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嗒……嗒……”

像是水滴,落在她的脣口,冰冰涼涼,夾雜着絲絲苦澀,抿了抿嘴,睜開酸澀的雙眼,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試着活動一下四肢,骨骼好似散架了一般,雖渾身疼痛似乎並無大礙。她暗鬆一口氣,回想剛纔墜落的情景,好像半空中被藤蔓絆了一下減了下墜的速度……?

不確定,也懶得去想,但想要出去,有個問題就不得不思考:這是哪裡?

伸出雙臂,她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前行,就像一個盲人,感受不到一絲光明,短短的七八米距離,好似已走了十萬八千里。

忽而,觸到了溼漉光滑的石壁,猶如即將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她心中一喜,身體緊貼着石壁慢慢挪步。

依舊是無盡的黑暗,可是在這黑暗中,還有一種聲音傳來——那是潺潺的流水聲,是溪流碰撞岩石發出的聲響。

溪水漸漸淹沒足裸,沒過她的膝蓋,一條小魚兒在腿上擦過,她先是一驚,繼而微微一笑,掬水入口,但覺清澈甘甜。

她趟着溪水摸黑前行,鳥兒的歡叫聲不時鑽入耳膜,隱隱約約的,似乎還有人在歌唱。

她瞬間看到了希望,情不自禁加快了腳步,誰知腳下突然一滑,跌進喘急的溪水中。她的水性極好,憋氣穩住身形,雙手前劃,兩腿後蹬,順流而下。

苗家妹子的歌聲越來越響亮,彷彿近在咫尺,甚至,還有人在旁邊潑水嬉戲。

可是,爲什麼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忽而,有個女孩驚叫起來,聽到她用普通話急急地喊了一句:“快過來,你要漂下去了!”

——什麼漂下去了?難道前方是瀑布?爲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

香香感到了有些不對勁,揉了揉眼睛,還是一片黑暗,擡頭望天,依舊漆黑無邊。

——難道眼睛瞎了?!

她第一次感到了惶恐,淡定和睿智淹沒在喘急的溪水中。她大聲的呼喊,慌亂地撲騰,伸手亂揮,卻什麼也抓不到。

“咕嚕”!

“咕嚕”!

在喝了兩口水後,身體開始下沉,意識逐漸模糊起來,最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又是一陣歌聲將她喚醒,女孩聲音甜美,惹得男孩不時鼓掌叫好:

“情深深來哦喂,

雨濛濛啊哦喂,

愛不夠來想不完,

妹想情郎哦喂……”

“三妹,你唱得真好聽。”

“一傑哥,你說我唱得和餘仰香香哪個更好聽?”

“你好聽!”

“你聽過餘仰香香唱歌?”

“沒有。”

“那你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女孩氣鼓鼓地扭頭就走,留下男孩撓着頭皮發愣,自己說的都是實話,也是心裡話,她怎麼就生氣了?

“三妹?三妹!聽我說……”

“一傑哥,你是個大騙子!”

這個叫做“一傑”的是矮寨武王,全名叫寥一傑,被他喚作“三妹”的女孩叫做龍三妹,是龍大海的親妹妹。廖一傑常隨苗王龍大海左右的目的,就是爲了能夠得到她的芳心,偏偏這個龍三妹對他就是不感冒。寥一傑不死心,趁着這幾天苗王住院,加緊對她的攻勢,爭取早日將她拿下。

龍三妹掀簾進屋,見到香香踉踉蹌蹌着想下牀,趕緊上前攙扶,問道:“你是從上游漂過來的麼?”

香香點點頭:“謝謝你救了我。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瞅了一眼窗外湛藍的天空,龍三妹愣了一下,伸手晃了晃,果然她毫無反應。一時之間,她不知該說纔好。只是,她覺得好可惜,面前的這個女孩,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卻是個瞎子。

雖然她沒有回答,可香香早已經意識到了——苗族各寨雖有不同,但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倒是驚人的一致:不允許在夜晚會情郎唱情歌,否則,女孩將以偷漢子的名義浸豬籠。

心,瞬間涼至冰點。她意識到,眼睛真的瞎了!

“你是從上游漂過來的麼?”

話落,她才醒悟到這個問題剛纔已經問過了,趕緊接着這個話茬說:“上面有個閻王洞,你知道不?”

香香搖搖頭,回想起昨天大雨時分龍大海馱着她進入那個山洞時,洞口寫着的三個字,正是“閻王洞”。

“幸好你沒去,否則,怕是你連命都沒了。”

香香問其緣由,龍三妹告訴她,閻王洞裡有一種蟲子,毒性非常厲害,遇誰咬誰,誰立刻就死,誰救都沒用。

“幸好沒去。不過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香香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我哥對我說的。”

“你哥是——”

“我哥是苗王龍大海,他可厲害着呢。”說起哥哥,龍三妹話多了起來。

香香心頭一驚,沒想到剛出狼窩,又入虎穴。要是被龍大海發現她在這裡,還不得被他大卸八塊。

——不行,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保不準龍大海什麼時候就回來了,越快離開越好。

她謊稱是排寨“阿莎”,父母雙亡,家中只她一人孤苦伶仃,感到腹中飢餓她獨自出門討食,沒想到跌落河中一路漂下。怎麼苦就怎麼編,龍三妹聽了早已是熱淚盈眶,當香香問有沒有衣裳時,她立刻找了兩件自己的衣裳給她穿上,又拿了些水果點心來。自然,香香提出能不能送她回家時,她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家,還是這個家。

雖然她看不見,但能聞得到,那是家的味道。

只不過,已經物是人非。

揮別龍三妹,香香摸索着和衣上牀。她成了一個瞎子,人人都唾棄的瞎子!

他不會要一個瞎子做老婆,她也不想成爲他的累贅,此刻,餘生,世界對她而言,都將是黑色的,她的愛情,也成了黑色,而何久這個可愛的大胖子,也將永遠定格在她的記憶中。

解下腰帶,她摸索着來到那棵老槐樹下,或許,死,於她,於何久,都是最好的解脫。

昨天晚上就沒見到香香,雞籠也沒關,鍋竈也是冷的,一個女孩子夜不歸宿,這很反常,姑父姑母很是擔心。

這天,早早就收了工,若再見不到她,便打算報警,正好看見了香香想要上吊,姑父大叫一聲,趕緊解救下來,姑母跟着便是一頓苛責。

香香大哭道:“我看不見東西了,我成了瞎子了!”

姑母大吃一驚,見她原本眉目含情的雙眼此刻變得空洞無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誰會要一個瞎子!我是累贅,你們讓我死……”

“何久不要你,我們要你……”

姑父的話還沒說完,忽覺胳膊上一陣疼痛,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會不會說話!”

姑父一愣,馬上改口道:“不管何久要不要你,我們要你……”

話未說完,同樣的地方又是一陣劇痛,姑父甩了一下臂膀,道:“幹什麼又掐我啊?”

“不會說話就閉嘴!”

“我又沒說錯什麼……啊……”

姑母眼明手快,姑父的胳膊上一陣劇痛,感覺肉都快要被掐掉了一塊,怒目瞪着妻子,大有今天要是不把話說明白了,我就十倍還給你的意思。

姑母怒道:“你怎麼就知道何久不會要香香了?感情我要是瞎子了,你就不會要我了,是吧?”

“呃……我不是這意思……”姑父自知理虧,頓時矮了半截。

“他們是有山盟海誓的。難道那些誓言都是放屁的啊?”

妻子的話讓姑父開了竅,他拍了拍香香的手,安慰道:“這又不是先天性的,可以醫治的嘛。再說了,你要真是想不開,那也得等何久回來以後吧?就這樣稀裡糊塗的上吊死了,你倒是輕鬆,何久這小子要是找我要人,我該怎麼辦……”

話未落,他突然咧着嘴一聲大叫。

“說的這是什麼話!”姑母狠狠瞪着他,一把將他推開,一邊攙扶着香香往屋裡走,一邊柔聲道:“何久腿傷醫治需要好幾月才能來,這段時間,咱先把眼睛治好了。到時候,你倆要怎麼好還怎麼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對得起何久的一片心麼?”

“姑母……”

“不怕,有姑母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後,衝着門外一臉苦逼的丈夫喝一聲:“做飯去。”

——這婆娘,啥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怎麼總掐一個地方?疼死了……

姑父揉着臂膀,喃喃自語,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問題:要是眼睛治不好,何久拍拍屁股走人該怎麼辦?這小子,你治腿就治腿,一個月了電話也不來一個,莫不是被大妹說動了,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