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表面的東西都是會騙人的, 所以表象確實不能說明什麼?但是漫羅萬萬沒有料到,事情的真相竟會如此,段則逸道:“罹湮去蒼蘅的目的本來也不過是將七皇子您帶來玄漪, 而今任務已完成了, 他當然不需要再留在您身邊了。”
他這話說得理所當然, 卻如一根尖細的針, 無情地插入了漫羅的心扉, 她不敢置信地反問:“你說什麼?”
段則逸也不厭煩,只耐心地解釋給她聽,“兩年前, 罹湮便是由我派去蒼蘅,而他的任務就是刻意接近你, 最終將七皇子帶回玄漪。”他冷漠的臉上忽而泛起一絲極淺的笑意, “這次能將七皇子帶來玄漪, 罹湮與國師大人功不可沒。”
剎那間,漫羅的臉色轉爲煞白, 思及過去的種種,再想到此次她之所以會來到玄漪當質子,果真是爲了救罹湮。眸中突然揚起一抹絕望,心猛地抽痛了一下。是罹湮,一切都是他一早就設計好的嗎?原來這不過是個局, 而她早已成了甕中之鱉。
側過身, 她悲涼地望入罹湮的瞳仁, 見對方竟是一副有苦難言的表情, 她柔聲問他, “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罹湮沉默了許久, 才淡然頷首,輕微地答了一句,“是。”
漫羅絕望地坐下來,呆愣的目光稍顯凝滯,半晌,她突然笑起來,卻是一聲比一聲還要淒涼,“我真是傻,竟然會相信你是真的愛我。”她明明從見到罹湮的第一眼起就知道這個人很不單純,她一開始就很清楚罹湮的每一個動作都可能是在做戲,每一句話都或許是謊言,可是爲何她仍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選擇相信了他?
如今她好恨,悔不當初,卻都已來不及了。
“不,惟獨這件事,我不曾騙過你。”罹湮深情地凝望着漫羅,在二人目光交匯的那一刻,他微弱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三個字根本無法將過去做錯的事一筆勾銷,罹湮心裡也很明白,要讓漫羅釋懷其實並不容易,然而不知爲何,偏偏那時漫羅凝望着罹湮的眸子,目光頓時變得柔和下來,她深深地呵出一口氣,問道:“我到底該不該信你?”
然而問題還未得到答案,段則逸的聲音再度響起,“罹湮,你必須跟我走。”
罹湮驚詫地回眸,微抿了脣角,卻是連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此時漫羅突然站起身,將罹湮攬在自己身後,衝着段則逸道:“段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怕是罹湮我無法交給您。”
段則逸冷然一哼,不屑地啓口,“你說不交就不交嗎?陛下在此,此事可是陛下許了的,豈容你阻撓?”
“段大人,您這是在拿陛下來壓我?”上揚的尾音帶着些許不滿,漫羅斜睨罹湮一眼,後又緩緩啓口,“無論如何,就算你要帶罹湮走,卻也該問問他願不願意吧?”
段則逸聞之竟揚起了脣角,視線落在罹湮身上,良久他又看向漫羅,笑道:“此倒是個好主意,不如就讓罹湮自己來選擇,他到底要跟誰。”
漫羅復又坐下身,二郎腿一翹,很是慵懶地道:“好啊!”她的眸光精亮自信,彷彿在說“罹湮定會選擇我”一般。
蕭珏一見情況成了這般,便隨着那二人的意思揚聲,“那麼,便由朕來鑑證,罹湮,你快做出了選擇吧。”
這下反是罹湮躊躇了,他看看漫羅,又瞧瞧段則逸,當真是不知如何是好。這會兒寐瞳纖細妖邪的嗓音幽幽盪開,“罹湮若是有了決定了,就請你走向那個你打算跟隨的人吧!”
漫羅始終坐在桌邊,表現得極爲淡定,端起桌上的茶盅,掀蓋淺呷一口,復又放下,隨後她道:“罹湮,快選吧。”
爲什麼在無法選擇的時候不能放棄選擇?如果可以,此刻罹湮一定會逃開,不見漫羅,也不見段則逸,不做這個選擇,也不要想做下選擇之後會發生些什麼。可是沒有如果,他必須在此刻給出個答案。
忽而憶起那時寐瞳說過的話,“沒有人能同時走在兩條路上。”所以他終究是要做出個抉擇的,而如今已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了,兩條路,他最終只能選一條。
擡起腳步,罹湮一步步地朝着段則逸走去,他背對着漫羅,走得極爲緩慢,因而沒有瞧見漫羅臉上的驚訝與憤怒,但偏偏她每一個神情他都似乎能夠猜到,望着段則逸的得意表情,罹湮卻是難過到了極點。
至其面前,他方纔轉身對上蕭珏的眼,平靜地回答,“陛下,罹湮選擇跟隨大人。”言下垂下眼瞼,卻連看一眼漫羅的勇氣都沒有。
“罹湮,你說什麼?”漫羅微凝着眉頭,不敢置信地問道,繼而聲調一揚,厲聲道:“擡起頭來看着我!”
罹湮微怔,立刻看向漫羅,見那女子氣得臉色蒼白,心中恍然生出一絲心疼,他依然是那一句,“對不起。”
“再說一遍,你選擇誰?”說話間,她的手已緊緊地握住了桌上的那隻茶盅,那力道只怕快要將那瓷片捏成了粉末。
而罹湮卻依然說着,“我選大人。”話音未落,漫羅手中的茶盅已然脫離了手,疾速朝着罹湮飛去。
依罹湮的武功,完全可以避開那隻茶盅的攻擊,偏偏他就是站在原處一動不動,低下頭彷彿認命一般地等待着劇烈的疼痛在腦門綻開。
這樣子,您該解恨了麼?閉上雙眼,罹湮心中暗想,可是那股疼痛似乎遲遲都沒有降臨,於是他緩緩睜開雙眼,卻見一隻手橫出擋在他面前,穩當地將那隻“兇器”握在手裡。
寐瞳不知何時來到了罹湮身邊,將手裡的茶盅又放回到桌上,他邪佞地笑了笑,“七皇子,縱然你心裡有再多的不滿,卻也不該出手傷人,除非,你希望罹湮死。”寐瞳此話說得略顯誇大了,若是被那茶盅打到,死倒是不至於,但以漫羅施加內力甩出的那個力道,被那樣打中,腦袋開花臉上留疤是必然的,而會不會導致失憶或深度昏迷之類的情況卻不得而知。
但罹湮當時卻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的,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絲毫未傷,竟有些暗自的失落,他寧願自己被打中了,流了很多的血,至少這樣他還能說,“我爲我所做出的選擇付出了代價。”而如今,這樣的情況,讓他除了自責,又還能剩下些什麼呢?
他走回漫羅眼前,一屈膝跪了下來,漫羅靜默地望着他,半晌之餘方纔冷笑道:“我本以爲你至少還會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的話。”
罹湮沒有忘,可是他別無選擇,瞧着漫羅逐漸溼潤的眼眶,他一跌聲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而後將頭垂得很低。
漫羅憤怒地捏住罹湮的下巴,擡起他的臉來,然而當她對上罹湮那副自責的表情時,心瞬間又軟了下來,“如果你希望我原諒你,那麼就留下來。”
罹湮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連他自己都忘卻了時間究竟流逝了多少,只聽他悲哀地道:“我不能!”
“啪!”一個巴掌狠狠地落在罹湮的左頰,緊接着漫羅反手又抽了他一個耳光,繼而她手心蓄滿了真力一掌打在罹湮的胸口,那個荏柔的少年被如此一擊,旋即橫飛出去。
寐瞳一見情況不妙,立刻閃到罹湮身後將他接住,可是那一掌實在下手太狠,罹湮又根本沒有閃避,這會兒胃裡一陣翻滾,一張口便吐出一口血來。
漫羅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下脣,憤然道:“給我滾,別讓我再見到你。”說着,淚水已破眶而出,順着臉頰緩緩滑落。
寐瞳將罹湮丟給段則逸,隨後走到蕭珏身側低語,“陛下,不如您先離開吧!”
蕭珏完全沒料到今日這事兒居然會有個如此的結局,心中莫名的惱怒起來,一起身便自顧朝着殿外而去,一邊走一邊下令,“這個質子需□□,寐瞳,交給你了。”言下也不顧身後人的反應,一個人大步流星地沒入了夜色之中。
寐瞳對段則逸使了個眼色,段則逸便也帶着受傷的罹湮速速離去,頓時殿內只剩下了漫羅、容軒與寐瞳三人。
寐瞳安靜地凝視着漫羅,至最終深嘆了一口氣,“陛下似乎很不喜歡你的態度。”漫羅沒有答他,只是仍舊在暗自流淚,寐瞳見之,只又嘆了一句,“你這又何苦?”
容軒坐到漫羅身邊,瞧了眼滿臉淚痕的她,又扭頭對寐瞳道:“你也走吧,她此刻也沒心思搭理你。”
寐瞳本還想說些什麼,可最終只是對容軒微微頷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