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多的時候四個人到後院的游泳池前的空地去放煙花,N市有禁放煙花爆竹的條令,可是在城西首山和碧水灘這一塊都是在管轄範圍之外的。
先不說這裡屬於郊區,首山上都是軍界的元老以及現任的軍區首長政委,還有不少政界領導,誰又敢去給他們下這個禁令呢?碧水灘也一樣,在現在地皮高價飛漲的時代,能夠保住那一片草地做私人滑草場,上頭怎麼會沒有幾個人呢?
樑巳徵和林莫從倉庫裡抱了一個70公分見方的大禮花以及兩個頗小一些的小禮花,還有一盒子的各種小型煙花、仙女棒等。
三個方形的禮花被擺成了一個三角形,禮花被點燃後四人就退到了幾米之外的安全地帶。
“好久沒放過煙花了!”樑未夏歡快地笑着,還情不自禁地蹦躂起來,“好久沒有那麼開心的過年了!”
“就你小孩心性,要我買那麼多煙花!”樑巳徵無奈地笑,拍了拍樑未夏的頭。
“你不是說洛洛也喜歡麼,她好幾年沒在家裡過年了,放放煙花怎麼了?”樑未夏叉着腰嘟着嘴,儼然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樑巳徵攤手一笑,不說話。
樑未夏得意地笑,拉住溫洛的手臂來回地晃,“洛洛在A市過年好玩嗎?”
溫洛從高一到大三都是在A市過的年,那一天她都要和溫素素母女待在同一間屋子裡,各自心裡都有對對方的不忿卻都粉飾太平。
除夕夜對她來說不算是難過,但是卻很壓抑,絕不好過。
她要揣着巨大的勇氣,才能遏止住自己想甩門而去的衝動。
“還好啦,每次和爺爺奶奶去水上中心看煙花,挺漂亮的!”溫洛笑着,試圖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高興一些。
林莫聽到她這麼說,側頭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在各色煙花的照耀下也在不停地閃爍着,側臉從額頭到下頜是一條好看的弧線,微微泛着銀白色的光圈。
林莫心底的那根弦被撩起,他突然有些不知身在何方。
“我記得你每年初一都要去吃雲鶴路那家的冰淇林火鍋,每次你都……”
話沒說完,他感覺到三人看着他的目光……
溫洛是呆愣,樑未夏是驚奇,樑巳徵則看不清喜怒。
四人沉默良久,溫洛突然笑笑,嘆着氣說:“是啊,那時候挺喜歡的。”
一語雙關。
後來樑未夏悄悄趴在溫洛的耳邊對她耳語。
“其實他真的很好的,就是不知道爲什麼二叔偏偏不讓你們在一起,又沒有血緣關係。”
那一瞬間溫洛的胃又抽疼了一下,她借抱手的姿勢掩飾過去。
“忘記一段戀情的最好方法是開始一段新戀情,當然,前提是不要又和一個人渣在一起。再當然!我不是說林莫是人渣!”
樑未夏“嘿嘿”地笑着,伸手揉了揉溫洛的雙頰,又親了一口她被搓得發紅的小臉。
“洛洛,Fighting!”
十二點剛過一點,溫洛正笑着躲掉樑未夏手上綻放着銀色火光的仙女棒的時候,緊貼着她牛仔褲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她大叫了一聲蹲下去,樑未夏連忙把仙女棒丟到地上踩滅了。
“怎麼了怎麼了?”樑未夏有些慌張,她怕溫洛是被燙到了。
溫洛擡起頭拿出手機晃了晃,“哈……逗你玩,我接電話!”
“死丫頭又騙我!”
溫洛跑開了一點距離後才注意看屏幕,來電是——墨圳。
她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玩耍的三個人,接通了電話,腳步仍舊不停地往前邁去。
“新年快樂!”
墨圳沒想到她會先說出這四個字,這和他打電話之前預想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他認爲會是他先開口,然而她應該是客氣而疏離的表示感謝並且回祝。
她的聲音帶着些微微的喘氣聲,說話有些急促,卻難以遮掩掉言語間的輕快與喜悅。
看樣子,她的除夕夜過得還不錯。
“新年快樂,”他低笑,“我是第一個嗎?”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第一個”是隻第一個拜年的意思。
“那我呢?”她笑着反問。
他坐在大院裡的石凳上,吸了一口煙,慢慢地吐掉纔開口,“The first.”
“第一個居然不是你女朋友?”
“我現在沒有女朋友。”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開口問:“所以呢?”
他露出一個無聲的笑,“今天是情人節。”
今年的大年初一剛好在二月十四日,西方情人節。
回國前夕倫敦街頭已是一派熱鬧景象,花店接受到的訂單是一年中最多是時候,各大餐廳酒店也早早被預定。
街頭巷尾都掛上了情人節的各色宣傳海報和粉色的氣球,不少小販也賣起了手工製作的情侶飾品。
就連艾黎的男朋友也悄悄給她訂了一束999朵紅玫瑰,外加一顆閃耀的鑽石用來求婚。這是他偷偷告訴溫洛的,他想給艾黎一個驚喜,但是又按捺不住心底那份想與人分享的心情。
一頓浪漫的晚餐,一支可口的香檳,一曲柔情的舞曲,只爲了博愛人一笑。
溫洛記得去年的情人節是和樑巳徵一起過的,其實作爲一名兄長,他做的事都不亞於一名男朋友。
他會在每個節日前訂好餐廳,買好禮物,之後親自接溫洛到那裡去品嚐他爲她挑選的食物。
去年的情人節那天溫洛還在A市,她回了A市過年,要到開學纔回N市。
溫華燁再婚後女方帶來的孩子叫林素素,她母親嫁過來之後她把名字也改作了溫素素。
溫洛和溫素素關係歷來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可溫洛從來都把她當隱形人看,除非必要的時候否則連見她一面都不想,可是溫素素偏偏就要來打破這一看似和平的表象。
溫洛高中進了師大附中,師大搬遷之前附中和師大是在一個校區,溫華燁是師大的物理系教授,還是博導,在師大教職工宿舍裡有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
溫華燁的父親溫令承大學畢業和黎美華結婚沒多久去當了兵,當時他黎美華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
當黎美華帶着6歲大的溫華燁經過火車汽車的顛簸路程到達溫令承所在的軍區時,她整個人好似剛剛經歷一場大磨難似的,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是灰撲撲的,瘦得幾乎只剩一把骨頭,完全不復往日的風韻美麗。而她牽着的溫華燁雖說小臉也是髒兮兮的,可是氣色還不錯。
溫令承當時就落下了熱淚,最後在軍區司令的幫助下給他分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
他們一家三口在軍區待了不過三四年,最後溫令承還是選擇了轉業。
溫令承拿起書當起了教書匠,過了沒幾年教育體制大改革,他被調到教育局工作。
當溫華燁也從了父業踏上講臺時,溫令承已經是市教育局的副局。
溫華燁和樑清禾結婚後,溫令承和黎美華就搬進了教育局的大院裡。
樑清禾去世後溫華燁也搬到了教育局的大院和父母同住,一直到師大搬遷,他再婚。
師大老校區的房子從那時候便出租給了師大的學生,近兩年倒是空了下來。所以溫洛上高中時一直是一個人住在這裡,任憑溫令承和黎美華怎麼哄勸都是無濟於事。
去年的情人節溫洛正在師大的房子裡上網玩遊戲,樑巳徵給她打電話問她是否回來過情人節。
她笑笑說每天都是情人節。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門鈴突然就響了起來。溫洛拿着電話走過去開門,是溫素素。
溫洛沒掛掉手機,只是握在手上。
所以接下來她們的每一句對話都落入了樑巳徵的耳中。
溫素素雖然只比溫洛小兩個月,可是卻是6歲上的學,比溫洛晚了兩年。此時在師大上大一。
她交了個大四的男朋友,那個男生提議說情人節可以去家裡過,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影很溫馨,還不用去外面和別人擠,不會有人打擾。
溫素素腦筋缺了半邊怎麼能聽得出來男生的言外之意,她沉浸在粉色的愛情泡沫裡,腦子一轉立馬就把主意打到了溫洛這裡來。
“你是我姐姐,你讓我一下怎麼了?”
“這不是讓不讓的問題,我不會讓無關的人進我的家門。”
“他怎麼就是無關的人了,他是我男朋友!”
“他是你男朋友你就讓他去你家。”
溫素素一口火氣上來就推了溫洛一下,溫洛後退時踩到鞋差點跌倒。
“這就是我家!我爸的家就是我的家,你憑什麼霸佔?你不是滾去N市了嗎?還回來幹什麼?林莫不要你了就是不要你了,你憑什麼把氣撒到我的頭上?”
如果說林莫對於當時的溫洛來說是禁忌,那麼溫素素和林莫這兩個名字合在一起對於溫洛來說就是毒比□□,“嗖”地一下就引爆了溫洛身體深處的那顆□□。
“這房產證上是我的名字!不是溫華燁的!你給我滾!給我滾!”
溫洛把溫素素推出了門,溫素素沒留神就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溫洛毫不留情的關上了門,任由溫素素在外面破口大罵。
溫洛纔想起沒掛電話,樑巳徵在那邊很擔心她,連忙說開車過來接她回N市。
她說好。
從那次起一直到溫洛和墨圳領結婚證之後,溫洛都沒去見溫華燁。
於溫洛來說,十三歲之前還不知道什麼是情人節,只知道每次春節前後會收到樑巳徵寄的禮物,大多是精緻華美的飾物。
她知曉那是一個節日,卻尚不明確它存在的意義。
十三歲之後的情人節,當她明白了這個節日的含義後,每年的這一天都被刻上了林莫的名字。
一直到兩人分手,去年的情人節是她第一個落單的節日。
溫洛想起晚飯前對林莫說的話,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自己真的可以再勇敢一次嗎?她還敢再用今年的日子和一顆曾經碎裂的心去賭一次嗎?
她突然想抽菸,奈何身上卻連一個硬幣都摸不出來。
她坐在花房裡的鞦韆上,一隻手握住藤蔓,雙腳一蹬,前後悠悠地晃了起來。
玻璃房外有幾株臘梅,此刻上面掛着米黃色的小花骨朵兒,有少數的已經悄悄綻放。
看啊,連臘梅都不畏懼這冰天雪地的嚴寒。
她吐了口氣,語氣輕快。
“要祝你情人節快樂嗎?”
“你還是祝我新年快樂好了。”
她笑,一字一頓地說:“城南有家餐廳叫‘西岸風情’,他家蘑菇湯和雞茸焗飯挺不錯的。”
他一滯,接着低笑出聲:“我請你?”
“我外公教導我,對於別人誠心地請求,第一次一定不要拒絕。”
“那……我來接你?”
“我今天不在春庭花都。”她剛想答應,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到她的公寓接她。
“給我你的地址,我去接你。”
她不想說出自己在碧水灘,這裡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還是一片荒丘,後來被樑國安和幾個做房產和投資的朋友將這片地買下來建了房子。一開始是幾個人建的是自己傢俬人住宅,後來幾人在N市的生意都做得如火如荼,開始有人稱碧水灘作“富人區”。
樑國安的老友孫建民是房地產商,聽聞這一別稱後哈哈大笑,又在旁邊建了幾戶中西合璧的大宅。
這些大宅在新世紀即將到來之際賣得堪比天價。
十年後的現在那個價格依舊可以說是高得瘮人,卻仍舊有人能夠丟出那麼一桶金去買那麼一所宅子,可惜卻是有價無市。
碧水灘距首山不遠,軍區大院就坐落其上。在人們眼中,首山代表的就是權勢和地位。能和首山相臨,自然也是片風水寶地。
碧水灘不如其名,沒有海水也沒有沙灘。只有一片無垠的草坪以及坡度適中的滑草場。
曾經有開發商想買下這塊做高爾夫球場,可是卻被市裡駁回。
這裡遠離市中心,也沒有城郊特有的工廠化肥廠等,空氣十分的清新舒爽,非常適合居住。
她要是說了自己在碧水灘,還要去解釋和樑家的關係。這是她從來不願展現在衆人面前的,她不喜歡趨炎附勢的人,她不願意浪費精力去辨別朋友的“真僞”。
思考再三,她還是開口了。
“我在碧水灘。”
電話那頭的墨圳愣了一會兒,他腦海中轉過無數個念頭,最終定格在了那次雨天的車廂裡。
樑巳徵對她關愛有加,她進聖安步步高昇。
墨圳舒了口氣,笑,“我在滑草場等你?中午……怎麼樣?”
“好,我儘量能夠起牀成功!”
“呵呵,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