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雖然很少用香水,但身上那股淡淡的少女體香卻逃不過瞎子的鼻子。
“那你摸摸我這一生能有多少個紅顏知己?”葉承歡把另隻手也給了摸骨師。
摸骨師笑眯眯的摸了幾下,笑容忽然凝滯,手也停了,眉宇間多了幾分凝重,忽然說了句奇怪的話:“我,摸不出來!”
丁香變色,刀疤也變色,葉承歡卻聳聳肩,“摸不出來還做什麼摸骨師。”
摸骨師汗顏的道:“我只能給人摸骨,但你,不是人!”
葉承歡皺起眉頭:“摸不出就摸不出,咱不帶罵人的,要不是看你又老又瞎,我一準把你罵成灰。”
丁香怕他再惹出什麼簍子,於是扯了扯葉承歡的衣角,對摸骨師伸出白嫩的小手:“摸骨師,你摸摸看我是什麼樣的人。”
摸骨師猶豫着拿起丁香的小手,剛摸了幾下,又變了顏色,語聲短促的道:“姑娘,能不能讓我摸摸你的臉。”
“嗯。”
他的手不光乾癟的好似枯樹皮,而且又皴又黑,也不知多久沒洗過,但丁香一定也不介意,就那麼任憑這雙手在她光潔的臉頰上撫摸。
雖然摸骨師的年紀不小,但自己的女人被他這麼摸臉,還是讓葉承歡有點小不爽,他剛要發發牢騷,就見摸骨師乾癟的眼眶忽然紅了,用嘶啞顫抖的聲音道:“你是丁香……”
丁香含淚擠出一絲微笑,聲音哽咽着:“七叔,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葉承歡聽到“七叔”兩個字,聯想到丁香說過的話,腦子裡忽然跳出一個名字:陳七!
難道這個又老又瞎的男人,就是丁香的救命恩人陳七麼?
但他怎麼也不能把這個毫無生氣的摸骨師和叱吒風雲的黑道煞星化等號。
陳七似乎在強忍着自己的情緒,沒有直接回答丁香的話,而是慘然一笑:“除了剛纔那位不是人的朋友之外,你還帶了一個姓陳的朋友,要不要也讓我摸摸。”
他的耳朵果然很靈,刀疤一直默默地站在角落裡,但還是被他聽到了。
丁香退到一邊,對刀疤使個眼色,他猶豫了下,還是來到陳七的面前,一聲不響的伸出自己的手掌。
陳七隻摸了一下,就緊緊握住,再也忍不住,淚水順着乾癟的眼角滾落下來,“真的是你,你還活着!”
刀疤臉上的刀疤劇烈的抽搐着,但他沒有流淚,因爲他不會哭已經很久了。
他一聲不響的把頭埋在老人的雙膝間,來回膩着,一個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像小孩子似的向人撒嬌,葉承歡怎麼看怎麼覺得滑稽,忍不住撲哧笑了聲。
陳七滿臉的慈愛化作冰芒,冷冷的道:“你笑什麼!”
葉承歡抱起胳膊:“我笑我的,你摸你的。”
陳七哼了一聲,“丁香,你怎麼找個這樣的男人,一點規矩不懂。”
丁香滿臉侷促,給了葉承歡一個制止的眼神。
親人重逢,讓陳七枯瘦的臉頰又泛起紅光,他一手拉着刀疤,一手拉着丁香,“好啊,好啊,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們,就算現在死了我也瞑目了。哈哈哈……”
丁香問起他那次出門後爲什麼再也沒有回來,陳七嘆息一聲,才娓娓道來。
原來那天他從以前帶過的一個馬仔那兒聽說有仇人的消息,於是跟他來到一處廢棄工地,沒想到卻是個圈套,那小子早就被仇人買通,才千方百計誘他出來。
陳七被那幫人抓到,逼他說出丁香爸爸的下落,陳七這才知道原來那晚丁峰負傷逃跑,他們一氣之下燒了丁宅,至今生死未卜。
陳七並不是重點,他們設圈套的目的不是陳七,而是丁峰。
但她們打錯了算盤,別說陳七不知道他的下落,就算真的清楚也不會吐露半個字。
陳七受盡折磨,還被挖掉眼睛,後來他們以爲他死了,就把他裝進麻袋,丟到一座山坳裡。
當晚的一場大雨澆醒了陳七,他以極大毅力在山坳裡捱了一個月纔出來,等回去找丁香和兒子刀疤時,才聽說那裡早已變成一片廢墟。
他以爲他們也被仇家殺掉,於是痛哭一場,從此,隱姓埋名,四處顛簸。
直到後來他來到這條隱蔽的鬼街,一方面躲避仇人追殺,一方面潛心學習摸骨之術,給別人算命過活。他的摸骨術越發精湛,因此聚集在這一帶的流賊草寇都對他十分敬重,由於他的威望越來越高,不光給人摸骨,還成了這一帶大小勢力的調和人,直到現在成了鬼街最有權勢的人物。
只不過鬼街魚龍混雜,是龍都有名的三不管,外面的勢力也不願介入,加之陳七從沒吐露過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安穩的住在這裡。
丁香也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聽說鬼街有位摸骨師,描述的相貌和七叔十分相像,再三考慮後,她決定過來看看,沒想到那個摸骨師真的就是陳七。
丁香面色凝重的問道:“七叔,那天你見到我們的仇人了嗎,他到底是誰!”
陳七澀然一笑,搖了搖頭:“那天出面的不過是一幫打雜的馬仔而已,他不會輕易出面的。”
丁香感到一陣失落,本以爲找到陳七,一切真相就會大白,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團迷霧。多年的苦等和煎熬化成泡影,她臉色煞白,春眸收縮,攥緊的拳頭髮出爆豆般的聲響。
旁邊伸過一隻溫暖的大手,搭上她微削的玉肩,丁香驟然擡頭,就看到葉承歡那雙湖水般憂鬱的眼神,嘴角微斜,掛着一絲慵懶的笑意。
一剎那,她躁動不安的心安定許多。
陳七忽然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上比比劃劃好像寫着什麼。
丁香臉色煞白,紅脣微顫,美目裡盈盈波動的說不清是淚,還是火焰!
陳七顫巍巍的起身摸到窗下,用一塊雪白的絨布,輕輕擦拭着一柄劍。一柄非常美麗、而又非常鋒利的劍,是用上好的玉剛煉成的。
他的臉色在陽光下看來,還是蒼白得可怕。看得出他有心事,而且這個心事埋藏在心底,一藏就是多年。
“我眼瞎但心卻不瞎,這些年我從來沒忘記過仇恨。”陳七緩緩說道,“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那個人,我要用這把刀親手砍下他的腦袋!”
空氣壓抑了一陣,陳七的面色漸漸舒展,他放下刀,笑道:“故人重逢本是應該高興的事,你看我都老糊塗了。癩子!客人來了,怎麼還不知道上茶!”
門簾一挑,從套間走出一個青年,長得眉清目秀,倒有幾分女人氣,手裡捧着茶盤款步過來。
葉承歡覺得非常有趣,這個年輕人明明細皮嫩肉,一臉書卷氣,卻偏偏叫癩子。
陳七忽然做了個很奇怪的手勢,癩子忙嗯了一聲。
陳七寬慰的點頭,“他是聾啞人,我剛纔問他是不是我最好的明前茶。”
年輕人爲每個人都斟好茶,他的手柔若無骨,每根手指都像春蔥般嬌嫩,就在他把茶杯擺在葉承歡面前時,葉承歡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對丁香遞個眼波:“上天總是公道的,沒給你嘴巴和耳朵,卻給了你這麼好一雙手,和我女人都有一拼。”
丁香似乎剛從複雜的情緒中解脫出來,淡淡的嗔怪:“你不會連男人都喜歡吧,要是那樣我可不要你了。”
一句話引來一片笑聲。
年輕人觸電般顫了一下,一杯茶灑了半盞,縮手,後退,手足無措的縮在陳七背後。
陳七端起茶杯,“這是上等的明前茶,我早就不喝酒了,今天只好以茶代酒。”
丁香和刀疤也端起茶,只有葉承歡目光怪異的看着陳七背後的癩子,忽然吐出四個字:“茶裡有毒!”
大家全都怔住。
電光火石間,只見那張眉清目秀的臉上閃過一絲陰狠的厲色,他的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已多了把手槍,猛地頂住陳七的後腦。
砰!
一聲槍響,血光四濺!
陳七腦門上多了個血洞,哼也沒哼,便往前栽倒。
緊接着,癩子把槍口對準了最近的丁香,她完全被奇峰突起的變化驚呆了,饒是她反應機敏,但這時躲避或是反擊已經晚了。
正要扣動扳機,斜刺裡飛來一隻白乎乎的東西打在他的手腕上。
啪嚓!
茶水混着癩子的血水四散飛濺。
癩子飛身竄上窗戶,正要跳下,背後一緊,一股強大的牽引力把他拉回地板。
一張臉距離他如此之近,微青的鬍子茬,慵懶的眼神,緊鎖的眉宇,還有,一股淡淡的菸草味道。
“我們說話的時候你的表情變化很豐富啊,我正在奇怪聾子怎麼能聽到聲音,只可惜我還是晚了一步。”葉承歡嘆息一下,看了眼血泊裡的陳七,“你已經死定了,不過只要能認真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讓你死的愉快點。誰主使你的?”
在這個男人面前,癩子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渺小,他的身體彷彿被一股陰冷的黑潮席捲,壓得他喘不過氣,被擠壓的靈魂似乎隨時要尋找出竅的位置,殘存的一切情緒全部化爲烏有,只剩下一種,恐懼!
“青紅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