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獵獵,六瓣雪花從陰霾的天空灑落,爲世間染上一片純白與晶瑩。
春節將至,每家每戶都準備迎接新年,因冬日酷寒減少出行的人們也紛紛裹着厚重衣裘,與家人一起,上街購買過節所需之物。
主寨內,大管家早在一月初就開始置辦:府邸的翻新、擺設的更換、裝飾的物品、拜訪的禮物、首領一家各人物品的採辦、食物的購買等等……對於一般人而言,春節是迎接新年的節日,但對於他們來說,卻不僅僅如此。無論哪個節日,是否具有意義,都是權利的交易日與慾望的迸發點,雖然,節日沒有其他部落的人到來,但不等於,那些部落就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所以,在這種時候,更加要小心翼翼。
一月二十五日,離春節還有三日。
破曉時,當天亮起第一道晨光時,盈盈雪花也從天際飄落。
一大早,阿圖就被大管家叫去幫忙了,當妮雅起牀用膳時,他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她忽然很是不習慣,大概是已經習慣了阿圖的照料了。
她找到大管家,問:“阿圖呢?”
大管家頓了下,含糊的說了句“呵呵,這個嘛——”,便告退離開。
妮雅看了眼大管家匆匆離去的背影,掩飾住詫異,隨即,去了堂中用餐。
早膳後,妮雅一身白衣,身披白色長裘,撐着白紙傘,站在庭院中。
雪紛紛垂落,院中種植的梅樹綻放嬌豔紅梅,陣陣幽香隨風飄散,不時,有寒風拂過,吹落梅花朵朵,如殷紅血漬,濺灑雪地。
這棵梅樹,是部落裡唯一的一棵。還是她好不容易纔養活的。
妮雅望了一會兒,伸出手,接住梅花一朵。
身後走來的木凱布爾,剛轉過身,便看見這一幕,一時間,迷住了。
一片純白,難掩梅花胭紅,白衣翩然,本就容貌傾城,此刻卻是風華絕代,無人可比。
妮雅轉過身,微微擡手舉高傘,看着階梯上站立着的布爾,目光一閃,淡淡問道:“有事?”
布爾回過神,片刻後,道:“春節了,阿爹說我們就自己寫春聯吧,我想着,你比較熟悉這些,就來找你。”
“春聯?大管家不是已經買了嗎?”
布爾笑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我也方纔才從大管家那得知。”稍頓,“雖說已經買了,但自己寫寫,也是一種樂趣,何況,平日裡我們根本沒這種樂趣。”
妮雅想了想,“也好。”她也想去試試,學了那麼多,還真的沒有一次用在實處的。
布爾滿意一笑,對着走來的妮雅伸出手,妮雅將手中傘交給他,沉默的朝書房走去。
身後,布爾收好傘,勾着脣角,跟在其後。
書房內。
以琳立於書桌手,她手持白毫,桌擺宣紙,斂眉凝目,認真的思索着,那如煙如霧的眉眼,因此變得更加飄渺。
妮雅沒有想到,她竟然也在,就連索吉都在,不過轉念一想,本就說好一起寫的,他們都該在纔對。
一旁,索吉挽袖,細細研磨,目視磨盤,看着墨汁慢慢暈開。
在妮雅踏入書房時,他們二人雙雙擡頭,索吉頓住動作,眉頭蹙起,目光躍過妮雅,看向隨後而至的布爾,貌似在意味深長着什麼。
以琳微微一笑後便垂首蘸墨,書寫了起來。
片刻後,以琳放下筆,看着宣紙,側目無聲的詢問索吉。
索吉微微側身,認真的看了半響,勾起脣角,道:“很好,沒想到大阿妹的才學也是如此的好。”
以琳笑了,拿起字,遞給布爾。
布爾看過,讚道一聲好,又遞給妮雅看。
雪落寒梅香,冬晚春還早。
與其說是對聯,不如說是詩。
見妮雅久看卻不語,索吉面露不滿,但便可後恢復平和,便道:“二阿妹是否能夠不吝,寫上一副?”
妮雅靜靜的看着索吉,氣氛因此頓時變得尷尬怪異。
就在布爾開口欲說什麼時,妮雅走到書桌後,索吉立刻讓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妮雅挽袖,不停地蘸默,表情沉靜深邃,其餘三人面色各異,齊齊的看着她。
半柱香後,妮雅終於有了動作,手掌輕輕撫過宣紙,而後挽住衣袖,揮筆舞墨。
寥寥十字,費時不過片刻,寫完後,她放下筆,走到一旁坐下,淡淡的看着門外落雪。
“明月千里難往歸,流沙萬丈不沉風……”離得最近的以琳立刻拿起宣紙,一字一句的念出。
索吉看了看,語氣帶着幾分敬佩,道:“呵呵,二阿妹的才學,果真了得。”
“嗯?”布爾擰着眉頭,只因索吉的口吻十分意味深長。
布爾接過宣紙,認真的看着,良久後,他看着妮雅,疑惑道:“句是好句,字也是好字,但——”
“但?”以琳道。
“字如行雲流水,瀟灑肆意,卻不失沉穩,可是,爲何有肅殺之意?”
“肅殺?”以琳走了過去,擰着眉頭,看了半響,贊同道:“的確,認真看來,每一字都如鋒利刀刃,凝視久之,如刀刃割身,殺氣……四溢。”
索吉拿過宣紙,看過後,直接道:“之前,千朝曾有幸目睹過二阿妹書法,秀麗精巧,溫雅涵韻,何時你的字,竟染上殺意?”口氣之間,質問之意,毫不掩飾。“莫不是二阿妹對我等三人之邀不滿才如此?如有得罪,我等甘願受罰。”頓聲,不見木絲妮雅迴應,繼續道:“二阿妹若不滿,直接說便是,何必如此糟蹋我等好意?”
“阿哥,你過分了。”布爾斥道。
“大哥,你想多了,我並沒這個意思。”妮雅慢慢轉頭,看着索吉,“還是在大阿哥的心裡,妹妹就是這般想的??”
索吉沉默,方纔不過是想看看她的反應,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
看來,以後有趣多了。
***
阿月拉默默的聽着大管家的訴說。
他說完了,阿月拉也回過神來,見他蹙眉,阿月拉也無所謂,如果是曾經的阿月拉一定會爲他煩惱爲他憂愁,可是,往日已去。
他不喜歡這樣的阿月拉,冷漠,冷漠得彷彿自己與她一點干係都沒有。
“那又如何?”阿月拉十分冷淡道,好似大管家所說的事情,與她毫無關係。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完成了。”
阿月拉睨了大管家一眼,道:“是的,我欠你一聲謝謝,你的阿圖爲首領省掉了不少麻煩也爲我挽回了女兒,這功不可沒啊。”阿月拉道。
大管家看着她,默默無言,彷彿這樣的阿月拉,他根本就不認識。
最終,他只能嘆息一句:“阿月拉,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若是你這般——,我真的很累,真的累了。”
“你很累——?”阿月拉口吻低沉,十分的諷刺,“你當初若能安份守紀,就會輕鬆許多。”
“阿月拉,你不要這樣,你明知道當時的處境不容我拒,這不是我的錯,這麼多年,我一直爲挽回你們而努力。”大管家說。
拉月拉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眸之中的疲倦神色越來越濃重。
“你若是不答應,他又耐你如何?就如同妮雅不答應,誰又能耐她如何?阿圖比你男子漢多了。”阿月拉訕笑道。
“阿月拉,那一切都是首領造成的,怎麼成了我的錯?”大管家道,聲音裡帶着難以言喻的悲傷和無奈。
阿月拉沉默了,露出了一個十分清淺十分常見的笑容,但是,這樣一個常見的笑容,卻讓他心中更爲不安。
“好了,你可以離開了,我真的很想休息了。”阿月拉耷拉着眼,掩飾不住的倦意。
沉默蔓延。
好一會兒之後,大管家頹喪道:“好吧,我先走了。”
“走吧。”阿月拉也是沉默了一會兒,纔開了口。
“走了。”輕淡的言語,卻帶着不容違抗的命令在其中。
大管家慢吞吞的向門口走去,在即便踏出門口時,他頓珠腳步,回過頭看着阿月拉,嘆息一聲。
良久的沉默,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卻都在裝聾作啞。
在大管家離開後,阿月拉痛苦的閉上眼,一滴清淚,緩緩墜落。
而某個角落裡,有個人微微勾起脣角,路出深深的笑意,讓人膽寒。
很快,大管家與阿月拉的關係被那人揭穿了。
一場風雨,不知禍福,誰也不曾想到,平靜,會破碎得那麼快!
大管家與阿月拉的事情曝光後,所有事情,都如同暴風雨狂狷而已,一切都只剩下了慘敗。
一些人歡喜,一些人憂愁,可說到底,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
東巴部落首領是一個多疑的人,只要有點疑惑之處,就不會放過,而且現在,人證物證俱在,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
比起大管家,阿月拉可以說是一片平靜,連東巴首領質問她都是如此平靜。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阿月拉說。
“你真的不想辯悉嗎?”對於阿月拉的平靜,首領更多的是心痛,他更希望她能解釋一字半語。
“既然那以多年的感情也換不來首領的信任,阿月拉又何必辯悉。”阿月拉一話讓首領頓時陷入深深的內疚中。
首領深深地看着她,這個女人總是優雅得傷害人。
或許……或許……首領心中動搖着很多答案。
“我絕不允許有人損害夫人的清譽,大管家會扣壓審問。”首領說。
阿月拉輕拉一絲冷冷的笑容,首領不愧爲首領,表面相信她實質就在試探她,若是她與大管家有苟且之事,她定必想法去救大管家,要是她有什麼行動,一切就昭然不需再問了。
“夫人先休息吧。”首領道,正要離開。
“首領不必如此,阿月拉心中一直只有首領。”阿月拉說,這是多年來首領想聽到的話,阿月拉即使心中知道自己的心已漸漸走近他卻從不表露,冷淡的溫柔讓首領一直想操控她,可不知這種佔有慾早就演變成愛寵。
首領走近阿月拉,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雙臂,看着她,認真地說:“你可知道你是我最寵愛的女人,得到你是我這輩子最想做的事。”
阿月拉冷冷的眼神裡多了一絲悲痛,說:“首領不是早就得到了嗎?”
“我知道你怨恨我,但那是因爲真心受寵你纔想得到你,我希望你能成爲最尊貴的女人,你的花容月貌並不該平凡一生。”首領說。
阿月拉的眼眶漸冒淚水,此時,她竟然有些感謝這個她怨恨了十多年的男人了,畢竟確實是他讓她尊貴了一生。
“告訴我,”首領深深的看着阿月拉,重重的說:“你可曾是他的女人?”
阿月拉的淚滑了下來,面對這個受寵了她一生的男人,她不想欺騙也不想說出事實,她選擇了沉默,可她此刻的沉默足以傷透了首領的心。
首領實實地閉了一下眼睛,感覺心中無與倫比的痛苦在體內無限延伸。
片刻,首領狠狠地摔開了阿月拉,跨步轉身離開了。
阿月拉摔倒在地,就這樣安靜地坐在地上淚流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