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才早上,刑場上沒有一個人。看來,上官景是要下午被斬了。
薄相思站久了,覺得腿腳有些酸。便不客氣地坐在了椅子上。她叫月若迎一起來坐,可後者雙目呆滯,一動不動。薄相思撇了撇嘴,沒再理會月若迎。
等到下午,在所有被問斬的犯人被押上來之前,上官景一個人率先被押了上來。
他瘦了很多,頭髮凌亂不堪,身上的囚服髒兮兮的,完全沒有那個風流俊雅的景王爺半點模樣。他與監斬的上官權,明黃龍袍,冰冷威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當上官景被押上邢臺時,月若迎終於有了動作。薄相思看見,她的身體重重地搖晃了下,似乎隨時都有摔倒的危險。
爲了刻意不看到上官景悽慘的模樣,月若迎慌慌張張地轉過頭,隨意扯了個話題:“那個……薄相思,你,你的毒,怎麼,怎麼突然好了?”
薄相思聽見這話,淡淡一笑,並未回答。剛醒來時她也是疑惑的,所以連忙檢查了一下身體。奇怪的是,身體裡什麼毒素也沒有,包括之前陳太后種下的毒,也消失了。看來,是慕應的毒,與陳太后的毒,以毒攻毒,最後兩相化解。
月若迎本來也是隨意問問,薄相思沒有回答時,她也沒放在心上,她心中焦慮着的,是刑場上的上官景。
她不是薄相思所認爲的那樣無情,在上官景對她好的同時,不知有多少次,她都生出了跟上官景走的想法,可這些想法,最後還是都扼殺在了她對上官權的愛裡。
昨夜,月若迎一夜未眠,就是因爲今天是上官景的斬刑。當薄相思讓她去送別上官景時,她的心裡首先是欣喜的。不過……誰叫這個人是薄相思呢,是她最討厭的女人呢?經過一番心裡爭鬥後,驕傲自尊戰勝了對上官景的感情,所以她纔會對薄相思說出那番話。
但可笑的是,最後她還是放下了驕傲與自尊,甘願受薄相思的威脅,來到刑場。她不是怕薄相思將證據交給上官權,她是真的想來送送上官景而已。
可是,當看到上官景時,她卻又沒有勇氣與她對視。
“要過去麼?”薄相思看出了她的心思,體貼地站起來說道,“我陪你一起。”
月若迎遲疑了,垂下眼眸並不作回答。薄相思緊緊盯着她,哪怕月若迎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她都會將月若迎給拽到上官景跟前。
“王爺!”突然,傳來一句淒厲的呼喊,將薄相思和月若迎的眼光紛紛吸引了過去。不僅如此,所以圍觀刑場的人都盯着那個女人。
女人身懷六甲,粗布麻衣,髮髻鬆垮,一身素白孝衣。可即使如此,還是難掩她姣好的容貌,眉心中央,一顆胭脂痣似火焰燃燒。
上官景有些詫異地望着她,但是詫異過後,就是恐慌。他拼命地埋着頭,側過臉,儘量不讓林蘊娘看到他狼狽的模樣。
林蘊娘看他這個樣子,也明白了他的心情,站在距離上官景五米遠的地方,淚眼朦朧地凝視着他。
“王爺,這是蘊孃親手做的一些吃的……您,您好歹吃點,就算是蘊娘送行了……”說完,她慢慢放下手中的食籃,深深望了眼上官景,轉身一步一步離開了刑場。
“那是他府中的女人,”薄相思看着林蘊孃的身影,不禁有些動容,來到月若迎身邊,小聲說道,“看見了麼,他有這麼愛他的女人。可是他呢,還是心甘情願地喜歡你這個,一點都不愛他的女人。”
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心一意去追求不可得的,這一定,是真的深愛吧……
“哎,她怎麼會在這啊?”
“誰啊?”
“就是那個懷孕的去送別景王爺的女人啊……”
旁邊的官差突然低聲說起話來,將薄相思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哎喲你瞧我這記性,她可不就是尚衣局那個有特殊待遇的宮女麼?嘖嘖,咱們皇宮,哪個奴才不認識她,這可都出名了啊!”
“可不是,嘿,懷孕了就停止工作,皇上還親自下聖旨,好吃好喝招待着,整日過得跟個娘娘似的……依我看啊,說不定,她肚子裡可就是龍種呢……不過,她怎麼會來送景王爺?”
“不知道……哎,咱們還是別亂猜了。這皇室的關係,複雜得很,豈是咱們這些小嘍囉猜得透的?”
“說得是,說得是……”
那兩名官差說完這些後,便噤口不言,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殊不知,他們這些談話,全被薄相思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
薄相思皺了皺眉,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月若迎,後者仍然靜靜地凝視着刑場,一點也沒有分心。
到了快行刑的時候,月若迎突然轉過頭來:“我們走吧。”
薄相思也不忍看到上官景人頭落地的場面,便點了點頭,二人雙雙走出了刑場。至於上官權有沒有看見他們,月若迎現在神情恍惚,來不及思考這個,薄相思現在心灰意冷,也根本不會去在乎上官權的想法。
春風瑟瑟,吹不來春回大地,春暖花開,它只無情地吹走了一個王爺的生命,吹散了一個女子在年華尚好時,陪伴她的那個人。
兩個身份尊貴的女人行走在偌大的皇宮中,路過的宮人紛紛向她們行禮施拜,可是她們誰也沒有理會,各懷心事。
良久之後,那名衣服素淨,像爲誰披麻戴孝的女子突然開口,打破了這份沉默:“薄相思,這條道路分別之後,我們依然是敵人!”
她們面前,一條路分叉,左邊通往銀月宮,右邊通往鏡凌宮。
薄相思點了點頭,笑道:“你放心,像你這種每天總是想着如何害死我的蛇蠍女人,你想和我做朋友,我都是不屑的!還有,你和我一起去了刑場,那麼,我自然會遵守約定,不將你與上官景私通的證據告訴皇上。”
月若迎冷冷瞥了她一眼,沒再說話,轉身走了。
薄相思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通往也轉身走了。只不過,她並不是往另一條岔路而去,她走得方向,是來時的路。
如果沒記錯,尚衣局就在這條路上……
林蘊娘肚子裡的孩子當然不可能是上官權的,但上官權這樣做,證明他的內心並不像表面這樣冰冷,他確實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不過……薄相思冷冷勾了勾嘴角,這些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不是那種爲了情要死要活的人,她已經很努力過了,既然上官權還是不喜歡她,那麼,也只好順其天命了……
尚衣局是爲各宮娘娘以及皇上做衣裳的地方,只要衣裳做得好,主子們高興了,打賞自然是少不了的。因此,尚衣局也是皇宮中最有錢最舒適的宮人們幹活的地方。
薄相思走進尚衣局時,裡面的宮人們正三三五五湊在一起說笑,不知是誰突然高叫了一聲“凰墨妃娘娘吉祥”,衆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惶恐着神色行禮。
“都起來吧。”薄相思面不改色地說道,“誰是這裡主管的官?”
“回娘娘,是奴婢。”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婦人站出來,容貌幹練,回答迅速簡潔。
薄相思點了點頭,直接走向她,說道:“林蘊娘可在這裡?”
婦人愣了一會兒,待反應過來時,心臟跳動的速率已經不正常了:“在,在……奴婢這就帶您去……”
婦人領着薄相思走進了尚衣局內部,待察覺他們走遠後,依然保持着行禮姿勢的宮人不約而同地活躍起來,擔憂地說道:“天啊,凰墨妃娘娘莫不是去找蘊娘麻煩了吧?”在他們認爲,林蘊娘肚子裡的就是龍種。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上官權至今還沒有子嗣,如果林蘊娘成功生下這孩子,那麼他們尚衣局自然是頭號功臣,日後還愁吃喝麼?眼見薄相思已經去找林蘊娘了,大家生怕孩子不保,紛紛湊到一起焦急地商量起來。
“小李子,你跑得快,說話也利索,你先去乾清宮稟報皇上!一定要快!”
小李子連忙應下,蓋上頭上的帽子,火急火燎地朝外面跑去。
“娘娘,就是這了……”尚衣局管事的將薄相思領到尚衣局內部的一間屋子前,強笑着說道。
“嗯,我一個人進去,你先下去吧。”
“是……”
素手搭上雕花木門,緩緩推開。入目的首先是一鼎巨大的香爐,嫋嫋白煙盤旋直上,清雅的香氣散發在周圍。
薄相思一聞到這個香,便知道里面放的全是安胎養神的香料。
林蘊娘居住的房間佈置得很漂亮,也很舒適。這裡沒有一件瓷器,甚至蓮喝水的杯子,也是木製的。地板被鋪上了厚厚的一層地毯,房間內還有許多解悶的小玩意,比如什麼小白兔,鸚鵡,小鷹……這般細心,難怪旁人會誤會林蘊娘腹中的是他的孩子了。
薄相思心裡一酸,他對林蘊娘尚且如此,可他對自己呢?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
薄相思深深呼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慢慢走進屋去。此時林蘊娘正坐在牀頭做針線活,模樣安然,神色幽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