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木屋前,何所懼說什麼也不進去,只讓一起來的同伴幫忙把兒子帶出來,他則打開擔架在外面等候。

環顧四周,自留田裡的農作物生機勃勃,果樹上結滿了果子,輕輕嘆口氣,終於有點像家的味道了,卻又要荒廢,可惜,真是可惜了。

陣風吹過,樹枝搖曳,沙沙作響,吹溼了她的眼眸,吹亂了她的秀髮。

風起了,大雨即將來襲。

“誰在那?”何所懼警覺起來。

香香探出頭來,以衣拭淚,說不出一句話。這時候,屋內響起了楊妹久叮囑的聲音,何久就要出來了。她望了一眼何所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看得出來她有千言萬語,看得出來她有萬般不捨,這是生生把兩人拆散的節奏啊!何所懼突然有些於心不忍,喊了一聲:”我解個手!”然後朝老槐樹那邊走去。

“拆散你們我也不想,但沒辦法。希望你能理解。”

她不理解。

可沒辦法。

“這不是我的。”苦澀一笑,她從脖子上解下吊墜遞還過去。

這是楊妹久傳給何久的,本就不屬於她,如今,還了。

何所懼輕輕嘆了口氣,接過來正要走,香香忽然拉住了他。

“還有事?最好快點。”萬一何久看到了,那就功虧一簣了。

香香咬脣道:“麻煩轉告楊姨,若久哥哥不願解蠱,我也有法子。讓她不必擔憂。”

話落,她轉過臉去,抹了一把淚。

又是“蠱”,何所懼忍着心中的不安,點點頭,可他不知道,這另類解蠱的辦法,就是以命抵命。

“還有,請把這個還給久哥哥。”

她從衣裳裡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隻精緻的紅色盒子。何所懼自然知道那是什麼,不由吃了一驚,沒想到兒子的這份感情竟然走到了這一步。

打開盒子,一枚鑽戒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在烏雲密佈的夜空下,依舊閃爍着它那獨特的光芒。

“我好想戴。”香香囁嚅着嘴脣。

何所懼心裡一震,深深一口氣,將冒頭的衝動壓下去,道:“有什麼話需要轉告麼?最好簡短一些。”他想盡快結束這段談話,再下去,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夠堅持己見。

“讓他把我忘了,別恨我。”

語氣中充滿着無奈和不捨,何所懼的眼眶莫名的有些溼潤起來:“我覺得這事情還有……”

這時候,楊妹久一聲吆喝,何所懼激靈一下,清醒過來,暗罵一聲,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再看香香,她已背轉身去,躲在老槐樹下,不見了蹤影。

“媽,我那封信不要動啊!”

“老婆,我可不進屋,你拿出來我扛着,快點。”何所懼迴應着,腦海裡卻閃現出香香掩面哭泣的場景。

“行了行了,一個怕蟲不敢進屋,一個吊腳不能動,爺倆就知道催。”

何所懼將兒子放在擔架上,與另一個排寨弟兄提着擔架就走,不經意間,又瞥了一眼那棵老槐樹。

閃電突然撕破夜空,豆大的雨點緊接着砸了下來!

“媽,我還沒跟姑父姑母說一聲呢,這段時間幸虧了他們……”

“我會打招呼的!快點走,下雨了!”

“下雨了,要不然明天再走吧……爸,你走得慢一點,顛簸地難受……”

何所懼沒有說話,大步流星地往前趕。

姑父和姑母聽聞香香被馬大年抓去後,第一時間跑到排寨苗王金大榜的家中求助。榜爺一臉爲難,香香是夯吾寨的人,如何去要人?至於何久受傷一事,倒是可以找金爺說說,只是不是這個時候。

兩人正在苦口婆心地勸榜爺帶人前往夯吾寨,哪裡知道家中此時發生了變故。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大通,見榜爺閉眼啜茶不語,知道這是下了逐客令,只得悻悻然退出。

回到家中,見到香香坐在牀頭,不見了何久,心裡突然一沉。得知何久被楊妹久接走了,姑母嘆口氣,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等久兒腿好了,也就回來了。”

香香輕輕搖搖頭。

姑父問道:“那給你留了什麼話沒有?”

香香又搖搖頭。

姑父不禁疑惑了:“這完全不是久兒的風格啊!找找,一定給你留了什麼。”

她也是這樣想的,愛得這麼真,那麼深,分手時刻卻不吵不鬧,不留隻言片語就走了,至少也留下個念想什麼的吧?

然而,什麼都沒有。

那是不是說明一個問題,何久被楊妹久說動了,他決定要放棄這段感情了。

忽而,姑父叫了起來,從牀底找出一張未曾被燃燒的碎紙。

碎紙上只有四個字:和你分手。

“香香……”這一瞬間,姑父好後悔,一向眼拙的他怎麼今天變成了千里眼。

曾經的美好如煙消散。

山盟海誓終究沒能抵擋住現實的殘酷。

“噗”!

鮮血噴出,濺了姑母一身。

“香香!”姑母大吃一驚。

這是怎樣的一種愛才能氣到吐血?何久啊何久,你怎麼能夠這麼對待愛你的香香!

姑父轉手就給了何久一個電話,接通的瞬間,正要罵人,電話裡頭卻傳來了楊妹久冷冰冰的聲音:

“他是我兒子,從此以後,我不允許你再打電話騷擾他!他與香香從此一刀兩斷!若你們再從中攪和,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話落掛斷,乾乾脆脆,不容人辯駁,留下一臉感慨的姑父暗自嘆息。

“香香……”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姑父姑母哪裡放心的下。雖說她與自己並無親戚關係,可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夫妻倆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勤勞善良的女孩。怕出意外,兩人就在房外打上了地鋪。

姑父連連嘆氣:“香香是個好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是不是該爲她做點什麼?”

姑母搖搖頭:“算了吧,斷了的線怕是接不上了。”

姑父道:“如果這根紅線是被人故意扯斷的呢?”

姑母一愣,想想也是。一個斷了腿的人翻山越嶺冒着殘廢的危險也要見心愛的姑娘,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了?

“你不怕大妹和你斷絕關係?”

姑父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妻子的話,推門而入,走到香香跟前,語重心長的告訴她,若她有這個膽量,他將帶着她一起去找何久。哪知香香仰起頭來,告訴姑父,不想耽擱何久,不願看到他這麼辛苦的愛着自己,所以,分手是她提出來的。

姑父愣住了,明明這麼相愛,談什麼分手?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搞不懂了。

雞叫第一遍的時候,姑父姑母被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響驚醒,香香已開了雞籠,做起了早餐。

“香香……”姑母呆了一呆,這孩子,睡了一宿就沒事了?

“姑母,早呀!洗把臉來吃早餐,一會兒我還要去趟集市呢。”輕鬆談笑間,絲毫不見香香半點憂鬱,彷彿從未發生過什麼似的。

“買什麼東西?”

“快入秋了,我去裁幾尺布料,久哥哥還沒有衣裳呢。”

“香香……”

香香揮揮手打斷了她的話:“哦對了,久哥哥說喜歡吃魚,我準備等會下河捉魚去。”

“香香,他真的不會回來了……”

“姑母盡胡說,他剛纔還和我在一起來着。我遲些回來,姑母把飯做一下,久哥哥喜歡吃硬一些的,你可要記得少放一些水哦。”

“香香,你聽我說……”

“我走啦!等我回來再說吧。”

看着她歡快的走出了家門,姑母滿心疑惑,莫不是傷心傷出毛病來了?

跟着出去一看,卻見香香走着走着,突然站定了腳步,趴在那棵老槐樹上,哭得泣不成聲。

“這又是何苦呢!”姑母長長嘆了口氣,從柴房裡尋找鋤頭準備去自留田裡除草。

可是,鋤頭在哪兒呢?

驀地,她突然想起前天去後院除草了,後來又去給雞餵食,就隨手一擱……?

姑母苦笑搖頭着,唉,看來也是上了年紀,忘性大了。

就在姑母翻來覆去尋找鋤頭的時候,香香搬起石塊墊腳,扯布掛在樹上,打上結,然後毫不遲疑地將脖子套了進去。

“你會活着,要好好活着。來生,再也不做夯吾寨人。久哥哥,我喜歡你。”

一顆珍珠淚滾落眼眶。

留下最後的遺言,她慢慢閉上眼,咬了咬嘴脣,猛然踢倒了墊腳石。

死亡的窒息如浪潮洶涌澎湃地撲來,她的臉開始漲得通紅,逐漸發紫,踢騰的雙腳漸漸變成了微弱地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