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沈亦棠失眠了,十八年來第一次,躺在熟悉的牀上,每每剛閉上眼那股微涼溫潤的觸感便重新出現。

黑暗之中感官被無限放大,沈亦棠甚至感覺到了夙任喉結輕輕的滑動,搞得他一晚上都不敢閉上眼睛,直到第一縷陽光穿過復古的窗櫺,他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兒。

結果自然是遲到了,趕到學校的時候,趕上了第二節課的尾巴,而第二節正巧是地中海化學老師的課……

紫色的雲雷符在沈亦棠靈巧的指尖翻動,他已經一整天沒有見到夙任,這是自從他們相識以來,第二次這麼久沒有見面,第一次是因爲他被小凡重創,不得不臥牀休養。

起先夙任一直圍在他身邊打轉的時候,沈亦棠還有些受不了他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後來也就慢慢習慣,如今人不再身邊了,總覺得身邊空落落的,幹什麼都覺得差那麼點兒意思,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習慣竟然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情。

“喂!醜八怪,叫你呢!”流裡流氣的少年留着大背頭,一步三搖領着一羣小弟招搖過市一樣停在沈亦棠桌前,嘩啦一下把桌上的書本掃落在地,鑲滿銀色鉚釘的馬丁靴囂張的踩在旁邊夙任的桌子上。

沈亦棠眉頭微不可聞輕蹙一下,沒來由的覺得踩在夙任桌子上的那隻腳礙眼的很。

“我說,醜八怪,哥幾個有段時間沒來找你‘交流感情’了,怎麼,有沒有想哥幾個?”

旁邊一羣狗腿小弟配合的哈哈大笑,整個三班除了張狂的笑聲之外鴉雀無聲,都在靜觀這場久違的戲碼。

婁囂狹促的看着沈亦棠,最近夙任總是和他形影不離,夙任又因爲一人幹翻一中十幾個人,一戰成名,他們也不想觸黴頭,所以夙任跟在沈亦棠身邊這些日子,是他整個高中生涯裡,過得最爲平靜的一段時光。

沈亦棠看着流裡流氣的婁囂,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是因爲習慣了現在平靜的生活,還是僅僅是因爲習慣了……那個人而已。

……

還記得上學第一天,他帶着滿身傷痕回到棺材鋪,師傅沒有責怪他弄破嶄新的校服,也沒有埋怨他弄丟了新書包,只是細心幫他處理好了傷口,然後語重心長的告訴他,“小棠,這其實是一種修行,修得一顆平常心……”

可是師傅,我可能……不想在平靜下去了。

“你聾了?看來老子要重新好好教教你規矩才行!”

婁囂帶着風聲來勢洶洶的一巴掌,驀然的停在半空,被一隻看似有些纖弱的手掌輕輕攔住。

“呦呵!你這是長本事了,爺爺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是天高地厚……”

後面的話越來越沒有底氣,婁囂已經使出了全身力氣,可就是不能抽回被攔住的手臂,任憑他如何掙扎,沈亦棠就是紋絲不動,目光平緩的看着他,好似在嘲笑他不自量力,蜉蝣撼樹。

“你他嗎的!”

“砰!”

沈亦棠從還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婁囂嘴巴聒噪的讓人厭煩至極,乾脆直接的一巴掌甩在他臉上,然後婁囂就在一羣小弟震驚的目光中吐出兩顆後槽牙倒飛出去。

“嘶……”

不知道是誰倒吸了一口冷氣,三班的空氣霎時間凍結,靜的掉根兒針都能聽見。

“我要弄死你!”

婁囂口齒不清的低吼一聲,渾濁的眸子裡燃起一團憤怒的火焰將理智燃燒殆盡,不去管血水混雜着口水從嘴角滴下,操起旁邊一把椅子狠狠的朝着沈亦棠頭上砸去。

“老大!”

“你冷靜點啊,大哥!”

……

雖說這幾個和街面上的小混混一樣不學無術,可最多也就是欺負欺負老實人,婁囂這一下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幾個狗腿子七手八腳費力的攔下婁囂。

可婁囂就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爲了維護自己僅剩的一點兒尊嚴,亮出了爪牙,要和沈亦棠不死不休。

“沈亦棠你不要太……”張狂……

忠犬小弟像是被命運扼住了咽喉,一下子失了聲,看着沈亦棠身後,兩股戰戰,眼珠子差點掉出來,一聲慘叫在喉嚨裡轉了九曲十八彎之後終於喊了出來。

“鬼啊!!!”

其他幾個人差不多都是這個反應,軟倒在一起鬼哭狼嚎。

被沈亦棠強行拘過來的枉死鬼極力想將自己半邊耷拉在肩膀上的頭顱扶正,想要給大師留下一個好印象,擺弄了半天,不過因爲脖子上的傷口太過恐怖,脊椎骨完全斷裂,只剩下極少的一部分皮肉還連接在一起,枉死鬼始終擺弄不掉正確的位置上,最終只能雙手向上託舉起腦袋,末了衝沈亦棠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婁囂幾人被沈亦棠下了禁止,除了他和身後的枉死鬼,目之所及皆是煙雲繚繞的陰氣,曾讓他們一度以爲自己來到了陰曹地府。

“我……我一定是在做夢……”

紅毛小弟說完便沒義氣的直接暈倒了,淡黃色的水漬逐漸在他身下洇開,竟然是被嚇得直接失禁了。

“沈……沈亦棠,我們錯了,你饒了我們吧,求求你了……我的媽呀!求求您別對我笑了,我都要尿了,嗚嗚嗚……”

黃毛小弟緊緊扎進旁邊藍毛兄弟懷裡哭的稀里嘩啦,手指深深陷入藍毛兒兄弟大腿裡,藍毛兄弟抖如篩糠,對於疼痛一無所知。

沈亦棠捏了個訣,解除了幾人的禁制,身後的枉死鬼像是趕着投胎一樣,呲溜一聲鑽入地底,飛速遁去。

婁囂幾人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感覺陽光是如此的和藹可親,還沒來得及感嘆自己又活過來了,便看到了沈亦棠神情冷淡的臉,嚇得肝顫兒,大腦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給跪了。

“哈哈哈哈哈……”

三班同學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有的甚至笑出了眼淚,在他們眼裡,婁囂幾人只不過在原地愣了幾秒,然後就開始哭爹喊娘,洋相盡出,甚至紅毛兒還失禁了,婁囂的臉臊的通紅,帶着一衆小弟灰溜溜的走了。

“你活不長了。”沈亦棠涼涼的開口,婁囂離去的腳步一頓,雖然沈亦棠沒有明說,可他有一種直覺,這是就是對他說的。

“人活一口氣,鬼爭一炷香,你……氣數將盡,好自爲之。”

沈亦棠確實是對婁囂說的,在看到婁囂的第一眼,他便有些奇怪,婁囂整個人都籠罩在一股黑氣中,五官都有些朦朧的看不清,這本該是暮年將死之人才會有的狀態,就像燃盡的最後一小截兒蠟燭,照亮自己都顯得費勁,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沈亦棠不準備多管閒事,對於婁囂,提醒一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沈亦棠從課堂裡掏出溼紙巾,擦去夙任桌子上那個礙眼的鞋印,沒了上課的心情,在三班同學的注目禮中和英語老師擦肩而過走出了教室,

反正下一節課是英語課隨堂測驗,歪歪扭扭的外國字母在他眼裡根本和小蝌蚪沒有區別,像看天書一樣,比起英語課,他更願意去看鬼畫符。

婁囂默默撿起散落在四處的書本,還細心擦去上面的灰塵,擺放回原處,低着頭出了三班的教室。

沈亦棠莫名覺得煩躁,煩他自己,也煩夙任,自從見到夙任之後,他就不受控制的脫離了原來的軌跡。

沈亦棠不知不覺來到了初次和夙任相遇的小樹林,臨近黃昏,陽氣漸弱,陰氣復甦,而且小樹林又是坐落在陰氣最爲濃郁的西南角,因此日頭還有一大截,小樹林裡就已經陰氣森森,細針一樣寒氣混雜着陰氣,直往人家骨頭裡鑽,所以一到了晚上,沒有人願意往這邊走。

距離放學還有三節晚自習,沈亦棠閒來無事,不想回去上課,又不想被神出鬼沒的教導主任抓包兒,這個清冷無人的小樹林反倒是一個好去處,一擡腳便走了進去。

沈亦棠一手枕在腦後,隨意的躺在樹冠上,天邊雲捲雲舒,耳邊樹葉簌簌作響,帶着寒氣的夜風吹起他略微長長了一些的頭髮,手裡依舊把玩着那張紫色的雲雷符,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月亮十五不圓十六圓,皎潔的白玉盤掛在天邊,薄薄的雲層輕紗一樣環在在圓月周圍,靜謐而美好。

夙任說今天是八月十六,那昨天不是中秋節?沈亦棠後知後覺想起原來昨天是家人團聚的日子,不過隨便吧,師傅一直把這些節日看的淡淡的,或許除了擺在廳裡的那上百具棺槨,在師傅眼裡沒有什麼是重要的。

沈亦棠從來沒有慶祝過任何節日,包括春節也是一樣,他彷彿一直遊離在大衆之外,站在櫥窗外冷靜的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奇奇怪怪的物,從未越界。

可偏偏夙任出現了,一點點將他拉近活生生的現實中……

沈亦棠咂咂嘴,突然之間很想喝酒,然後趁着酒勁兒把這張雲雷符甩在他身上。

“噗呲。”沈亦棠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笑了,卻陡然看到對面教學樓上一道身影倏然而逝,從三十三層的樓頂一躍而下。

沈亦棠在原地留下一道殘影,風馳電掣奔了過去,口袋裡的‘咫尺’澎湃出妖異的血紅色光芒,燃燒起來一般,沈亦棠倏而出現在墜樓的人身邊的時候,她已經掉落到七樓,速度極其驚人。

雖然沈亦棠右手捏着一張不動冥王符篆,在接觸到墜樓人的身體的瞬間,右臂上的衣衫寸寸炸裂,同樣被帶着飛速向下墜去,儘管沈亦棠用盡全部力氣,仍然不能減輕這種純物理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