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罹湮窩裡反並非寐瞳所想, 只是一切太出人意料,當日他攜漫羅去蒔卉館的時候意識還算清明,怎料幾杯相思酒下肚, 便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了。所以無比惡俗的, 若時光真能倒流, 他寧願一切不曾發生, 至少不用像如今這般, 鬧得漫羅恨他,罹湮也恨他。
然而有些話,雖然他只借着那日的酒勁說過一回, 而心裡卻始終相信——酒後吐真言。他記得很清楚,那日他曾這樣問過那個女子, “漫羅, 我可不可以喜歡你?”對方到底怎麼回答的, 他已記不太清,只隱隱中想起漫羅臉上浮現出的厭惡表情, 心竟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某一日,他獨自一人坐在流雲亭內,出神地想着這些日子來的許多事,他想起那一天,罹湮離開前的那句話, 忽而自嘲地笑起來。記憶中那孩子從未在他面前自稱“少主”, 看來這回是真的把他惹毛了, 才端起了主子的架勢。
而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見過罹湮, 只聽說昨日段則逸曾單獨見了他, 也不知那人又與他講了些什麼。
段則逸老奸巨猾,向來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罹湮這些年來長進不少,但要對付段則逸,怕還不是那般容易,只怕他年少氣盛,一時衝動又做錯了事,到頭來吃苦的終究是他自己。
“國師,很巧啊!”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寐瞳微微一愣,隨後朝着聲音的方向看去,見是上官暖玉,不禁泛起一抹笑意,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俯身道:“寐瞳見過皇后娘娘。”
暖玉許是不曾見過寐瞳如此客氣的模樣,竟頓然怔住,半晌才笑開來,款步走入亭內,道:“國師平身吧!”言下側身在那隨行的丫鬟耳畔低語幾句,只見那丫鬟便退去了。
暖玉在石桌旁坐下,而後笑着對寐瞳道:“國師也坐吧!”
寐瞳倒也不客氣,極爲瀟灑地往座位上一坐,繼而邪氣地望着暖玉,開門見山地道:“本來寐瞳也正打算去找皇后娘娘,不料這麼巧,卻在此遇上了娘娘您。”言下他的脣角又勾了勾,緊接着問:“皇后娘娘,不知您打算幾時去辦寐瞳所拜託的事兒呢?”
暖玉聞之,不自覺地凝了凝眉,“國師倒是急什麼?本宮既是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將這事放在心上。”她擡眼瞧見寐瞳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地斂了去,忽而輕嘆一聲,復又啓口,“你放心吧,今夜我便會行動,無論成敗,我都會給你個交代。”
寐瞳得了暖玉的承諾,臉色方纔緩和了些,“既然如此,那麼今夜子時,寐瞳會在聖女塔前恭候皇后娘娘的佳音。”
暖玉沉默了須臾,隨後又道:“我要見淺笙。”
寐瞳笑了笑,爽快地答應,“到時候,我會帶淺笙一塊兒來,這樣如何?”
暖玉微微頷首,而後站起身,一身火紅的羅裙華麗妖豔,她臉上的神情有那麼一瞬間顯得極爲柔和,“希望國師還記得,你答應過本宮的事。”
寐瞳笑得很是妖孽,一雙烏黑的眸子中閃爍着精光,他說:“自然,事成之後,寐瞳定當會設法將皇后娘娘送出宮去,提前祝您與淺笙幸福。”
暖玉巧然一笑,難得地露出一副女子嬌俏的模樣,羞澀地道了一聲“謝謝”,後轉身離去。寐瞳仍在亭中靜靜地望着暖玉的背影,類似夢囈般自語了一句,“您定要拿到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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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要取蕭珏身上的聖女塔鑰匙,說難不難,說簡單卻又不簡單,先前趙公公已來傳過話,道陛下今晚翻了皇后的牌,所以會來坤寧宮就寢,讓皇后娘娘等待聖駕。而事實上,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暖玉一早就買通了負責理牌子的小太監,其實今日那一堆牌子裡,無論陛下翻了哪一塊,都會是寫着她的名字。
而她所花的這些功夫,只是爲了讓晚上的行動更順利罷了。說來寐瞳也當真是選對了人,說出來或許無人會信,而事實上偷盜確實是暖玉所長,不過這一切都要感謝她的哥哥上官闋,江湖中人都稱她哥哥爲“一指神偷”,而她那時候也時常打趣他說:“還一指神偷呢,有本事就去偷陛下身上的東西。”
當時她年紀還小,不過剛及笄,本是隨口而說的一句話,可上官闋卻當了真,還真的去偷了先帝身上的一樣東西,她得知後嚇得眼睛都發直了,一個人在宮外等了好久,纔等到哥哥出來,手裡拿了塊玉佩,得意地說:“瞧,你哥哥不賴吧?”
她膽小,可是被他嚇得不輕,連忙道:“是啊是啊,你了不起,哥,快把玉佩還回去吧,不然陛下發現東西沒了,尋上你可如何是好?”
後來上官闋當然是把玉佩還回去了,卻在宮中偶遇了那時還是皇子的蕭珏,二人還成了朋友,再以後蕭珏隨上官闋偷偷出宮,見到了上官暖玉,於是回宮後求先帝賜婚,將上官暖玉許配於他。
不過暖玉從來沒有愛過蕭珏,此事上官闋也是知道的,偏偏聖上賜婚,又豈能推拒?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然而在那二人都還小的時候,兄妹倆整天玩在一塊兒,上官闋沒教會暖玉什麼,偏生教了她如何偷東西,所以暖玉雖無上官闋那般神偷妙手,卻也比一般人會偷、懂偷。
至於上官闋,他最終還是死了,那天暖玉聽得此消息,正是蕭珏親口告知。她問蕭珏哥哥怎麼會死,蕭珏道:“暴病死的。”而在這宮裡,通常因爲犯事而被賜死,卻又礙於此人所犯之事以及其身份,一般對外宣稱都是暴病而亡。
暖玉還記得,先帝就是因爲這個理由而死的,如今哥哥也因爲同樣的理由死了,這讓她如何信服?
直到淺笙告訴她,上官闋與蕭珏開玩笑時偷了他身上的丹砂掛件,因而發現了什麼,才惹來殺身之禍。
自得知真相以後,暖玉開始很懼怕蕭珏,想此人弒父篡位,又暗殺自己兄弟,實在難以想象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的。而那段時日,淺笙對她很是照顧,也不知幾時起,她已深深愛上這個人,爲了他,她可以不顧一切。皇后算什麼?若能與淺笙在一起,她寧願不要當這一國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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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溫柔的一個吻落在蕭珏的額間,隨後那個男子緩緩合上雙眼,安詳地睡去。暖玉輕輕地笑了笑,翦水雙瞳中泛着濃濃情意,她起身穿上衣裳,最後看了一眼牀上的男子,終是不帶任何眷戀地絕塵而去。
而就在她剛出門沒多久,牀上本該睡着了的男子猛然睜開雙眼,從牀上坐起身,在瀰漫着濃郁夢縈香的屋子裡,他將口中含着的清毒珠取出,施施然行至殿外,望着那女子遠去的背影。月光下,蕭珏的輪廓變得越發清晰而深刻,其眸中忽閃而過一股殘忍的氣息。
當然這些,暖玉都不知道,她只知如今要儘快將手中的聖女塔鑰匙交給寐瞳,然後跟着淺笙一同離開這四面紅牆禁錮的華麗牢籠,永生永世都不再回來。今夜之後,便當上官暖玉已死。
而與此同時,在落寐宮內,淺笙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寐瞳,他略顯恐懼地向後退去,“怎麼可能?你怎麼會讓她去做那樣的事?你知不知道這事有多麼危險?”他幾近瘋狂地對着寐瞳吼道。
而對方卻表現得很冷靜,“她從小隨着上官闋學習偷盜,若是連她都偷不到那把鑰匙,那麼還有誰能偷到呢?”他淡淡地笑着,口吻間絲毫沒有知錯的意思。
淺笙卻更爲憤怒,“一派胡言,你這分明是在將她推入深淵。尹寐瞳,你到底在搞什麼,要聖女塔鑰匙作何?”
寐瞳倒是無意瞞他,只誠然而道:“我要扳倒蕭珏,還天下一個太平。”
淺笙哭笑不得,“你這個瘋子,扳倒陛下?你以爲你是誰?說什麼天下太平,難道如今天下不夠太平嗎?還需要你這個所謂的國師來出手?”
寐瞳癡癡地笑,繼而目光突然變得凌厲,“天下當然不太平,只要蕭珏一日還坐在那個皇座之上,天下就不會太平。”
“你有病!”淺笙幾乎是扯破了嗓子尖銳地喊出聲,隨後他又啓口道:“如果皇后有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言下轉身就跑,心慌得彷彿墜入無底洞,他拼命地奔跑,恨不得背後立刻長出一雙翅膀。
曾經一直在逃避的感情,在這一刻忽然浮現出來,那樣深刻地讓他體會到,那份愛再也無法拒絕。
而寐瞳則依然站在宮內,望着淺笙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盡頭,他極淡地說了句,“已經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