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入房內, 卻好似絲毫不能緩和空氣中瀰漫着的那冷僵的氣息,漫羅站在寐瞳面前,冷漠地凝視着他, 脣角帶着一絲不屑地笑意, 反則寐瞳卻是收起了平日裡那不懷好意的笑, 寒着一張陰沉的臉, 靜默地與之對視。
許久他忽然啓口, “你是他的娘,而我是他的爹。”他說得很平緩,字句清晰, 卻偏偏讓人猜不透此刻的心情。
而漫羅只是冷然一笑,緊接着款步行至桌邊坐下, 淡漠地啓口, “我恨他, 就如我恨你一樣,既然孩子在我的肚子裡, 我若想要他死,你這個做爹的又阻止得了嗎?”她的脣角噙着一絲自嘲,只是此刻她背對着寐瞳坐着,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而寐瞳的聲音卻如鬼魅般傳來,“你恨我, 我無話可說, 可何必要牽連無辜呢?”他微微凝起眉頭, 再度道:“這孩子是無辜的。”
那一刻, 漫羅的眸中瞬間漫開一絲陰狠, 隨之她猛然回首,對上寐瞳的雙眼, 惡毒地道:“我就是要他死,他還敢不死?別說今日他還未成形,就算我生下了他,我若恨他,一樣可以親手掐死他!”
“最毒婦人心,此話果真不假。”寐瞳望着漫羅的雙眼,很難想象這個女子竟會如此的歹毒,可漫羅聽了他對她的評價以後,卻是笑得更爲濃烈,“對啊,我就是個毒婦,那又如何?別忘了,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地步,究竟是誰一手造成的。”
其實不需要解釋了吧?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尹寐瞳,那個讓她恨透了的人,他怎麼看她又有什麼關係呢?就算在對方眼裡,自己惡毒到毫無人性又怎樣?她根本不在乎他的看法。可是爲什麼,心裡會那麼難過,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心口一樣。
意識到漫羅的異常,容軒立刻站出來,對着寐瞳如是而道:“國師大人,既然孩子已經沒了,您繼續留在這兒也無用,還是請回吧!”
然而寐瞳在聽過容軒的話後,卻依然杵在原地,悲傷地望着漫羅,他說:“有一句話我很想問問你。”見漫羅不出聲,他則自顧自地問道:“如果那孩子不是我的,你是不是就會留下他?”
漫羅忽而好笑地擡起眸,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若他體內流的不是你的血,我又怎捨得殺了他。”此話卻未必是真,顏漫羅身爲蒼蘅七皇子,在這種時候是萬萬不可懷孕的,不然一直以來容軒與罹湮身上戴着的鎖陽環便毫無意義了。但是漫羅自然不會告訴寐瞳實話,或許是她任性,只想氣一氣寐瞳。
怎想寐瞳那樣精明的人,卻在這事兒上信了漫羅。這些日子裡,他總在想着當晚的事,有些細節實在是記不起,而總有那麼一兩句話印象深刻,縱然當時被酒意醺得意識混沌,卻依然記得清晰。
“還記得那晚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嗎?”他稍稍一頓,繼而又道:“你說你不會後悔,而真正該後悔的人,是我。”他深深地呵出一口氣,略顯自嘲地道:“我該恭喜你,因爲你說對了,如今我真的很後悔。”言下他猛然轉身,忽見一個黑影從門前閃過,他心下一驚,飛身推門而出,然至屋外中庭,卻已不見任何蹤影。
可是偏偏如此,讓寐瞳更爲確定,那個人影是他。
說來寐瞳已算敏銳,照理說那人絕對逃不了,除非他的輕功甚爲了得,速度快到難以捕捉,而在這宮裡,有如此輕功者,只有那個人。
——罹湮。
漫羅在容軒的扶持下緩緩走出房間,見寐瞳獨自對着夜空發呆,不禁嘲笑道:“看來國師大人也不怎麼樣啊,竟然讓人從你眼皮底下給逃脫了。”
她不過是想諷刺他兩句,然而寐瞳卻忽然側過身來,清冷地望着她,那模樣分外強勢,便如先前寐瞳給人的感覺一般,與身居來的王者氣息,居高臨下地傲視衆人,給人無與倫比的強大壓力,隱隱中散發着一股不容置否的氣勢。
“你知不知道罹湮很愛你?”他突然如此一問,反叫漫羅一愣,竟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半晌之餘,她方纔回過神,“國師大人真是有趣兒,您連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了,卻還有心思去顧及別人。”
可他就像受了打擊一般一直說着莫名其妙的話語,思路的跳躍性讓漫羅很是不解。雙手背在身後,迎着陽光,他忽而勾起脣角,笑得如沐春風,卻好似隱約透着些許殺氣,“我將力保罹湮,如果殺了你能讓他把心思完全投入到正事上,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甩下那一句話後,他轉身便走。
漫羅與容軒站在屋前,望着寐瞳遠去的背影,她突然問他,“他究竟在說什麼?”而容軒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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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寐宮是蕭珏親自給起的名,自從很多年前,寐瞳正式搬到宮裡來住起,他就一直住在後宮偏角的一座小殿裡,那裡倒是很清靜,平日裡也不曾有人打攪,只是同女人一般住在後宮,多少讓他不太自在。
所幸雖說落寐宮位於後宮的一角,而實則與後宮仍是分隔開的,也就是說,若是有人要上落寐宮去拜訪寐瞳,卻也未必要通過後宮的大門,從偏門一樣可以抵達。
而寐瞳似乎很久沒有回來過了,前些日子總拿身上的傷做藉口,死皮賴臉地留在子望宮裡養傷。而這會兒回來,卻對這裡有了些許的生疏。
罹湮已在他對桌的那個位置上坐了很久,他從進門起就板了張臉冷冷地看着他,眼看着半個時辰就要過去,可他卻一個字都沒說過。
而和罹湮比耐心,通常輸的人都只會是自己。所以與其繼續耗下去,還是由他先把話挑明瞭吧!
“既然都來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寐瞳其實早就猜到罹湮定會來找他,只是沒想到他的動作那麼快。
罹湮微微眯起眼,目中含恨地漠然對視着寐瞳,口吻間銜恨,“我曾經警告過你,離漫羅遠一點。”見寐瞳眸中溢出一層憂傷,他靜了一會兒,又接着道:“爲什麼她會懷孕?爲什麼她會懷上你的孩子?我想今天你必須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寐瞳的脣角噙着一絲苦澀,思及當日之事,不禁感慨,“舉杯銷愁愁更愁啊!”此話用以形容當時卻不甚應景,對上罹湮的瞳仁,他淡淡地說:“別連你也要恨我。”
罹湮起初並無太大反應,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出手,一把掐住寐瞳的脖子,冷然而道:“我自然恨你,你憑什麼碰漫羅啊?”
寐瞳不想罹湮會突然對他出招,一時未及反應,被掐得喘不過氣來,暗啞地低吟一聲,卻聽罹湮又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傷她有多深?”說話間,他手上的力道越發加重,“漫羅不是能被你拿來控制我的籌碼,尹寐瞳,有什麼意見你衝着我來,何必去招惹她?”
寐瞳只覺喉嚨一陣乾澀,脖子彷彿要被掐斷了,他緊緊地抓住罹湮的手,啞着聲道:“我……我沒有,我是……真的……喜歡她。”斷斷續續地說完這段話,忽然感到咽喉處的那股力道鬆了開,他大口地喘息着,此刻又聽罹湮的聲音響起,帶着詫異的反問,“你喜歡她?”
寐瞳無聲笑了笑,隨後微微頷首。而罹湮卻忽然拿起桌上的一隻茶壺往地上摔去,碎瓷飛濺開來,最終散了滿地。
“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罹湮憤然吼道,繼而指着地上碎裂的瓷片開口,“只會一味地去打破和傷害,這種感情不叫做喜歡,你懂不懂啊?”語畢,他轉身便要離去。
然而此刻身後突然又響起寐瞳低沉的嗓音,“你把她看得比什麼都重,是嗎?”
罹湮猛然回過身,沙啞地應道:“是。”
寐瞳癡癡地笑起來,那姿態略顯癲狂,“好,很好,你可以拋棄你的血海深仇,那麼君尹兩家的使命由我一人承擔。”話音未落,罹湮的話又揚起,“這事可不是你一人說了算的,你有什麼資格承擔起一切?”
寐瞳無奈地搖搖頭,“你若執迷不悟,仍將顏漫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只怕終有一天會因她誤事。”
“那也與你無關,我不像你,明明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還能厚顏無恥地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他負手站在他面前,忽而扯開一絲冷笑,“哦,對了,我忘了提醒你,別把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高,縱然你是這國家的國師,而在我面前,你仍要敬我一聲‘少主’。”言下他再也不願與寐瞳多言,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