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打傷爹爹和阿莎?那是親人,香香做不到。

下蠱屋外的馬大年和衆人,終是無辜,她也做不到。

所以,香香謊稱需要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待餘當寶香和阿莎出去後,她便從後門逃之夭夭。

第一個發現的是位阿婆,許是等候地久了,進屋打算喝水,意外發現空無一人,後門大敞,她驚慌失措地告訴馬大年,餘仰香香跑了!

馬大年氣得暴跳如雷,說是餘當寶香和阿莎故意放跑的,要懲罰兩人。餘當寶香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一個勁地否認,阿莎倒是伶牙俐齒,秀眉一挑,吼了一句:

“我們可是向你請示過的,要說懲罰,罰你纔對!也許你受了金爺的委託纔對香妹關押懲戒,但我絕不相信何久也同意你這麼做。楊妹久也說了,不得爲難香妹和家人,你這是在公報私仇!”

“你找死!”雖然她說得在理,卻令馬大年勃然大怒,之前是香香,現在連你這個野丫頭都敢騎到我頭上,再不懲治,我還怎麼混!

餘當寶香蹲在一旁不說話,不停地拉着阿莎的衣服,暗示她武王生氣了,不要說了。

阿莎冷冷一笑,馬大年的怒火併未令她有絲毫退縮,反而激發起她的鬥志,迎着馬大年那吃人的目光,冷笑道:

“你要殺我,分分鐘的事,但你殺了我,香妹會替我報仇!她的蠱蟲,方圓十寨無人匹敵,你最好想清楚!”

阿莎的警告令馬大年內心發怵,一把將她推倒,揮手喝道:“等我抓住香香,要你好看!給我追!”

看着這幫人氣勢洶洶的往後山搜索而去,餘當寶香面露驚慌,不停祈禱。忽而,香香從後屋的柴房裡鑽了出來,原來,她並未跑去後山,打開後門只不過是虛掩一槍。

阿莎驚訝道:“你怎還沒走?馬大年在抓你呢!”

“這叫兵不厭詐。”

香香笑笑,收拾了些衣裳,臨了,忽而轉身附耳告知阿莎自己的去處。這個家,天底下沒有幾個人知道,便是爹爹也不知道,若有萬一,可來此。

“女兒!”餘當寶香老淚縱橫,滿眼不捨。

“爹爹,我會回來的。”

香香噙着淚花,還想要說什麼,只覺喉嚨裡似乎有什麼堵住了一般,什麼也說不出來,突然下跪磕了三個響頭。

這時候,後屋的大黃開始狂叫起來,馬大年帶着人從後山下來了。

餘當寶香抹去淚水,衝着女兒揮揮手,看着她一步三回首地消失在視線裡,而後,坐在木樁上,“吧嗒吧嗒”抽起了旱菸,阿莎見天氣不錯,便幫着他將穀物拿出來曬曬。

“看見香香回來沒有?”馬大年怒問。

餘當寶香搖搖頭。阿莎冷笑道:“看見了!看見一個凶神惡煞的鬼!”

“你是真想死麼?”馬大年一把抓住她的衣領,一股掐死她的衝動直衝腦門。

偏偏阿莎不吃他這一套,面對威脅,她撇嘴冷笑一聲:“你玩忽職守,把香香放跑了!還是先想想怎麼向金爺交代吧!”

她的這句話提醒了馬大年,金爺可是再三叮囑過的,如今香香跑了,這可如何是好?

“阿布,召集所有人馬,給我搜山!”

他的命令讓阿莎暗地裡想笑,人在排寨,你搜夯吾寨有個屁用,便是將整座山翻過來,整條河抽乾,連根毛都找不到。她開始佩服起何久來,木屋建在兩寨交界處,偏偏又屬排寨管轄,可人家還有心無力去管,這個地理位置,真是絕透了。

冷冷的風,冷冷的屋。

冷冷的竈,冷冷的牀。

今日起,她,餘仰香香,正式入住,成爲該屋子的女主人。

豔陽高照,洗洗曬曬,炊煙裊裊。

乾柴烈火,劈啪作響,映紅了她那張滿是污垢卻盪漾着笑容的臉龐。

吃過飯,她扛起了鋤頭在自留田裡勞作。自小跟着阿爹,對於這些農活,她顯得得心應手。

白天還能以不斷的勞動來麻痹自己,到了晚上,聽着樹林裡飛禽走獸的叫喚聲,從未有過的孤單涌上心頭。

一抹月光透過窗戶照在牀上,如同何久溫暖的手輕輕抱着,摟她入眠。甜美的夢裡,她與他擁抱親吻,攜手天涯,每次醒來,枕邊都被淚水沾溼。

日復一日,轉眼立夏。

何久終未出現,倒把姑父姑母盼來了。

看到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小家,姑母吃驚不小。得知她在這裡已經四個月,姑父嘆口氣,難爲一個女人操持着整個家,這麼好的女人,何久應該高興,怎麼不聞不問?

這是香香第一次看見手機。這麼一個小玩意,居然能夠見到遠在千里之外的他。

視頻接通的一瞬間,她的心突然莫名緊張起來。姑母握着她的手,笑着輕輕安撫。

——喂?久兒,是我。

——姑父?好久沒見。

真的是他!

香香一陣激動。

姑父輕輕一笑,決定長話短說,將時間給這兩個多災多難的小情侶。

——受你所託,我在你家。家裡很乾淨,我把鏡頭轉個方向給你看看。

——讓姑父姑母費心了。今年我和爸媽來排寨過年,到時好好喝一杯……

鏡頭定格在香香的臉上,何久的聲音戛然而止。

看着她,他沉默了。

看着他,她也不說話。

“久兒看着你呢,說兩句吧。”

姑母的提示讓香香有種突然覺醒的感覺。她顫抖着接過手機,千言萬語,朝思暮想,如鯁在喉,未語淚先流。

安靜了許久,還是何久打破了沉默。

——你……好麼?

香香囁嚅着嘴脣,點點頭。

又是一陣沉默。

姑母發現了不對勁,提示香香趕緊說話。她是有很多話要說,甚至想撲進他的懷裡大哭一場,可突然之間,卻不知該說什麼。

還是姑父解了這難堪的安靜,他向何久介紹說家裡所有的一切都是香香操持的。姑母在旁附和一個女人能夠堅持的不容易,然後開始當起了和事佬,說小情侶爭爭吵吵純屬正常,有什麼矛盾說清楚解開來就行了,不要憋在心裡和自己過不去,也不要讓愛你的人擔心。

聽着妻子的話,姑父這才覺察出了不對勁,原來是吵架了,於是趕緊出來說話:“退一萬步說,即便不能相處,大家也好聚好散。”

姑母狠狠掐了他一把:“要死了,你胡說什麼!”她一把搶過手機,遞給香香,解鈴還須繫鈴人,有什麼話說吧,不要憋着。

“我來了四個月了。”短暫的沉默後,香香終於開口。

——嗯。

“你這段時間好麼?”

——嗯。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這裡。”

——嗯。

姑父瞪了一眼,這小子是不是舌頭長瘡了,只會哼哼!姑母暗中掐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說話。姑父齜牙咧嘴地瞪她一眼,這婆娘,能不能不要總是掐一個地方,疼着呢!

“阿莎跟我說你們漢人買鑽戒求婚的事了。”

——嗯。

“鑽戒我收到了,很漂亮。”

——嗯。

“我……我……等你回家。”

電光火石的猶豫間,終究,“等你娶我”四個字沒能說出口。

電話那頭,何久默不作聲。

“你……還會回來麼?”

無言。

安靜極了。

香香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時間在她的期盼中靜靜流逝。

姑父急得抓耳撓腮,別人吵架三裡遠都能聽得見,這對小情侶倒好,能把人急死。見何久還是不說話,他突然吼了一句:“說話呀,你倒是‘嗯’呀!”

——就這樣吧。

許久的沉默之後,這是香香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接着,他終止了視頻通話。

姑父突然有種想掐死何久的衝動,這麼好的一個女孩,你居然不要,是瞎了眼還是沒了心肝!

姑母瞪他一眼,狠狠掐了一下,姑父疼得大叫一聲,咧嘴道:“換個地方掐行不行?總是一個地方,都淤青了!”

姑母伸手又要來掐,姑父這次學乖了,趕緊逃開。姑母苦笑搖頭,道:“你這是勸人呢還是詛咒人呢?不掐你掐誰?”

輕輕拍了拍香香的手,又勸慰道:“何久那臭小子不知好歹,改天我好好說說他,讓他向你道歉。”

姑父插嘴道:“說實話,我真看不下去了。何久是修了八輩子的福,今生才能認識這麼美麗善良的香香。既然他不識好歹,不要也罷!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還非得是他麼?”

“我不掐死你看來是不行的。”

姑母氣極,起身要來掐,卻見香香搖了搖頭,輕輕說了一句話,聲很柔和,語很堅定,讓這對二十多年的夫妻不禁爲之一震。

“我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