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到了玄漪皇宮, 便是連着下了好些天的雨,整片天都灰濛濛的,顯得格外的陰沉。寐瞳將漫羅等人安排在子望宮裡, 那是一座偏殿, 以前是住着某位被打入冷宮的娘娘的, 後來那位娘娘因失了寵耐不了寂寞, 一時想不開便以三尺白綾懸樑自盡, 自此以後,子望宮就一直空着,直到她這蒼蘅七皇子將來玄漪當質子, 玄漪王才下令將這偏殿給整理了一番。
三日後的戌時,連日的雨總算是停了下來, 是時漫羅負手立於窗前, 望着窗外黯然的天色, 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容軒與罹湮坐在桌邊,癡癡地望着漫羅的背影, 亦看不透她的心思,惟有在一旁靜靜地守候,也沒打算去打攪她的思緒。
已經三日了,漫羅本以爲入宮的頭一天他們就該去拜見這玄漪的君王蕭珏的,可是寐瞳只讓她呆在子望宮裡哪兒都別去, 於是她便乖乖地呆在這宮殿之內, 一步都不曾踏出, 倒不是說她特別在意寐瞳的指示, 只不過是她不想惹事罷了。
三日以來, 便再無人來此處瞧過他們,縱是當日將他們帶來此處的寐瞳也沒再出現了, 只是每日定時有人送膳食過來,除此以外,就他們三人整日窩在一塊兒,時而談天說地,時而暗自發呆。
這三日的夜裡,她都是一個人睡的,沒有讓容軒和罹湮中任何一個來侍寢,說起來竟也是極爲可笑的理由,這些個深夜,她總會失眠,總會在好不容易睡着之後又從夢中驚醒,而睜開眼時,會發現自己滿臉的淚水,而後她對着牀頂沉淪於黑暗中發呆,便再也睡不着。因爲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丟臉的模樣,也不願那二人爲她擔心,所以她什麼都不說,也不讓他們侍寢。
有些事情是必須自己一個人面對的,好比此次她身爲質子即將面臨的窘境,又好比她夜夜失眠所帶來的無可奈何。
忽然轉過身,斜倚着窗臺,她安靜地凝望着桌邊的那二人,淡然地啓口,語調是極爲的平緩,“已經第三日了。”言下又深深地呵出了一口氣,嘆道:“我忽然覺得,這質子當得倒堪比那些被打入冷宮的妃子。”
容軒與罹湮沉默了良久,才由容軒沉聲說道:“說來這子望宮,本也是關押失了寵的妃子用的冷宮。”
漫羅尷尬地笑了笑,繼而指了指頂上懸樑自嘲地開口,“而且這上面還吊死過人呢!”望着那根粗壯的樑子,她不禁感慨,“不知那位娘娘死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呢?”
罹湮順着漫羅的目光也望向懸樑,極淡地應了一聲,“應該很痛苦、很絕望吧!”
伴着罹湮的話音落下,殿外忽然傳來一道通傳,只聽一聲拉長且尖銳的“皇上駕到”響起,衆人紛紛將目光投向殿外,卻見三名男子正向這邊走來,走在最右側的是寐瞳,而中間那個一眼看去便是一副王者姿態的自然應是玄漪王蕭珏,但左側那人又是誰呢?
漫羅的目光一一從三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蕭珏身上,今夜的他並未着龍袍,而是穿了一件玄色的錦衣,但那與身居來的強勢卻是怎麼都掩蓋不了的。待行至殿內,蕭珏先已自顧自地走到椅前落座,而後漫羅衝其微微做了個福,道:“漫羅參見陛下。”
“容軒見過陛下。”
“罹湮見過陛下。”
伴着漫羅那一聲請安之後,容軒與罹湮亦紛紛俯下身來。漫羅低着眉,偶爾拿餘光偷偷打量這個據說是個暴君的男人。
蕭珏此人乍看之下只覺生得極好,無論是五官還是形體,皆顯其俊朗瀟灑的姿態,但看那星目劍眉斜飛入鬢,將之周身的一股不羈的氣質深刻出來,眉宇間那一抹光華,配上少年棱角分明的臉龐,映刻出蕭珏作爲一名王者的風度與氣概。此刻他那薄薄的雙脣抿作了一條直線,形成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對於蕭珏,漫羅的感覺是:第一,此皇帝很年輕,第二,此皇帝不好惹。
而蕭珏對於漫羅的評價只有一句話,“眼力不錯。”他忽而微微揚起脣角,笑望着漫羅,道一句“平身”,又指了指對桌的位置,說道:“七皇子坐吧!”
漫羅也不與蕭珏客套,人家皇帝都讓她坐了,她還客氣什麼,於是瀟灑地往座位上一坐,望着蕭珏沉默不語,容軒與罹湮則一人一邊站在漫羅的身後,那時的漫羅並未注意到,罹湮的臉色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對勁。
但是容軒卻注意到了,他瞥了罹湮一眼,發現那人的目光始終落在一處,正是那同行的第三人,雖說那是一張陌生的臉,但當容軒順着罹湮的目光望向那個人的時候,恍然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漫羅曾告訴過他,在罹湮背後的那個人,便是玄漪當朝的右相大人——段則逸,如今再看這個陌生的男人,約莫三十多歲的模樣,從進來後目光便集中在罹湮身上,偶爾也會瞥漫羅兩眼,此人的表情看上去極爲冷淡,卻也說不上他究竟是無情還是不善表達感情。
容軒頓時瞭然,想必這人便是段則逸吧!正如此暗自思忖着,忽聞寐瞳幽然啓口,“讓寐瞳來爲七皇子介紹一下吧!”他手指向蕭珏,笑得意味深長,“這位便是我國的國主,玄漪的君王。”
漫羅輕挑了下柳眉,望向寐瞳,略顯譏諷地笑道:“國師大人似乎說了句廢話,漫羅怎會不知這位便是陛下?”
寐瞳輕聲一笑,笑聲顯得極爲輕快,“所以陛下說七皇子眼力不錯,此話真是說得對極了。”他笑意甚濃,然而相比寐瞳,蕭珏的臉色就顯得過分的冷漠,卻也因此凸顯出他的威嚴。
此時寐瞳又指向另一個男子,繼續道:“而這位,乃玄漪的右相大人——段則逸段大人,當然,他也是罹湮的主子。”他刻意如此一說,忽見漫羅與罹湮皆變了臉色,而後漫羅卻又扯開一絲笑意,好笑地反問:“罹湮的主子?”
寐瞳但笑不語,只是那笑容格外的不懷好意,漫羅見之,竟是直接無視了,隨之坦然地對段則逸頷首而道:“段大人,幸會。”
段則逸淡漠地點了一下頭,什麼都沒說,反是寐瞳又擺出那一副妖孽的表情,居高臨下地望着她,彷彿要將她俘虜一般,“七皇子怎就不問候問候我呢?虧我可是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七皇子吶!”
漫羅敷衍地一笑,道:“國師說笑了,不知國師近來可好?”
寐瞳便如一個要到了糖果的孩子一般,特別滿足地笑起來,“哈哈,寐瞳甚好,七皇子別來無恙?”
“承蒙國師掛念,一切安好。”寒暄誰不會,說白了不過是看誰比誰更虛僞罷了。眼前的這個人,他不會一直囂張下去。每每見到寐瞳,漫羅總是在心裡如此告訴自己,一遍又一遍。
或許是寐瞳與漫羅的這番噓寒問暖實在是太拖沓了,蕭珏終是忍不住,於是出聲道:“寐瞳,說重點。”
寐瞳一聽蕭珏這話,立馬轉過話鋒,對着漫羅如是而道:“七皇子,此次我們前來的目的,一是陛下想來瞧瞧您,二是爲了帶罹湮離開。”
“什麼?”漫羅一怔,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寐瞳話裡的意思,待過了須臾,她方纔意識到了些什麼,然後擡起眸,對上寐瞳那雙極爲妖孽的雙眸,“罹湮是我的人,誰都無法將他帶走。”她堅定地啓口,隨後瞥向身後的罹湮,見其一臉的憂容,於是衝他輕輕頷首,彷彿這樣便能給予力量。
“若是朕要帶他走,是不是也不行啊?”蕭珏忽然啓口,讓漫羅不禁一驚,正怔忪間,忽聞那皇帝又道:“七皇子,你該認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纔是,一言一行都當注意,凡事都不要想當然了。”
漫羅努力揚起嘴角,刻意撐起一絲笑容,“陛下,漫羅之前的話有所得罪了,還望陛下恕罪。”她自然明白,這蕭珏擺明了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但是逞一時之氣絕非明智的作爲,於是她只好儘量客氣地道:“可是罹湮他一直都是跟着我的啊!”
她的話音未落,卻聽另一邊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卻見是段則逸開了口,“七皇子所言差矣,罹湮自小由我帶大,如今他回了玄漪,自然也該回到我身邊。更何況,一些表象根本說明不了什麼,罹湮去蒼蘅的目的本來也不過是將七皇子您帶來玄漪,而今任務已完成了,他當然不需要再留在您身邊了。”
漫羅大駭,雙手撐着桌面猛然站起身,她錯愕地與段則逸對視着,問道:“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