自此以後,我們好好過好嗎?”顧子喻笑着逗弄她的鼻子,“你也快長大了,明年給我生子大胖小子,我們一家人好好過。”她很快就及笄了,兩人會過上正常的夫妻生活。不指望她相夫,在家教子就行。

聽此,邵瑕開心的笑,拼命點頭,“我生,給相公生好多大胖小子。”

“記住,之後不準再鬧騰了。給我好好留在家裡,照顧爺爺,跟管家一起將家事打理好。”是該給她找事做了,如此不諳事事,難免會被有心之人利用。

“我聽相公的。”溫順如貓偎在顧子喻懷中,笑靨如花。

“睡吧。”顧子喻捏她柔嫩的臉頰。

“相公親。”邵瑕將微燙的臉湊了過去,害臊中帶了期待。

顧子喻忍笑,俯首如她所願的親了她一口。

邵瑕臉色緋紅,捂住臉歡喜的躺下,害臊的背對着顧子喻。

“睡吧,晚了。”顧子喻起牀熄燈,順手給她褥好被子。

邵瑕拉住他的手,閤眼睡去。顧子喻給她突如而來的喜悅,讓人暫時擱置了一切。

報仇要,相公也要,但兩者不能混爲一談,她得想想,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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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的太晚,顧子喻起牀更衣上早朝時,邵瑕沒能起來。她睡的很不安穩,手死死抓住被子,嘴巴一張一合模糊喃喃着。

她在做惡夢,在夢中掙扎。

顧子喻拂去貼於她臉頰的髮絲,心疼的吻了她額頭。溫暖的手握住緊攢的小手,他溫柔的摸了她的臉,低聲道:“沒事的,有我在呢。”

邵瑕翻了身,仍覺浸於睡夢中。

顧子喻起身離房,留下她一人獨睡房中。

辰時間,顧子喻退朝回府。進寢室時,顧不得邵瑕仍在睡覺,他催促她起牀。

“相公,困。”邵瑕睜不開眼睛,模糊着撒嬌。

“懶豬,快收拾下,帶你出去玩。”顧子喻帶笑的捏住她的紅潤臉蛋。

“真的?”邵瑕驚喜睜開眼睛,睡意全被趕至九宵雲外。

“我出去安排一下,限你半個時辰收拾好。我們會出去玩幾天,多收拾點衣物。”

“嗯嗯嗯。”邵瑕光腳躍下牀,快速奔到梳裝臺前更衣梳裝,喜悅難止道:“相公,我們去哪裡玩?”自小到大,除了去楷正山莊,她還沒離城遊玩過呢。

她就知道,跟着相公準錯,有吃有玩,享受不盡。

“秘密。”顧子喻賣關子道:“帶你去個好地方。”

“相公,我馬上就好。”

顧子喻笑着出房打點一切。

半個時辰後,顧子喻帶邵瑕上了馬車,往城外而去。

五日後,慕林正在酒樓品茶,侍衛匆忙趕來,附在其耳邊小聲道:“將軍,出大事了。”

慕林淡道:“何事?”能讓侍衛如此上心的,莫不是被顧子喻帶離京的邵瑕出事了?“

“蔥州行軍駐地出事了。”侍衛急的上氣不接下氣。

手一僵,慕林手中的茶杯灑在桌上。

“出了何事?”

“蔥州駐地兩天前發生譁變,譁變士兵達五千人。”侍衛擦着額頭冷汗,急道:“五千士兵皆被生擒,快報估計很快會送上京,如果這事被揭穿,怕會天下大亂。”

慕林愕然忍半晌後搖頭,“此事絕不會傳到京城。”

好個顧子喻,竟然對他下了警告。呵呵,拿邵家軍威脅他麼?

十年前他就猜到邵家軍的下落,只是十年前他不動手鏟除,十年想以此作爲威脅,太遲了。

他以爲,帶邵瑕離開京城,就可以避開一切嗎?

太遲了,萬事俱備,任他顧子喻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所欠的東風就要來了。

任誰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