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話分兩頭說。

何久被擡離家的時候,在岔路口,遇見了兩個雙手護頭嬉笑蹦跳而來的女孩,在大雨的夜裡,看上去像兩隻美麗的精靈。

“這麼晚回家,榜爺肯定要罵你了哦。要不,我讓阿爹去打個招呼,就說你在我家烤魚吃酒,忘了時辰。”

“還是你對我好。”

“和你的胖西瓜比誰好?”

“你又亂嚼舌頭!好討厭!”

兩人一前一後嬉笑而過,忽而,六月“咦”了一聲,回過頭來,眼眸中閃過一絲驚喜。

“胖西瓜?真的是你!”

“呃……”

“怎麼了,胖西瓜?受傷啦?”

不由分說掀開被單,六月驚叫起來,立馬衝着排寨的這個漢子說道:“下雨了,還跑?淋着雨感染了你就成爛西瓜了!小黑,趕緊的,送我家裡去!”

苗王女兒的話也是命令,小黑應了一聲,也不等何所懼發話,“坑哧吭哧”的就往六月家跑。

一路上,六月時而拽拽被角,時而爲何久捋捋頭髮,摸摸額頭是否發熱,滿臉擔憂神色,至於同行的姐妹,早就拋諸腦後了。

見到楊妹久和何所懼,金大榜這才知道原來女兒口中的“胖西瓜”就是何久,正猶豫着要不要接納,六月已經招呼着小黑將何久擡進了屋中。看到女兒對何久端茶倒水換藥,貼身不離,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金大榜將女兒拉至一個房間,關起門來說起何久和香香的事,勸她不要摻和,也不要走得太近,以免惹禍上身。哪知六月聽了,辮子一甩,滿不在乎的回了一句:

“我喜歡誰你也要管?胖西瓜又沒結婚!”

說罷,傲嬌地仰着頭走了出去,金大榜嘆息着搖了搖頭,女兒從小被她寵壞了,越大越無法無天了。別的事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唯獨這件事,還真的不能袖手旁觀。

“楊姨,我來,胖西瓜喜歡我照顧。”

楊妹久笑了笑,拉着丈夫退至一旁,看着她削着蘋果一塊一塊的遞到何久的嘴邊,不由打量起面前的這個女孩來。一米六的個頭,兩條辮子垂在微突的胸前,靈動的雙眼清澈如水。

——這個女孩很不錯,是吧,老何?

楊妹久笑着看向丈夫。何所懼微微一愣,繼而搖搖頭,第一次發表了與老婆不一致的看法。說句心裡話,與香香比起來,真不是差了一點半點。他心目中的兒媳,是那種賢妻良母溫婉淑德,就像香香那種類型,而不是蹦蹦跳跳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楊妹久瞪了他一眼,看向六月的時候,目光又變得柔和起來,這個女孩,她喜歡。

“胖西瓜,甜不?”

“甜。”

“胖西瓜,你餓不?”

何久點點頭,表示有點。六月說了句“你等下”,“噔噔噔”去了後屋,不一會兒,聽到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她端着半隻烤乳豬進來了。

“胖西瓜,你不會介意只有半隻了吧?”

何久笑了,隨便吃點就行,沒想到還是烤乳豬。

六月似乎忘了還有兩人,撕了一塊遞到他嘴邊,何久想要用手去接,她輕輕一拍,嗔道:“胖西瓜,你不會介意我手髒吧?”

何久笑笑,只得張開嘴讓她喂,頓覺脆皮嫩肉,滿嘴流油。

“胖西瓜,好吃不?”

“好吃。”

“胖西瓜,好吃你就天天來。”

“天天來你家吃烤乳豬?”

六月俏臉一紅:“胖西瓜,我從沒伺候過別的男人,你是第一個。”

“呃……”

“胖西瓜……”

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這一口一個“胖西瓜”的叫,讓何久有種想要把西瓜砸爛的感覺。偏偏這時候,六月又去切了西瓜。何久連連擺手,不知怎的,以前喜歡吃西瓜,現在一看到卻想吐。

“胖西瓜,你不喜歡吃西瓜麼?”

“那是我祖宗。”何久苦笑。

“哦,那以後我得把西瓜供着。”

天真無邪的話語讓兩人大笑起來。

楊妹久看在眼裡,喜在心頭。兒子真是豔福不淺,這個金六月純真無邪善良可愛,長得也標緻,若能促成這段姻緣,倒也不錯,只是不知道榜爺什麼想法。

想到就做,這是她的風格。在閣樓的一個小房間裡,夫妻倆和榜爺交換了一下意見。楊妹久承諾所有流程均按照苗寨婚姻規矩來,至於彩禮,只要榜爺開金口,就是砸鍋賣鐵保證分文不少,婚禮大操大辦,隆重熱鬧,具有苗漢結合的特色。諸如此類,好似早就規劃好的一般,侃侃而談。何所懼聽得一愣一愣的,只有點頭的份,根本插不進話。

金大榜一直沉默不語,待她說完了,這才緩緩說道:“六月尚不滿二十,讓她在我身邊再呆幾年。若兩人真的彼此喜歡,到時再說也不遲。”

碰了個軟釘子,何所懼鬆了口氣,忽然想起躲在老槐樹下哭泣的香香,心裡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走出屋外抽菸,趁機打了個電話給老劉。本想緩解一下情緒,聽到香香在一旁哭泣的聲音,不由沉默了。

楊妹久卻不氣餒,說起當年自己出嫁前,排寨如何千般攔阻萬般刁難,何所懼如何力排衆議,如今城裡買了房,有了車,事業有成,臨了,附上一句:

“不是我誇自家兒子,久兒是一隻潛力股,以後只會越來越好。”

榜爺依舊沉默不語,卻在這時候,六月闖了進來,搖着他的臂膀央求道:“爹爹,我就要跟胖西瓜在一起嘛。”

金大榜面孔一板,喝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一邊玩去。”

六月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苗王喝道:“爹爹,我可告訴你。你不答應,別怪女兒以後不認你!”

話落,六月氣鼓鼓而去,留下金大榜一臉無奈,楊妹久頓時心裡有數了,暗自歡喜。

翌日,老天繃着臉,但總算不下雨了。

臨走前,楊妹久悄悄給了六月家裡的電話和住址,熱情的邀約她有空前來家裡找胖西瓜玩。

六月甩甩辮子,痛快的來了一句:“我下月就去。胖西瓜,你要等我哦。”

何久漫不經心的笑笑,目光望着家的方向,心裡突然一陣莫名的絞痛。

何所懼的商務車停在了街口,安頓好何久,藉口買些東西,拉着楊妹久下了車。買東西是假的,他實在憋不住心裡的不滿,一段感情還沒有結束,又要兒子開始另一段感情,你要把兒子置於何地?

楊妹久笑笑,說了一句讓他啞口無言的話:“愛能治癒傷痕,忘掉舊愛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始新的感情。”

何所懼皺着眉頭不說話,楊妹久整了整他說衣領,柔聲道:

“老何,今天是久兒斷腿,明天說不定是斷手,後天有可能連命都沒了。你希望他談個戀愛把命都送掉麼?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爲他好,總是沒錯的。”

是啊,一切爲了兒子,爲了兒子一切。何所懼嘆了口氣,只怕兒子的這段情傷要好久才能緩過來了。

卻在這時,一輛救護車“護啊護啊”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朝着排寨深處奔去。

那裡,只有一戶人家。

何久愣住了,搖下車窗,放眼望去,救護車閃爍着燈光在鄉間小道中時隱時現……

“叮咚”!

何所懼和楊妹久的手機裡同時出現了一條語音短信,是老劉發來的。

何所懼正要查看,被楊妹久眼明手快一把按住,有任何事,都已經與何久無關,何必再趟渾水。

想想也是。

夫妻倆統一了意見後上車,何所懼笑道:“久兒,你老爸驅車一千多公里來看你,牛掰吧?”

的確夠可以的,但何久的心已經不在這裡了。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遠方的救護車,雖早已隱秘林間小道不見,但不知爲何,強烈的不安自心裡涌起。

楊妹久催促着快走,何所懼又何嘗不是,可問題是,鑰匙剛纔還在車上的,這會兒卻不見了。

“久兒,是不是你拿了車鑰匙?”楊妹久終於想起來,剛纔只有兒子在車上。

何久搖搖頭,不說話。從今天早上開始,不祥的預感就充斥着他的心海,這輛救護車的出現,無疑瞬間點燃了這種感覺。

他自信沒有遺漏的地方,可爲什麼心跳得這麼不安?那就只有一種解釋,香香出事了。

難道是馬大年又來找事了?

又或者是仙婆捲土重來了?

隨即,他鬆了口氣,望着遠方“嘿嘿”地傻笑。香香的蠱術那麼高明,什麼人是她對手?一定是馬大年被打得屁滾尿流了,或者仙婆大敗受了重傷,姑父這纔不得不報警。

一定是這樣的。

老媽的催問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久兒,鑰匙你拿了沒有?”

“等下!我要看看馬大年的那副嘴臉!”何久甚至已經想好了怎樣羞辱他。

楊妹久道:“馬大年怎麼會在排寨呢?一定是哪家的老人犯病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什麼哪家?那裡只有我家!”何久突然激動起來,堅持着下了車,手指着家的方向,大喊道:“馬大年,你敢碰我老婆,吃虧了吧?可別死了,我們還有賬沒算!”

何久堅持着要狠狠嘲笑馬大年,自從認識香香以來,他一直被馬大年壓制,心裡早就不痛快,今天,說什麼也要罵個痛快。

嘴上雖這麼說,眼眸卻泛起了一層霧氣。如果真是馬大年,他的心怎麼會痛。香香啊,你一定不要有事。

車裡,何所懼按下了語音消息。手機裡,傳出老劉撕心裂肺地哭聲:

“香香……上吊……死了!……”

幸好,他的音量調得很低,纔不至於被何久聽見。夫妻倆面面相覷,幾乎同時下了車,強拉硬拽地拖兒子上車。

“你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告訴我!告訴我!”

何久狂暴起來,將近兩百斤的重量扭動起來,何所懼也沒辦法。

“護啊護啊……”

聲音由遠至近,緊急停在路中央,司機探出頭來,焦急中帶着慍怒:“救人呢,快走開!”

何所懼和楊妹久趕緊將兒子拽到路旁,心裡不斷地祈求快些走。

偏偏這時,門開了,跳下一個讓楊妹久痛恨的人來——何久的姑父。這該死的老劉!

看到姑父的一瞬間,何久只感覺五雷轟頂,當姑父痛哭着向他吶喊:“香香上吊了!”

他推開父母,卻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楊妹久趕緊去扶,被他一巴掌扇倒。何所懼趕緊示意老劉幫忙,這時候,也只有他能幫忙。

姑父抹着眼淚,扶着何久來到車前,打開車後門。一個人被白布遮着,靜靜地躺在擔架上。

“不是香香,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何久顫抖着手,緩緩掀開白布。

熟悉的面孔刺激着他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經,脖頸上深深的痕印讓他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

“啊!”

這一聲,痛徹心扉,撕心裂肺。

曾經憧憬的一切美好,在這個瞬間,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