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遲遲開
計程車緩緩駛離臺大醫院,車窗上,映着一張憔悴的容顏,蒼白的臉蛋,擦不幹的淚光,酸澀和苦楚在胸腔內發酵,匯聚成一灘苦楚。
車廂內的收音機裡,女歌手柔聲吟唱着,字字句句道出她的心境——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着搖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我們老的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阿遲,我想跟你白頭到老,可是……我快死了。
醫院某病房。
黎洪濤還在沉睡着,黎佳期守在一旁。
忽然,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黎佳期的老公陳醫生急急地走了進來,沉聲道,“佳期,不好了!”
“怎麼了?!”黎佳期扭頭望向他。
陳醫生面露急色,但觀望了一下岳父的狀況,覺得病房裡說話並不是很方便,於是伸手將大腹便便的妻子從椅子上拉起,到走廊說話。
“發生什麼事了?!”黎佳期不由得感到奇怪。
陳醫生伸手從白大褂的口袋裡掏出一份名單,“我剛剛去了主任辦公室,他給了我這份名單,這是機場方面傳過來的,你那個朋友叫尤桐是吧,她昨天搭乘了從廣州飛往臺北的那次航班,也就是說,她被傳染上了‘單純皰疹病毒性腦炎’病毒。”
黎佳期聞言色變,“你確定她一定會被傳染嗎?!”
“當然確定!那種病毒的傳播具有相當規律的特性,飛機上只要有一名病毒攜帶者,那麼在一個小時之內,密閉空間裡的所有人都會被傳染,廣州到臺北有三個半小時左右,她百分之百已經被傳染了,可是病毒爆發的時間因人而異,剛剛有一名患者已經不治而亡了,我們醫院現在要按照名單逐個追蹤被傳染的人員,我剛剛已經按照名單上的號碼打過她的手機,但是沒有人接,你能不能聯繫上她?!”
黎佳期搖了搖頭,略微思索,說道,“我讓我哥試試!”
“那你快點!”
“嗯!”黎佳期轉身要回病房拿包裡的手機,卻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來,“老公,我們都和尤桐接觸過,我們會不會被傳染啊?!”
“不會,這種病毒一旦潛伏在了一個人體內,除非是爆發的時候,處於完全密閉的空間,高空高壓,病毒分子纔會迅速不受控制地傳播,其他的時間都很安全。”
黎佳期點了點頭,雖然知道自己和家人都不會有事,但一顆心還是爲尤桐揪着,雖然她對尤桐仍然沒有什麼好感,可是爲了哥哥,她也只能認了。
黎佳期連忙回病房拿了自己手機,打給黎遠航。
計程車內,尤桐目光呆滯,口袋裡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她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掏出電話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沒有接,任由鈴聲持續響着,一直到聲音自動停止。
計程車徐徐前行,越來越接近桃園機場,司機轉換了收音機的頻道,男低音播送着天氣預報。
“廣州小雨”等字眼傳入耳畔,尤桐驀然一驚,連忙抓起手機撥了家裡的號碼
。
“媽媽……”甜軟的嗓音扯得她心好疼好疼。
“蓉兒,廣州下雨了嗎?!”
“嗯。”蓉兒小聲地說,“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怕打雷。”
“乖,蓉兒,媽媽已經快到機場了,很快就回家陪你,不要怕。”尤桐抓緊了手機,輕聲哄着女兒。
“媽媽,你放心,我陪着蓉兒呢!”容容忽然接過了電話懂事地說道,但末了還是補充了一句,“媽媽,你快點回來,我們等你。”
“乖孩子……”尤桐睜開迷濛的雙眸,感覺臉頰一片潮溼,伸手一摸,臉上爬滿了淚水,而心裡的痛楚是那樣清晰。
計程車緩緩停下,她看了一眼計價器,按照上面顯示的數字付了車資,推開車門下了車,淚眼朦朧地朝着機場大廳的入口處走去。
可是還沒有走幾步,一旁就有一道黑影迅速閃過。
她擡眸,瞧見了一張俊朗卻表情沉重的容顏。
“小桐,你回不去了。”黎遠航沉聲說道,眼眶隱約泛紅。
“不,我要回去!”她固執地說。
“他們不會讓你上飛機的!”黎遠航咬牙說道。
尤桐用力睜着眼睛,淚水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沾溼了面頰,哽咽地說道,“可是……我的孩子們在等我……”
孩子們?!
黎遠航驀然一愣。
她的雙眸,一如那一年的夏天黝黑明亮,她的眼淚,一如那一年的夏天晶瑩剔透,他的心,也一如當年那般顫抖。
他忽然擁她入懷,卻不敢用力,彷彿一用力,她就會碎了。
機場大廳的入口處,人來人往,他輕輕地抱着她,就像是一個人要爲另一個人送別,只是,今天走的人不會是她。
“小桐,我今年三十歲,可是我認識你已經十五年了,你在我的生命裡佔據了一半的歲月,你不喜歡我沒關係,可是請你相信我——我會幫你把孩子們平安帶到臺北,帶到你身邊。”
“還有……”他拉起她的手,拔下她指間的那枚銀戒,“我會幫你把戒指還給他。”
“然後……你就可以帶着孩子們,再也沒有後顧之虞地回到他身邊了,一家團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她擡起頭來,露出了“你怎麼知道”的眼神,而黎遠航笑了笑,喃喃說道,“十五年不是說說而已。”
半個小時後,一架飛機劃過雲層,載走了他的身影,白煙飄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