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臺底下又上來一位:“借光,借光,借光……!我說童俠客,果然武藝高強啊!你先退下來,歇一歇,把這不要臉的東西交給我了!”童海川聞聽此言,虛晃一招,跳出圈外,站在一旁定睛觀瞧,好懸沒認錯人!爲什麼呢?這人長的跟一輪明月照九州侯傑有相似之處,又酷似北俠秋田秋佩雨,但仔細一看都不對。這主個頭兒並不高,挺大挺大的腦袋,前出一廊,後出一廈,是個大扁扁頭。小臉兒不大,奔兒顱頭下鑲着一對黃眼珠。鼓鼻樑,菱角口,臉上一縷山羊鬍須,身上揹着不大個小包,身穿土黃布一身褲褂。手裡邊拎着一根鐵柺,笑呵呵來到童林的面前:“童俠客!武藝高強,本領出衆!剛纔老朽我算開了眼了。要說您練的不好,那種人都沒吃過人飯,跟那牲口都差不多少。您哪,多擔待!這牲口啊,就得找老闆兒對付。您不是趕車的,您外行,您先退在一旁,我來教訓教訓他!”
童林心說話,今兒個這些人怎麼都這麼客氣?這都什麼詞兒啊!瞧!又不認識這個人。正想下去喘喘氣兒,因此衝着老人一抱拳:“老人家,請!”說着退歸看臺。等童林回到臺上,雍親王胤-十分擔心:“海川!受傷沒有?”
“爺您放心,沒有。”
“噯!誰能打得了我們海川呢?你別聽他說些大話,那叫吹牛。海川哪!我看你打着的時候,也是躲躲閃閃,沒把真能耐拿出來,你怎麼老是壓箱底的不往外亮呢?”
童海川心說話,我把吃奶的勁都拿出來了,還有什麼壓箱底兒的?唉呀!我們這位貝勒爺是真能捧我呀。童林一笑:“爺!我就這麼大能力了。”海川說完了,看劉俊和張子美、李元的傷。這陣兒疼勁兒有點過去了,幾個人把這胳膊全包紮着,怒目而視,往臺上盯着。童林也要看看下文,所以,喝着水不言語。
話分兩頭,單表這位大腦袋的老者,邁步來到那老頭面前,哈哈一笑:“朋友!還認識我是誰?”
“喲!好啊!你還活着!哪裡去!”說着就是一掌。大禿腦袋往旁邊一閃,說道:“我怎不活着?活得硬硬實實的。我沒說麼,教訓你這種牲口,非得我不可,我是趕車的出身!”
“好啊!老匹夫,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咱兩個人是決一死戰!”
“行行行行!我這次上臺,就是陪你死戰來的,咱倆不分輸贏,誰也不準離開亮鏢會!”
這小老頭說着,把包裹解下來,放在臺旁,挽袖面,緊大帶,跟那個老者就戰在一處。一個瘦高,一個短粗,這兩人打了個勢均力敵。明白的人都看出來了,九陰八卦掌對九陰八卦掌,他倆的招數都一樣,因此打了個棋逢對手,不分勝敗輸贏。
那位說,打了半天,他們倆是誰呢?有什麼仇恨,至於這麼激烈?要說起來,他們有一段複雜的關係。就說先登臺那個瘦高老頭,就是本部書上主要的劍客,有個小小的綽號,叫滄海變桑田,西山怪叟,姓王,叫王陰王世倫。後邊上來的這個大腦瓜子,有個外號叫賽南極崑崙子,笑面老叟,姓孫,叫孫志孫茂昌。
要說起孫茂昌和王世倫,這哥倆還是親師兄弟呢。你別看他倆變臉,當初挺好,兩個人都是河北滄州人。大家都知道,滄州是武術之鄉啊。到了那個地方,練武術成風,大人、孩子、小媳婦、老頭,都能打拳踢腿。有時候你走在街上,瞅那老太太不起眼兒,也能啪啪啪打幾個旋風腳,所以滄州那是武術聖地。
這孫茂昌和王世倫,他們倆是同鄉人,都住到直隸滄州小南莊,家裡邊也都挺稱的,按現在的成份說,都是富裕中農啊!你看那裡吃喝不愁,閒着幹什麼呢?每一年春種秋收之後,封上糧,納了稅,沒事兒了,年青人都湊到一塊兒開始練武。爲什麼說年青人?咱們說這話還在六十年之外,那時候他們兩個都是年青人,十歲,二十來歲,一個個好勇鬥勝。他們小南莊,光這個歲數的人,就不下五六十。大夥兒湊在一起,光自己練武沒意思啊!大夥一想,對!咱們湊份吧!富裕的多拿點,窮苦的少拿點兒,咱們請老師好好練練功夫。大家一致同意,就在這場院,收拾了個場子,大家湊錢買的兵器,沒事兒吃完了晚飯,開始練功。
先請了個老師叫神槍花四霸,是個回回。這花四霸真有能耐。等開張這一天,開始教他這幾十名徒弟。他就發現,在這些人當中,最數孫茂昌、王世倫兩個人出衆,也最數他們倆用功。當老師的都是這樣,喜歡有出息的孩子,就是費點兒勁,他也樂意教。因此呢,在茶餘、飯後,閒着的時候,他就單獨教這王世倫和孫茂昌。這兩個人的能耐,顯而易見比其他的師兄弟都高出一大截兒。等轉過年來,神槍花四霸走了,臨走把他們倆叫到跟前說:“茂昌,世倫!我這一次到滄州來,沒白來,教了你們兩個出色的徒弟。要說你們倆現在的功夫,一般來講不錯。要講怎麼了不起,還談不到。爲師走了以後啊,你們要好好地練功。如果有富餘錢,再請那名師高手。另外,希望你們兩個人要相親相近,中間千萬別鬧磨擦。因爲什麼呢?你們倆學的都不容易。”花四霸囑咐完,告辭走了。這哥倆也聽,後來又請了幾位名師,兩個人的能耐就挺高了。那師父哪兒那麼現成呢?說請就來麼?不那麼容易,特別是請名師,更不容易。有一段時間就沒有老師。沒老師怎麼辦呢?這些練武的就舉薦孫茂昌和王世倫,讓這兩位領頭教給他們,其實就代替師父了。這兩個人就教吧。那麼些師兄弟,教不過來,就分成兩撥。孫茂昌領着一撥,王世倫領着一撥,日久天長,這磨擦出現了。是王世倫這一撥不服孫茂昌這一撥,孫茂昌教的那些徒弟也不服王世倫這些人。都是年青的,坐在一塊兒胡吹亂捧,說着說着說翻臉了,結果雙方就動了武了。孫茂昌和王世倫趕緊出來給調停,把師兄弟們痛罵了一頓,算把這場風波給壓下了。
不怕沒好事兒,就怕沒好人。有些人在背後就煽風點火,比如說見了孫茂昌了,就說:“我說師兄,你可注點意啊!王世倫這小子不是東西,背後經常指責你,說你的功夫不如他牢,他想暗中下腕子收拾你,你可多加謹慎!”又跑到王世倫那邊說孫茂昌的壞話,說:“你看孫茂昌挺大個腦袋,一腦袋都是壞水!見着你的面挺恭敬,暗地之中盡說你的壞話,早晚一天要對你不利,可要多加小心!”你說這種人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由於他們兩頭挑唆,使他們師兄弟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但是孫茂昌這個人比較老實,聽了這些話,付之一笑,沒往心裡去。王世倫就不同,王世倫心眼兒小,聽完了就認了真了,再見到孫茂昌就顯得不那麼自然了。可是他們倆這心裡頭,都有一定的隔閡。日久天長,這玩兒就容易爆發。
單說那年的八月十五,什麼事兒沒有,皓月當空跟天燈一樣。這幾十個年青人又湊在一塊兒了,就在這個場院說槍論棒。說着說着,誰高興了就練趟槍,誰高興了就練趟棍。有人提議說,咱這麼辦得了,這麼多年,咱這兩位師兄也沒交過手,是不是讓師兄們也交交手,咱們也開開眼,給咱們做做示範。
“歡迎!歡迎!”年青人這麼一起鬨,弄得孫茂昌、王世倫挺不好意思。其實,他們倆心裡頭也有點兒互相不服。這些師兄弟推推擁擁,把他們倆推在一起,看來不比是不行了。孫茂昌衝着王世倫一作揖:“師兄!那咱倆就比比吧?”
“好吧,師弟,我奉陪!”
孫茂昌說:“咱可這麼說,師兄啊!我這兩下子白給,望求師兄手下可留情!”
“哎呀,茂昌你怎那麼客氣?我知道你盡偷着下功夫,你比我高得多,來!”
呼啦!大夥兒把場子打開了,把板凳都挪得遠遠地,圍了個圈兒,在這兒看着,兩個人比試拳腳。其實呢,他倆學的都一樣,一個師父傳授的,不差上下,因此折騰了半天了,沒分出輸贏來。這孫茂昌呢,仗着個兒小,身體挺利便,急中生智。心想這怎麼辦呢?來了個絕的。正好王世倫這麼一撲地,孫茂昌個小這麼一哈腰,王世倫撲空了。孫茂昌使了個“老和尚撞鐘”,這大禿腦袋,叭!正好撞到王世倫小肚子上,王世倫站立不穩,摔了個仰面朝天,大夥“譁!”全樂了。
“好!這一招真闊!這一招頂得好!”孫茂昌例高興了,王世倫有點掛不住。從地下起來臉紅脖子粗,瞪了一眼孫茂昌,甩袖子就走。大夥兒一看都挺尷尬呀!你看看弄個不歡而散。
孫茂昌這個人爲人厚道,第二天買了兩包點心,到師兄王世倫家裡頭叫開門,進屋直說好的:“師兄!昨天哪,要論真個的,我打不過你。讓你逼得我沒個法,這才用腦袋撞了你一頭。師兄你沒注意吃了點虧,全怪我一時不慎。師兄!你可別往心裡去,我來給你賠禮來了。”
王世倫一笑:“師弟,咱們誰跟誰?你何必這麼客氣?再者一說,比武論高低,那必定有個勝的,有個敗的,我就叫你撞了一腦袋也無關緊要,你別往心裡去,我根本就沒生氣。”
孫茂昌啊,還認爲他說的是真的,把點心撂下回去了。打這兒一連多日就沒見着王世倫露面兒。孫茂昌心裡琢磨着:“怎麼他病了?還記念前仇?怎麼不來呢?”
孫茂昌隔了十天,又拎着禮物,去看王世倫,結果到家一看,撲空了,家裡人告訴孫茂昌,王世倫出遠門了,已經走了五天了。孫茂昌一聽臉色就變了,他知道這事兒不好。孫茂昌和他從小在一起,王世倫就沒離開過家鄉,爲什麼早不走,晚不走,單趕這時候離家遠出?不用問,一定是記着我那一腦袋之仇啊!孫茂昌回去就吃不下飯去了。
前面說過,王世倫這一次離家出走,是爲了一腦袋之仇嗎?一點兒都不假呀。王世倫這個人有心計,肚量小。這些日子沒來,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覺着不是滋味。你說我們是同堂學藝,他還是我師弟,當着那麼多人撞了我一個跟頭,實在叫人下不來臺呀!唉!大夥兒表面不說什麼,暗地之中說短弄長,往後我在小南莊還有站腳的地方嗎?這麼一說,這一腦袋之仇,我是非報不可呀。不把這臉找回來,我就不姓這個王!您看這用得着下這麼大的狠心嗎?唉,他就是這麼一種人哪!
王世倫打定主意,跟家裡人告辭,說我出門學藝去,我學不好絕不回來!家裡人勸說不住啊!這纔給他拿了川資路費,讓他啓程。上哪去呢?王世倫心裡也沒數。等離開家鄉,離開滄州他傻眼了。唉呀!他一琢磨:我得找高人哪。高人在哪兒呢?腦袋上也沒貼貼兒,也沒貼字兒,又一想,我回家吧,回家太難看了,肯定這陣兒消息傳開,都知道我走了,我沒臉見人。唉!這麼辦吧!鼻子底下有張嘴,我到處打聽。仗着這王世倫哪,挺能說,邊走,邊打聽,哎!就有那熱心人告訴他,說你要練武術,你去鎮江練,在鎮江有個了不起的老英雄啊!這人姓李,叫李晚村,江湖諢號是江南第一劍。您就聽這名,天底下是頭一位。您要跟他學武術,那還有說的嗎?王世倫一聽,對!是有這麼個人,神槍花四霸,我花老師就說過。
一提起李晚村來,他是肅然起敬啊!那是劍客當中的頭一把,我怎麼把這事忘了?王世倫又一琢磨:“不行!人家那麼高的身份,能收我嗎?一個種地的莊稼小夥子。唉呀!乾脆,我去試試,豁出破頭撞金鐘!我豁出臉憨皮厚去了!要能拜這麼個老師是我一輩子的榮耀啊。”下定決心,趕奔鎮江,路上無話。到鎮江進了西關一打聽,西門裡有沒有個青竹巷?人家說:“有!順城街,你往前走。”他先到這門口,說這兒有個李晚村,李老先生嗎?有人說,就這第三個黑門樓,那就是他們家。到了門上,他一看門旁邊掛個牌兒,寫着“李宅”,他堅信李晚村住在這兒。
王世倫可沒敢叫門,轉回頭到街裡,先到澡堂子洗了個澡兒,把那衣服都收拾得乾淨利落。然後又到點心鋪,摸了摸兜裡還有十幾兩銀子,他拿出八兩來,買了點心。八兩銀子,那可不少啊,那點心買得太多了,兩隻手幾乎都拎不過來了。後來王世倫好不容易把這點心抱到李晚村的門首,把點心包往臺階上一放,這才砸門。有一個家人把門開開,看了他一眼:“找誰?”“啊!請問,這是晚村先生的家嗎?”“對呀!你有事兒嗎?”
“哈!我是從滄州來的,慕名而來,要拜他老人家爲師,請您……”
“沒在家!”“咣噹!”
不等說完,把門關上了。唉呀!王世倫一想,這有意思啊!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怎麼辦呢!還得砸門!“咣!咣!咣!”他又砸門。那個人把門開開一看,把眼珠子一瞪:“去去去!我說你這人怎麼不懂禮貌呀!沒說麼,老先生沒在家,你敲什麼?”“唉呀!家院哥哥,我有下情回稟。我是從遠道來的,不容易。我就想求見晚村老先生一面,請您行行方便,給我通稟一聲。只要叫我見了,給您磕個頭,問個好,我忘不了您的好處。”說着,把腰中僅有的二兩銀子也拿出來了,往前一遞。這話呀是開心鎖,這王世倫挺能說,帶着一副可憐相,就打動了這家人。這家人可沒收銀子,合計合計:“這麼辦吧!我要說沒在家就是沒在家,因爲他老人家在家待不住。你要想見面兒,你就得奔望海樓茶館兒,你看看在那兒沒有吧!”
“家院哥哥!還有點事兒,你看我這禮物我拿着也拿不動,瓜子不飽是人心,我給老先生送來的,請您代爲收納。”“唉!不不不!不行!我們老先生有話,任何人送禮都不準收,啊!這是規矩。你趕緊拎走,拎走!”說着話,門兒又關上了。“唉呀!這怎麼辦呢?走吧!”王世倫哪,拎着這兩大抱點心,就打聽這個望海樓茶館。有人告訴他:“西門外,三裡地靠道邊就是。掛着幌子,金字牌匾,到那兒一看就知道了。”
王世倫好不容易出了城,一看路北那兒真有個大茶館,三層樓,油漆彩畫,光彩奪目。不但有幌子,而且有一塊橫匾:“望海茶樓。”就這兒。邁步往裡一走啊,人家茶樓的還認爲他喝水呢。
“哎!來了!您喝點兒什麼水?往裡請!”
“不不不!我打聽點兒事兒。李晚村、李老劍客來沒來?”
夥計們一聽,就是一愣:“你跟李老先生認識?”
“啊,不認識。我是慕名而來。您看,我給送禮來了。到他家沒見着,說在茶樓喝茶呢,所以我就來了。”
就見那夥計呀,跟掌櫃的咬了咬耳朵,隨手往樓上一指:“可能在樓上呢,你去吧!”
“噯噯噯!”唉喲!把王世倫樂的!心想,真要見了面,把大腿一抱啊,說什麼也得拜你爲師!拎着點心包就上了樓了。往樓上一看,喝水的人真不少,八仙桌,太師椅子,紅油漆地板,這屋也講究,那茶香簡直都薰鼻子。其實他沒見過李晚村,他怎麼知道誰是呢?他傻呵呵站在樓梯口那兒,挨個兒給相面呢。相來相去這一瞅,哎!靠着裡邊第三張桌子,坐着這個人,正好臉朝外。這個人是個大身材,穿着米色長衫兒,挽着白袖頭,面似銀盆,禿腦門子,花白的小辮兒,留着燕尾鬍鬚,目若朗星,真好比雞羣之中的綵鳳。那麼多喝水的,一眼就看出這人不同尋常。
哎呀!這一定是李晚村,李老先生!他一看哪,對面坐個和尚,這和尚長得又胖又大,禿腦袋直閃光。在桌子上擺着一盤棋,兩個人全神貫注地在這兒下棋呢。
這王世倫猶豫了一下,拎着點心包就過來了。站在這老者背後,不敢驚動人家。要拜人家爲師,惹得人家心煩了,那不就失敗了嗎?好長時間,人家光顧下棋,也沒發現他。他把這點心包就放到樓板上了,一會兒搓搓屁股,一會兒揉揉手:“這這這,我得怎麼說法呢?哎!乾脆我跪下得了。”他也沒打招呼,就跪在這老者的身後,這時間可不短哪!夥計端茶送水,一瞅這位是什麼毛病,跑這兒罰跪來了?這怎麼回事兒?也沒敢問他。喝水的人也好,下棋的人也好,這麼一看,蠢頭蠢腦的一個莊稼小夥子在這兒跪着,都捂着嘴直笑:“犯了什麼錯了?我說那老頭也不對,你教訓人,你回家教訓去,哪有在茶樓教訓的?你看這多難看!”人們怎麼猜測的都有。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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