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3

溫洛早上8點不到就起牀了,樑家歷來在大年初一早上晚輩都要給家裡最高的長輩奉茶。

樑家往上推幾輩是老上海有名的書香世家,後來戰爭爆發才舉家搬遷至N市。

新年茶是老一輩流傳下來的規矩了。

溫洛給樑國安和郭孝敏敬完茶之後便回了房間給許若打電話。

許若回了A市過年,之前聽秦越的意思好像是他要帶許若回家見家長,溫洛打電話拜年之際順便問了下她。

電話那段的許若沉默了一會兒纔開口,隔着無線波傳來一股哀怨而失落的氣流。

“他家裡人的意思是希望我也考研,可是你知道我的專業考研幾乎就沒用,只能靠工作來拼。”她嘆了口氣,“他們覺得這樣的工作不適合女孩子做,太複雜也太累。”

“考研其實就是對於就業壓力的一種逃避,只有秦越那樣滿腦子伽利略的人才會去考研。”

“你家裡有關係不愁工作,你當然這麼想,”許若語調輕柔,滿是埋怨地味道,“我又不是本市人,難免會被欺負,剛籤的實習公司待遇又低,還是個設計部助理,一個‘部’字就是最大的差別,那就是給整個部裡的人端茶倒水的。”

溫洛無言以對,她確實沒有爲工作煩心過,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將來,甚至……也沒有男朋友來讓自己分心猶豫。

她僅僅談過一次戀愛,還是懵懂青澀的初戀,並且如同大部分的初戀一般以分手告終。

她的愛情從沒有到過如此的情況——需要得到雙方家庭的認可並且接受提議。

如果……樑清衍找她私聊的那次不算的話。

秦越和許若從初三開始就開始談戀愛,甚至是比溫洛還要無畏懵懂的年紀。

一直到現在二人即將大學畢業,整整八年的戀愛長跑。看似該到終點了,卻偏偏生出了個岔路口。

以溫洛現在的閱歷和感情經驗來說,她是無法理解許若現在的心情的。於她自己來說,她都無法能正確平和地處理家庭關係,更妄說設身處地的爲許若提議了。

“你們在一起是你們的事,他父母的意見聽聽就過了,他們還能真的阻撓你們嗎?”

許若聽後有些氣噎,但是她從來都是溫吞的性格,即使是此刻也無法擺出劍拔弩張的氣勢。

“你不懂,就算他父母最後同意讓我們在一起了,這最初的隔閡是怎麼都撫平不了的。我要是爲了自己一時的閒適讓他和他父母陷入尷尬,也讓我們的關係變得小心翼翼,那……還有意思嗎?”

許若說到最後一句時深吸了一口氣,再重重的吐出來,加上尾音上揚的反問,有些微不可查的譏諷。

溫洛莞爾,她知道再說下去許若或許就會哭。

溫洛受委屈是會哭,但是也是僅限讓她受委屈的人是林莫。

而許若,不管是誰一句話一個動作讓她陷入委屈的沼澤,她就會一邊轉身離開一邊攥着袖口抹眼淚。

“好了,我不說了。好好過,過年回來一起吃飯!”溫洛神秘一笑,“西城家的芒果慕斯,我請你!不用客氣!”

之後溫洛又給秦越打了個電話。

溫洛對於許若的態度如果說是溫柔關懷的話,那麼她對待秦越的態度就可以說是“愛之深責之切”。

高三那年的冬天,整個學校只剩高三還在上課。

某天突然下起了大雪,灑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層。秦越拉着許若跑到操場旁的花架下去拍照,秦越稱這作“雪中浪漫”。

大雪覆蓋住了一個較低的臺階,許若沒注意到一腳踩空就跌了下去,秦越連忙反手拉住她,但還是被她倒下的慣性拉扯着也跌倒在地。

二人回到教室的時候都是一瘸一拐的,似乎是被撞上了,溫洛趁着課間和林莫帶着二人到家裡上藥。

許若當時是被秦越抱着倒下的,整個身體幾乎都是貼在秦越的身上,只有膝蓋磕到了臺階上,有一些腫痛。

溫洛給她抹藥的時候一邊用嘴輕輕地吹着,一邊柔聲安慰她,言語間盡是心疼憐惜。

而秦越則是整個尾椎和腰部左側都磕到了臺階上,加上許若的重量,他後腰部分是一片青紫。

許若不願讓林莫給秦越擦藥,她自己和秦越進了臥室,出來時她眼眶明顯的有些紅腫了。

溫洛得知秦越的傷勢之後,擔心自然也是有的,可是一出口卻變成了截然不同的語句。

“大雪天好玩哈?你說你怎麼沒把腰給摔斷呢?剛好還不用上課,多舒服!這點小傷小痛還得撐着來上課,多不划算。”

林莫雖然已經習慣了溫洛對秦越這樣的態度,還是低聲呵斥了溫洛一下,又朝秦越道歉。

秦越瞥了眼溫洛,沒說話。

所以就秦越對溫洛的瞭解程度,自然是明白她已經給許若打過電話了,她每年都是先給她打電話,之後便接着是自己,所以這時候她是來找自己興師問罪的呢!

“兄弟,找我算賬呢?”秦越一接電話就調笑着開口。

“是啊,兄弟,欺負我姐妹了我還能忍着不說話?”

秦越和溫洛之間有一種微妙的默契,在這樣的時候調侃都不會過多,於是秦越先直奔主題了。

“其實我也想她考研,考研出來就算她不想工作也可以考公務員,現在還有十個月的時間,足夠她好好準備考個好的學校了。該拼的該掙的該努力的都交給我,她就安安心心的給我一個溫馨美好的家就夠了,我不想讓她辛苦。”

溫洛毫無疑問是贊同秦越的觀點的,她自己也是很樂意這樣被溫柔圈養起來的。現在她在聖安實習雖然說還算認真努力,但是完全又何嘗不是當做一種消遣。她不用什麼都親力親爲,有樑巳徵會幫她準備好,樑家也會給她把工作鋪好。

“可是許若不這麼想啊,她其實骨子裡也很要強的。經過你爸媽這麼一回,她一定會拼了命的證明自己選的路是正確的。”

“她很倔,”秦越嘆氣,“這樣有什麼不好呢?”

是啊……有什麼不好呢?

多少女人渴望得到這樣的寵愛,最終卻是飲鴆止渴。

“嘿嘿,要不你把許若甩了咱倆在一起得了,剛好我不喜歡自力更生!”溫洛故意壞笑,挪揄秦越。

“成!”說完秦越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溫洛不知道自己竟然一語成讖,只不過後一半沒有應驗而已。

溫洛打完電話快十一點了,她換了衣服後便插着兜朝滑草場走去。當然,她沒有和樑家的人打招呼,她悄悄地溜了出去。

滑草場從斜坡開始是橢圓形的構造,平地部分大概有兩個個正規的八百米操場那麼大,外圍有半圈木板建的棧道,有一米多寬,離地面大約高50公分左右,建得十分的穩固。

溫洛看時間還早,便把圍巾和手套取下來放到了出口處,做了些準備運動就在棧道上小跑了起來。

鞋底很軟,踏在木板上的時候聲音也是低柔的悶啞。跑到一半的時候她已經有些累了,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即便已經立春,空氣還是帶着些輕微的涼意。她把舌尖蜷起來頂在上顎,以緩解冷空氣對口腔以及喉嚨的刺激。她以前不懂這個,每次長跑後都會感冒。

跑到另一邊盡頭的時候,她已經很累了,但是現在卻不能停下來休息,她便放慢了速度,幾乎是用和走路一樣的速度慢跑回去。

因爲這時候幾乎不會有人到這來,她便低着頭邁着輕緩的腳步返回。

不知道過了多遠,突然面前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磨砂皮鞋,再往上是咖啡色的長褲,黑色的毛呢大衣和菸灰色的兔絨圍巾……墨圳。

墨圳其實挺訝異溫洛會這麼答應和自己約會,算是約會吧,畢竟是在這樣的一個特殊日子裡。

一月中旬的時候他和陳妤大吵一架,最終以一個不美好的結局結束。

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何會對溫洛如此感興趣,他也曾懷疑過對溫洛是否和對曾經的陳妤是一樣的,因爲好奇,所以吸引,從而靠近。

他生日的第二天意外收到了她再次回過來的短信。

“用他人做藉口會不會有些不紳士?”

他笑,她似乎並不像表面的那麼乖巧呢,反而是有些敏感到可愛。

“那可以直接說約你嗎?”

“可以,但是不代表我會接受。^_^”

果真是小女孩心性,喜歡在短信里加一些表情,他妹妹也喜歡在短信里加這些表情符號。

“那請問溫小姐……要怎麼才能接受呢?”

之前的短信她都是隔幾分鐘她回覆過來,這次卻幾乎是他剛放下手機,手機就又響了起來。

“不做三。”

墨圳思考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他不知道該如何回覆,只得再次將話題轉開。

他那時還不知道溫洛發那條短信是她最最在意的。

二人從那天開始到溫洛出國前夕,每天都會發幾條短信,有時候說說天氣,或者墨圳說說他在學校的軼事。

他和陳妤沒能好聚好散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爲和溫洛的短信。

墨圳和溫洛其實並沒有約定好具體時間,他出發前也沒有給溫洛打電話。他打算到這裡坐一會兒,大概十二點的時候再聯繫她。

可是走到棧道入口的時候看見地上放的圍巾和手套,他擡眸順着望過去,便看見一個紅色的身影在奔跑,此時草地上還是一片灰敗之景,那抹嫣紅顯得格外的耀眼。

即使隔得很遠,他還是能一眼認出來那個人是溫洛。

他拿起她的圍巾和手套,一步一步的朝那個躍動的紅點邁去。

他沒有錯過她擡頭瞬間的錯愕和驚訝,他低聲地笑,很自然的擡手擦掉她額角和鼻尖的汗,彷彿做過了千百遍一般的熟練。

她穿了條灰色棉質運動褲,上身是大紅色的短款羽絨服,腳上踏着一雙寶藍色的高幫運動鞋。

這樣的裝束讓她看起來很像高中生,他妹妹現在上高三,她看起來就和他妹妹一般大小。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年齡,她從來不說,每次他提起時,她都會說詢問女士的年齡是不紳士的一件事。

但是看起來她應該也就是二十出頭的樣子,看起來甚至可能還要更小一些。

“嗨!”她笑着和她打招呼,從口袋裡拿出一包溼巾撕開擦了擦臉,自言自語道:“還好出門帶了包溼巾。”

他失笑,“你是突然興起來跑步的嗎?連水和毛巾都不帶。”

“對啊,來早了,沒事幹就跑一會兒。”她揪着羽絨服的領子來回的抖動,貪戀着鼓動間涌起的冷空氣。

他看見她的動作,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拉住她,給她把圍巾戴上。

“這樣容易感冒,我們走快點,到車上有空調會舒服一些。”

她無聲地笑,點頭答應。

兩人加快了腳步,卻沒有停止談話,反而是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着。

“問你哈,這是你過的第幾個情人節啊?”她說話習慣性帶的尾音很俏皮,顯得十分可愛。

她或許沒有注意到自己問的問題有些歧義,他卻是被這個問題取悅到了。

“第三個。”

他是在陳妤研一的秋天和她在一起的,現在她已經研三即將畢業了。

他笑着轉頭問她:“你呢?”

“我每年都過情人節!”她提高了聲音歡快地說,停了一會兒才解釋,“我表哥每年都會給我禮物,只要有禮物的都是節日。”

“諾丁漢的那個表哥?”

她點頭。

“他對你很好。”

她笑笑,不置可否。

“你和你那個前女友談了多久?”她特地在那三個字上加了重音。

他乾笑了兩聲,“兩年多,And you?”

她呼了口氣,“快五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