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娘……”薄相思緩緩出聲叫她。
林蘊娘擡起頭,怔了一下,待反應過來後,立即放下手中針線,欲起身行禮。薄相思連忙按住了她,笑道:“你現在可是皇上心尖兒的人,連我都不及呢,你要是行禮,可是折煞了我。”
話一說出,連薄相思自己都怔了怔。那話中若有若無的酸意……原來不是不在乎的。
林蘊娘也不堅持,就着坐了下來,順便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示意薄相思一塊兒坐下來:“這是,咱們第三次見面了吧。”
第一次,薄相思是避難的人,在林蘊孃的掩護下,逃過一劫。第二次,薄相思是風光的凰墨妃,林蘊娘當衆揭發了上官景。第三次,便是此時此刻,薄相思推門來訪,林蘊娘身懷六甲。
“嗯,”薄相思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道,“你沒什麼想問我的麼?”
三次見面,兩人的身份都在變換。薄相思還好,因爲林母的關係,對林蘊娘知根知底。可林蘊娘對她,卻一無所知。
如果薄相思和林蘊娘交換一下位置,薄相思一定會對這個既好奇又戒備。可林蘊娘,卻只是神色安然地拿起針線,淡淡道:“沒有。如今我除了孩子,一無所有,你覺得,我這樣的人還有好奇的資本麼?”
薄相思的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同情,她嘆了口氣,繼續道:“那你以後想怎麼辦?”
“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林蘊娘停下了手中的針線,擡起頭來,冷笑了一聲,“我已經說過,除了孩子,我一無所有。我唯一的道路,除了把孩子生下來,一個人帶着他,好好撫養長大,還有別的辦法麼?”
薄相思凝了凝眸子,仔細地盯着林蘊娘,不放過她的任何表情。良久,她才移開眼,緩緩道:“你撒謊。”
“你言詞犀利,充滿不甘。你的眼睛,也隱藏了仇恨。還有你眉間的胭脂痣,灼燒得厲害……”
“哈哈,”林蘊娘忽然放聲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你又沒有經歷過我這樣悲慘的境況,又怎會知道我的想法?啊?你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凰墨妃,你知道什麼?你懂什麼!”
因爲情緒太過激動,最後那一句話,林蘊娘幾乎是厲聲吼出來的。
薄相思嘆了一口氣,果然是歲月不饒人,變得不僅是她和月若迎,還有林蘊娘。她靜靜地擡起頭,看着林蘊娘,嘲諷得笑開了:“我又不是來害的,你至於這麼激動麼?說實話,如果可以,我挺想幫你的,雖然,你可能不信。”
畢竟兩人無親無故,又沒有什麼特殊交情,不信也是情理之中。
可出乎意料地,林蘊孃的眸子閃了閃,情緒也平靜下來,認真地看着薄相思,說道:“我信你。”
在薄相思的驚訝之中,她移開了眼眸,緩緩說道:“我方纔是有意那樣說的,目的是爲了試你。如果你就這樣信了,那我也沒必要和你說真話。”
“你說得對,我確實不甘心,確實有仇恨!你不是想幫我麼?或許,我們可以合作……”
薄相思凝重了神色,她複雜地看了眼林蘊娘,解釋道:“我所謂的幫你,是幫你離開京城這個漩渦,幫你安穩後半生的生活,而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林蘊娘本來說得興致勃勃,可聽到薄相思這話,表情突然變得凝滯。良久之後,她終於反應過來,木訥地拿起針線,淡淡道:“可是我覺得,我的提議,你應該會很感興趣。”
還沒等薄相思表明態度,林蘊娘立馬又繼續說道:“王爺做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月若迎。如果不是她,王爺不會落得這個下場,如果不是她,我也不會是如今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子,如果不是她,孩子也不會還沒出生就失去了父親……那麼你呢,薄相思,如果沒有月若迎,你就是這後宮第一人,如果沒有她,你就可以高枕無憂,沒有人可以撼動你的地位,你甚至可以一步步爬上皇后的位置!薄相思,難道……你真的,不動心麼?”
林蘊娘慢慢湊近薄相思,兩雙眼睛各自死死地盯着對方,不放過對方任何一點感情的泄露。最後,薄相思瞥開了眼:“你的提議,對於後宮中的女人來說,確實很動心。不過,你說錯了幾點。一,就算沒有了月若迎,也會有其他女人處心積慮地想要害我。二,我承認,我確實想當皇后,不過,我不是爲了所謂的權勢。”
“呵,是麼,”林蘊娘不以爲然地笑笑,“隨你吧,反正我的話是說在那了。正如你所說,我的提議,每一個後宮中的女人都應該會動心。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強求,我可以去找別人。今天我與你說這番話,想與你合作,不過是因爲你位高權重,比起其他妃嬪來說,是個更好的選擇而已。”
薄相思眯了眯眼:“如果我不答應,你還是會去找其他人?”
“當然!”
“我想,上官景更希望你安穩度過下半生,而不是活在仇恨中。”
“那他爲了月若迎不顧一切時,怎麼沒想過我?”
“如果你的孩子在你的復仇計劃中犧牲了呢?”
林蘊娘沉默了。她重重地垂下了頭,神色變得有些頹然。
薄相思凝視了她許久,重重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香爐旁,打開了蓋子,往裡面撒了一些香氣濃郁的白色粉末:“我再給你加一些安胎養神的藥,你安心生孩子吧。至於是孩子重要,還是復仇重要,你慢慢衡量吧。”
說完,她蓋上香爐,走了出去。
外面一片風和日麗,偶爾清風微拂,便覺得心曠神怡。可薄相思卻久久凝着眉頭,舒展不開。因爲,她今天做了一件壞事,很壞很壞的事,她親手扼殺了一條生命。
剛纔,她給香爐里加的東西,確實是安胎養神的。這種草藥煮來吃確實是這樣,可如果研磨成粉,用作燒香爐的,它便會成爲一種墮胎的毒藥!
上官景的囑託,薄相思還記在心裡。本來她想,要不安排林蘊娘母子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保林蘊娘後半生無憂便好,不必殺她腹中的孩子。可是,今天見到林蘊孃的模樣,薄相思突然改變了主意,決定遵從上官景的話。
林蘊娘心中的仇恨太深,已經無法正確去對待上官景的死這件事了。那麼,她腹中的孩子,極有可能在她的復仇路上,被月若迎害死,或者她自己,爲了復仇,將孩子當武器,自己害死孩子。就算孩子勉強活了下來,林蘊娘已經不是那個單純善良的蘊娘了,她的教育,一定會使孩子走上歪路,甚至是永無葬身之地!與其這樣,還不如……不如讓孩子就這樣死掉,清醒清醒林蘊孃的神智。說不定,到時候她還真的可以如上官景所希望的那樣,找一個老實的人,安安穩穩地過後半生。
薄相思長長嘆了一口氣,希望,她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她沿着來時的路走出去,一路上,宮人們對她都是神色恐慌的,薄相思無奈地苦笑了一下。
即將走出尚衣局門口時,卻突然傳來一道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看來,這些人爲了保住林蘊孃的孩子,竟然將皇上都請來了。只可惜,上官權來晚了……
薄相思皺了皺眉,她現在不是很想看到上官權。不過轉念一想,說不定可以恰巧趁着這個機會,告訴上官權出宮看藥採籬的事。想到這裡,薄相思規規矩矩地行禮準備接駕。
“奴才、奴婢參見皇上!”
“臣妾參見皇上。”
“都平身。”上官權熟悉的嗓音迴響在耳畔,薄相思的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都各自忙去吧,朕與凰墨妃說說話。”
“是。”
雖說是各自忙去,但他們都有意避開這裡,跑到遠處去幹活。如此一來,這裡偌大的空地,便只剩下了上官權和薄相思兩個人。
“皇上——”
“相思——”
“咳,”上官權輕咳了一聲,說道,“你先說。”
薄相思默了默,也不客氣,出口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臣妾想出宮看望師兄,望皇上恩准。”
至於藥採籬爲什麼會在出了天牢後,筋脈全斷的事,薄相思已經無力去詢問了。上官權對他們兄妹,從來都無情,問這個,還有什麼意思麼?
薄相思的話,句句規矩,句句在理,句句有禮,可上官權聽在心裡,卻很不舒服:“你何時這麼懂規矩了?如果是平時,我當然會允許你。不過現在,不行。寧國使臣這幾日便會抵達長安,你向來不懂禮識儀,這幾日需要好好惡補一下禮儀,到時候好隨我一起去接見使臣。”畢竟,藥採籬被他傷得這麼重,他還沒派人去查探藥採籬的情況,身體是否好了,可不能就這樣讓薄相思去。要是她知道了,那該就麻煩了……
說完,上官權習慣性地伸出手想要攬住薄相思的腰,可後者卻一下子避開,規矩地說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待寧國使臣來了之後,再去探望師兄。”
“皇上來尚衣局想來是有要事吧,臣妾就不打擾了,先行告退。”薄相思低着頭,垂着眼,準備離開尚衣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