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眨眼之間從半空中飛上山崖, 落地瞬間,小仙君靈壓一蕩,除卻車盈盈之外的所有凡人, 全都嘔血跪地。
“是他們追趕你墜下山崖嗎?”小仙君面容霜凍,看着地上一衆匍匐不起的凡人,聲音若裂冰碎玉, 裹挾着令人神魂都戰慄的靈壓。
車盈盈感受着他的渾身緊繃,看着他的殺意外泄, 絲毫不懷疑, 只要自己輕輕點個頭,這位小仙君, 會爲了她誅殺凡人, 沾染因果。
車盈盈心中那連綿青山般的不平、不甘, 此刻全都如同被斜風細雨浸潤過的山林,平和而溫潤。
“不是的。”車盈盈開口,說道,“是我跑來這裡, 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她笑着道:“跟他們沒關係, 小仙君, 你帶我走吧。”
修道之人講究斬斷塵緣,但世上能有幾個修士, 真的斬斷塵緣?
世人總是能輕易地忘記愉快,忘記舒適、忘記愛;而悔怨,難過、甚至是憎恨歷久彌新纏綿不去。是人生來的三尸作祟, 愛憎難解,也是人心總是喜歡承載讓自己痛苦的記憶, 並下意識地銘記它。
但是車盈盈不是這樣的,她的眼睛生得極其好看,那其中有漫山晴翠,廣袤藍天,有小仙君這個如約而至美好純澈的天上來人,卻唯獨沒有怨和恨。
她不想尋仇,因爲離開此間,她便同這些人完全沒有了關係。
小仙君似是疑惑地看向了她,被她眼中的笑意和澄澈所折服。
他沒有再問任何的事情,從儲物袋之中拿出一件北松山弟子外袍,披在車盈盈單薄的肩膀之上,而後帶着她御劍而起,飛向北松山方向。
待到車盈盈和小仙君徹底沒了蹤影,癱軟在地上口鼻流血的衆人才終於擡起頭,看向如洗的晴空,憧憧出神。
佩劍之上,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一直到了北松山腳下,小仙君才終於落地。
進入北松山之前,車盈盈草草穿好了弟子服,將寬大的弟子服袖口摺好,看着小仙君道:“小仙君,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不要叫我小仙君。”那俊冷的美人臉一板,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叫霍珏。”
霍珏看着穿着他衣服的農女,有些手足無措,但是面上是一丁點也窺不出的。
他受到靈識的召喚就獨自從雪原趕去猛獸林,現在一衝動把一個凡人接上北松山,霍珏還未來得及同自己的父親說明。
山中一切都有規矩,就算他是北松山少掌門,也不能逾越門規。
霍珏其實是有些爲難的,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先斬後奏”,竟答應一個凡女引她入仙途。
霍珏遲疑了片刻,說:“你如今還未入道,我需要爲你尋一位師尊引你入道。”
“所以你進入山中,最開始只能待在外門,需得等我安排好了,才能將你介紹給你的師尊。”
“北松山沒有直接收凡人的例子,這過程可能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容易,你……”
霍珏上前一些,擡手拍了下車盈盈的肩膀,生澀安撫道:“別急。”
“我不急啊。”車盈盈道,“只要先有一個地方落腳就好,我什麼都會做,我可以幫上忙的。”
她絲毫不會窘迫,對着霍珏眨了眨睫羽濃密的眼睛道,“霍珏師兄,我等你好消息。”
霍珏以爲她定然對自己依賴非常,畢竟這北松山外便已經能夠窺見第一劍宗的宏偉與莊嚴。
他以爲還要多費一番口舌,大不了先將人藏起來,但車盈盈言語之間如此坦然且鬆弛,似是早就預料到此種情狀,倒是讓霍珏很驚訝。
霍珏想了想,將自己腰間佩戴的少掌門玉佩給車盈盈,說:“這個你拿着,若是在外門遇見找麻煩的弟子,亮出來他們便不會招惹你。”
“我一定儘快給你找到師尊。”他會盡快說服自己的父親,收她爲關門弟子。
霍珏從不愛笑,但是對着此刻大方接了玉佩,珍惜地揣進懷中的車盈盈笑了笑。
兩個人沒有再多耽擱,很快進了雪松山大陣。
車盈盈在佩劍之上一直緊緊貼着霍珏,但是真的進入北松山大陣,即便是被陣中的氣溫激得冷透,渾身哆嗦,也沒有再靠近霍珏黏糊地勾他的手臂。
她乖巧地跟在他身後,一路看着天元劍派之中處處巍峨雄偉的建築,高聳入雲的塔樓、懸浮在半空的島嶼、甚至是承天啓地的梯子、心中暗自震驚了一輪又一輪,面上卻除了瞪大眼睛,沒有一驚一乍。
她被送到外門,霍珏同外門守門人交涉。
車盈盈站在一排低矮房屋面前,知道這裡便是外門弟子住所。
相比於一路走來那些玉宇瓊樓,這裡實在是簡陋的很。
只是對於車盈盈來說,這裡依舊是她夢也夢不見的好地方。
北松山天元劍派,是當今修真界第一劍宗,正式弟子逾萬人,山中長老十二位,每一位坐下都有幾千弟子;外門弟子更是來來去去多不勝數,大多都是北鬆國凡間貴族子弟,甚至有皇族和散宗來掛名修煉沾染仙氣兒。
這裡比人間還要魚龍混雜,但凡是個外門弟子,那都是扔去凡間地位堪比一座山一樣的人物。
車盈盈混在這些人裡面,像是混入一羣大型猛獸裡面的小螞蟻。
霍珏安置好她離開之後,她便被外門管事的安置在了一間偏院,自己一個院子,是霍珏專門交代過的。
管事的看着車盈盈身上穿着霍珏的弟子服,又感知到她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修爲,被凍得小臉發青,心中震驚不已。
他已經猜測這女子乃是被少掌門始亂終棄的,這種事情在北松山實在是不少見。
北松山劍修講究苦修,但是也並不講究修身,因此有些修士甚至在凡間是有妻女的。
漫漫修真歲月,下山去尋個凡女解悶,到最後給些凡人一輩子得不到的丹藥或者銀錢,便算是打發。雖說門中明令禁止不允許,卻也是屢禁不止。
管事的沒想到,少掌門素來持正,竟也會做這種事情,還將這凡女帶上仙山,若是被掌門知道,他肯定要被打個半死。
管事的客客氣氣把車盈盈安置下來,甚至還體諒她是個凡人,給她在屋子裡安置了暖爐。
車盈盈當夜睡了個好覺,而霍珏當夜沒找到機會同自己的父親說這件事,第二天便因爲北鬆國皇都有邪祟作亂,他被掌門霍袁飛派去了北鬆國。
凡人的時間和修真者的時間觀念,是不同的。
他們可以行動很快,例如五百個數內救下一個墜崖的小農女,但也可以很慢,慢到爲了除祟,一走便是好幾個月。
霍珏並沒忘記車盈盈,他只想着這一次斬殺妖邪立功之後,回來求自己的父親收車盈盈爲關門弟子。
他想着有自己的玉佩,還有他那天晚上專門的交代,車盈盈只要安心等着他就行了。
他一走三月,等到回山的時候,凡間年節已經過去。
北松山不興這個,依舊如初,而他去找車盈盈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不在外門了。
管事的神色複雜地覷着少掌門道:“少掌門,她……她已經被御獸院長老收爲弟子,搬出去一個多月了。”
霍珏表情恍惚,聽着管事細細地說了這三個月發生的事情。
車盈盈上山第二天,便尋了管事要了棉衣,她凡人之身在北松山實在辛苦,外門管事被霍珏交代過,很積極就給辦了。
但是她要了棉衣之後,卻沒有整日待在房中等着霍珏,她到處走,逢人就笑,手腳勤快,沒有所謂的自尊,什麼事情都肯做。
給那些來山中掛名的弟子洗衣做飯賺上品靈石,給王公貴族唱鄉野小調得下品丹藥。
甚至連飯堂的大娘都因爲喜歡她,由着她隨便出入。
起先是北松山刷鍋水一樣的食物變了味道,而後她甚至因爲煮東西好吃,又活潑大膽,還是個不讓人設防的凡人,結識了幾位門中女修。
她得了女修不穿的法衣很多套,這其中甚至包括門中大師姐段琴軒的。
她在飯堂幫忙,吃着下品丹藥,身邊堆着上品靈石入睡,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一本修煉術法沒有看過,但她竟然就這麼入了道。
她是在幫着飯堂運送殘羹剩飯去餵食山中靈獸的時候,在靈獸的棚子裡面入道的。
那天的動靜還挺大的,因爲沒有人的入道場面像進境一樣誇張;當日仙鶴在靈獸棚子上空盤旋,那些靈獸也都十分馴服,沒有踩踏當時昏死在棚子裡面的車盈盈。
然後她被御獸長老看中,收爲了最微末的弟子,現在天天在靈獸院喂靈獸呢。
這確實不是個什麼好去處,但是霍珏聽了之後久久無言。
他可以干預,去求父親同御獸院長老說,要回車盈盈,但是他先去看了車盈盈。
她和靈獸之間相處非常的和諧,很多天性暴躁的靈獸也不會傷害她,哪怕她的修爲低微到令人髮指。
霍珏去的時候,車盈盈正一身合身的弟子服,給一個大型茭牛刷毛。
她粉面桃腮,三個月的時間簡直脫胎換骨,事實上她也確實脫胎換骨,已經脫離了凡骨,成了一個入妄境初期修士。
她的肌膚因爲服用了下品丹藥褪去了蜜色,變得瑩白如玉,她就算是做這種刷茭牛的髒活兒累活兒,也像是心滿意足,嘴角都帶着笑意。
不需要靠近,只要看着她,就能讓人心情變好,那些靈獸都是非常敏感的,怨不得會喜歡她。
霍珏遇見落地,茭牛因爲畏懼高境修士很沒快離開,臨走用尾巴甩了車盈盈一身水。
車盈盈一轉頭看到了霍珏,開心上前:“你回來了!”
“我聽說你這次除祟受傷了,你沒事吧?”
車盈盈繞着霍珏走了一圈,見他看上去沒有什麼傷處,稍稍放心,然後抖開儲物袋,送到霍珏面前,給他看:“這裡有些傷藥,我也不知道都是做什麼的,你看看有你能用上的嗎?”
霍珏低頭一看,車盈盈的儲物袋十分豐盛,從凡物金銀到仙器什麼都有,顯然都是別人給她的,她來者不拒。
那其中還真的有些上品傷藥,大抵是御獸長老怕她被靈獸傷害,給她保命的。
但是霍珏是少掌門,他什麼都有的,他用的都是極品傷藥。
“拿啊,”車盈盈把儲物袋又朝着他面前遞了遞,笑得春花燦爛,“霍珏師兄,現在你是我師兄了。你驅邪除祟不要那麼拼命嘛,我很擔心。”
霍珏被她的笑容蠱惑,真的伸手拿了個低階的療傷藥。
他看着她,很想問,“你怎麼不等我?”。
可是車盈盈現如今的樣子就是在回答霍珏,她不需要等他。她比霍珏給她安排的還要過得好。
霍珏就算是求動了霍袁飛,收她做了關門弟子,門中的議論和師姐弟的不忿他根本無法消除,現在這樣……似乎是最好狀況了。
於是霍珏在御獸院待了好久,幫着車盈盈刷了三頭茭牛,這纔回到自己的院子。
他決定日後多多留意車盈盈,讓她暫時留在靈獸院,一些入門功法什麼的,他親自來教。
接下來的時間,霍珏每天除了自己修煉,就是跑御獸院,親手教車盈盈識字,和修煉的心法。
如此這樣不過兩個月,車盈盈再度進境了。
從入妄境初期,進境到了入妄境中期。
這一下御獸院長老不再將她扔在靈獸棚子裡面不聞不問,開始真正教她御獸之道。
而因爲認識她的都很喜歡她,個個都能當她老師,誰見了她走彎路,都要指點她兩句。
等到車盈盈從入妄境中期進境到入妄境巔峰的時候,終於連掌門霍袁飛也驚動了。
霍珏生來天資極佳,那也是長到了十七歲才進入破妄境巔峰,距離脫凡一步之遙。
可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凡女,入山不到一年,竟是馬上要突破入妄境,這等天才豈可在御獸院蹉跎?
霍袁飛知道了這女子是霍珏帶回來的,在雪松院見了她。
她同劍修的寡淡肅冷不同,穿着一樣的弟子服都像是一捧燒起來的山火。
見人三分笑,對他這張苦瓜老臉也能笑得起來,眼中沒有畏懼,沒有計算,只有雪原一樣澄澈和清明。
而且霍袁飛乃是脫凡境巔峰修爲,一眼便能看穿,她塵緣已斷。
這實在是太離奇了,整個雪松山上,除了修成脫凡的幾個因爲年歲太大,族中親眷死光了斷了塵緣。年輕一輩的弟子們,沒有人的塵緣真的斷絕了。
觀她面相六親俱在,可她竟真的塵緣已斷。
霍袁飛這一次根本沒有用霍珏出口求什麼,當場便收她爲關門弟子。
御獸院長老爲此鬧脾氣了好久,但是他也確實修爲不如霍袁飛,教不了她太多。
每天和師兄弟姐妹們一起去雪原練劍,磨鍊道心。
她因爲塵緣斷絕,心思純澈,修爲一日千里,讓師兄弟姐妹全都羨慕不已,又羨慕不來。
再加上偶爾有霍珏給她開的小竈,她入山三年,已經突破了破妄境中期,在冰雪松原之中結成了道心靈盾,靈盾之上赫然收入了小半個雪松山的鬆靈作爲道心靈寵!
每次下山歷練,她召出道心靈盾,雪松樹藤瘋狂鑽出攻擊無往不利,可把同修給嫉妒得眼睛都要紅了。
但是他們若是也學習車盈盈道心靈盾上養雪松,真就除了味兒好聞,沒有其他作用。
山中無歲月,入山第十年,車盈盈進境到了破妄境巔峰,只差一步便能同霍珏一樣,步入脫凡境。
她成了整個雪松山,乃至整個修真界的年輕一輩奇才翹楚。
一把同自己本名相同的盈盈細劍,青峰三尺,所向披靡。
且完全識字之後,衆人才知道,她還是個過目不忘奇才。
所有陣法符篆,只要她看過,手邊有材料有靈石,全都能夠輕鬆復刻。
似乎這天下所有的幸運,都朝着她一個人傾斜,連進境之時的劫閃,都對她格外的溫柔。
她成了劍宗著名小師妹,無數修士追捧愛慕的對象。
她嫉惡如仇,甚至不懼凡俗因果,一把盈盈殺妖獸魔修,也斬作惡凡人。
她入了北松山,似是游魚入海,簡直乘風而長。
無論是天賦、勤奮、還是博學融匯,都是旁人根本望塵莫及的。
她每天最早一個去雪原,最晚一個走,到凡間驅邪除祟也是殺在前頭,且從不因爲功勞而自滿自傲,永遠笑臉迎人,簡直是個完美的仙門表率。
唯一一點,在門中有些受人詬病。那便是她愛慕北松山少掌門霍珏成癡。
好多看不慣她的人說她是爲了攀附,拿她的出身做文章,甚至說她當時是色.誘了霍珏才得以進山。
車盈盈現在的實力,綜合起來其實隱隱強過了霍珏,已經無法再說她攀附,說她依靠霍珏。
車盈盈有一日同段琴軒一起聽了這等議論,段琴軒正要去爲她打抱不平,她卻大方道:“沒錯的大師姐,我確實是想攀附他,最後好做個掌門夫人噹噹。但是他有點太難搞了,他都不怎麼笑,也不肯鬆口答應跟我相好,你在山中時間比我要久,你有什麼辦法嗎?若不然我將他捆了,生米煮成熟飯,你說他能認了嗎?”
段琴軒聽了這等虎狼之詞嘴角抽了抽,倒也習慣了。
一錯眼,她就見車盈盈又抓住一個背後說人的弟子道,“你也喜歡霍珏嗎?那你眼光真好啊……”
“馬上仙門大比了,和外門比之前,內門也會進行一次比試,”段琴軒走在石階上,腰上纏着軟劍,對着車盈盈道,“我是打不過你,但是若你和霍珏對上,有勝算嗎?”
“沒有。”車盈盈笑眯眯道,“我永遠不會對霍珏動手的。”
段琴軒差點崴腳,她瞪着車盈盈道,“掌門師尊到時候親自觀戰,你敢不好好對戰,他要用靈鞭抽你。”
段琴軒口中的師尊正是掌門霍袁飛,幾個弟子都被靈鞭抽過,但是唯獨親女兒一樣的關門弟子沒抽過。
她主要是太努力,太討喜、做事太周到,霍袁飛疼還疼不過來,自己親兒子穿的法衣都沒有他給車盈盈做得細緻。
根本就找不到理由去懲治她。
車盈盈聽了段琴軒這麼說之後,沉默了片刻道:“要是我被抽了,你說霍珏會不會心疼我,然後答應跟我相好?”
段琴軒:“……”她噎得慌。
不過車盈盈追求了霍珏很多年了,門裡門外的知道的人不少,掌門都知道。霍珏的性子死板拘謹,雖然帶車盈盈入山,但是真的和她沒有什麼逾越之舉。
親自教授她習字和心法,卻也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
門中許多弟子,包括掌門霍袁飛幾個親傳弟子私下議論過這件事,連曲雙那種腦子和腸子連在一起的傻子,都覺得霍珏不答應小師妹的追求,多少有點不識好歹。
到了大比那一天,車盈盈果然力挫衆人,她甚至能一手符篆一手持劍,令人眼花繚亂的符篆打在劍上,有時候甚至直接將符繪製在她細窄的盈盈劍上,手勢飛快,效果拔羣。
這是很少有修士會用的方法,畢竟能一心二用的人不多,能一心二用還能結合起來的,反正北松山就車盈盈這一個。
她會點到爲止,絕不傷對手,對手有些不服氣,但是霍袁飛一句:“你也可以用。”對方就基本上啞了。
車輪戰,拼的是個體力,也是劍術。
車盈盈到最後不出意外地和霍珏抽到了對戰。
霍珏一上場,一張霜雪肅冷的俊臉對着車盈盈的方向,微微一拱手,然後抽出了重劍。
車盈盈一個劍花挽好,接着擡袖甩出一堆符篆,噼裡啪啦地在對戰臺的結界之中炸開花。
霍珏眯眼後退一步,整個空間滿目火樹銀花,流光飛竄,卻半點不曾傷人。
臺下觀看的衆人表情漸漸不對,連霍珏也品味出一點不一樣的意味,霍袁飛和長老們都微微蹙眉,他們感覺到了這炸個滿堂彩的花,不是攻擊符篆。
段琴軒默默捂住了臉。
等到火花散去,霍珏和車盈盈面對面,車盈盈對他拋了個媚眼兒:“喜歡嗎?”
場中:“……”寂靜。
霍珏:“……”
“這是我跟凡間變戲法兒的學的,場地不夠,要麼還能變出龍鳳呈祥來!”
“好不好看?”
霍袁飛嚴肅的眉心被刀劃一樣的豎紋深刻。
弟子們的議論聲四起。
車盈盈卻道:“等我晚上沒事兒再變給你看一次。”
霍珏耳根開始慢慢地散開了紅,他提着重劍一個起手式,整個人僵在那裡,滿臉無措。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用靈力散去臉上熱意,平復了片刻道:“動手吧,師妹。”
他說着提劍而起,劍身靈光大盛,自半空橫劈而下,這是重劍常用的招式,重若千鈞。
但是很快這去勢如山崩一般的靈光,生生在車盈盈面前停住了。
靈光散去,車盈盈在地上躺着。
衆人以爲她這是被傷到了,連霍袁飛都急得站起來,他就覺得小徒弟進境太快,修爲根基不穩……
然後在他要喚弟子來擡傷員的時候,車盈盈就這麼躺在地上,散着一頭瀑布一般的長髮,對霍珏眨了眨眼睛說,“我都說了,我這輩子都不會跟你動手的。”
場中:“……”
霍珏:“……”
她剛纔是自己躺下的,真的毫不還手。
霍珏面上的熱度開始飛速流竄,這一次就算是用靈力也壓不下去。
他面紅耳赤地收回了重劍,環視了一圈場中衆人的表情,羞憤欲死地飛速跑了。
“這手段……比那些浪蕩的凡間紈絝也不遑多讓,大師兄被她調戲得快哭了。”曲雙吧唧一下嘴,嘖嘖道。
段琴軒忍俊不禁,看向掌門師尊面色,霍袁飛哆嗦着手,指着那放賴一樣躺在對戰臺之中的孽障道:“你給我出來!”
“成何體統,受罰!”
霍袁飛嗓子都氣出哨音了,但同時也有點臉熱,被調戲的是他親兒子,他那兒子面皮薄得厲害,心還窄,說不定要因爲羞憤從此記他小師妹的仇了。
等他空出時間得勸勸兒子……
場中弟子這纔開始議論起來,笑聲和一些不滿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大比竟是因此進入了白熱化,很快再上場比試的弟子捏着嗓子道:“師兄,你要對我溫柔一點哦,要不然人家躺在地上不起來。”
頓時場中又是一陣鬨笑。
內門比試進行了整整一天,霍珏很快調整好了心態,後面又去比了好幾場,都是大開大合秋風掃落葉。
免不了被師兄弟打趣,但是他竟繃着臉沒有再失態。
車盈盈確實被罰了,不光被罰還如願以償被抽了。
靈鞭抽在修士身上,不光會傷及皮肉,沒有專門傷藥,傷口都不會癒合。
車盈盈趴在藥閣裡面,段琴軒和曲雙來送了藥,車盈盈故意沒塗,其他的師姐妹來了,車盈盈也不塗,就血糊糊的晾着。
她昏昏沉沉的等到半夜,月掛樹梢,她等的人終於來了,就在窗外。
她感知到了,裝着不知道,故意捂着被子假哭。
霍珏在外面死死咬自己下脣,糾結得恨不能腸子都擰勁兒,最終還是進來了。
他像個大戶人家的大小姐,端莊自矜,有自己的一套處世準則。
他覺得一切都要慢慢來,無論是修煉還是……其他的,他有點接受不了車盈盈的迅猛,她的修煉速度確實讓人羨慕,可是這樣容易根基不穩。
他們之間就算有緣分,也不該如此草率,修者一生漫長無邊,他們還有很多時間能夠彼此瞭解。
他今天來,就是想要勸一勸她,不要……急。
其實他今晚不應該來,但還是沒忍住來了。
進了門,就看到車盈盈血溼的衣衫貼在後背上,他快步上前,又不好脫她外衣,只氣悶道:“你何必要違背門規,只是比試而已。”
車盈盈不理,還裝哭,哭得很像一回事兒。
霍珏無措地站了片刻,蹲在牀邊上,推了下車盈盈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感激我引你入道,纔不對我動手。”
“我不在意的,我……唔!”霍珏瞪大了眼睛。
車盈盈突然擡頭,勾着霍珏的脖子就直接吻上了他。
霍珏整個人都傻了,一直到車盈盈的舌尖橫衝直撞進他的齒關內,他纔回過神,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樣,掙扎起來。
但是他站起來,車盈盈也就跟着一起起身,她跪在牀上,依舊死死扣着他的後腦親吻他。
霍珏唔唔唔唔,但是他一扶車盈盈後背,就扶了一手的血,他不敢亂動,只敢把手掌放在車盈盈肩膀上,看上去簡直欲拒還迎。
這個親吻是車盈盈一腔孤勇撞上來的,其實兩個人自從上了仙山,都恪守的跟和尚似的,現在做這種事情,難免腦子都嗡嗡的,炸開了層層疊疊的煙火,比比試的時候,車盈盈專門給霍珏放的還要五光十色。
等到他們氣喘吁吁地脣分,霍珏推着車盈盈坐到牀上,一連退後了好幾步,擡起手臂堵住嘴,瞪着眼睛看着車盈盈,像個受驚的兔子。
“你怎麼……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霍珏真的惱羞成怒。白玉般的面頰透着粉,醉玉頹山般搖搖欲墜。
車盈盈舔了舔嘴脣,無賴一樣坐在牀上,一條腿伸直,一條腿屈膝。
她有些恍惚,因爲嘴脣還麻着,但是她又很清醒堅定,她道:“我等不及了。”
“我等不及你說的,一兩百年相互瞭解,三四百年再結爲道侶。一起進步一起驅邪除祟,那很美好,但是沒必要。”
車盈盈一雙眼直勾勾看着霍珏道:“十年了,我夠了解你了,你連我的婆娘餅都吃了好幾筐了,你還讓我等二百年?”
“我連我們兩個生的孩子叫什麼名字都想好了。”
霍珏靠在不遠處的桌子上,雙腿都有些發軟,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似的。
他哆嗦着嘴脣,實際上根本不知道能說什麼。
這跟他設想的不一樣,她……太野蠻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他以爲她上了仙山,開始修煉了,就不會像之前那樣,但是這麼多年,她從未變過。
一樣的讓他招架不住。
“你過來,我們好好談談。”車盈盈耍完了流氓,又要哄人。
霍珏卻朝着門邊蹭,鎮定下來了把手放下了,除了紅豔豔的嘴脣,竟然看不出別的。
他有點習慣了。她之前也是這樣硬來。
“你不理智,你先冷靜一下。”
霍珏說着就要出門,背影都有點逃的意思。
車盈盈見狀還能讓他跑了? wωw_ttkan_¢ 〇
她早就發現了,霍珏的性子死板的厲害,像個木頭,石頭!
她要是不下點狠勁兒敲,他就不開竅!
因此屋內陡然靈光大盛,車盈盈召出了道心靈盾,催動雪松樹藤迅速朝着霍珏而去。
霍珏以爲強吻已經是極限,單純的他萬萬沒想到她竟然還動粗,被樹藤捆了個結實直接扯到了車盈盈牀上。
“砰!”門窗緊閉。
車盈盈伸手快速結印,整個屋子都籠罩在結界之下。
霍珏簡直呆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親手交給車盈盈的能耐,被她用來對付自己了。
一連幾個符咒拍在霍珏身上,差點把他神魂拍得離體。
他渾身軟下來,中了陰招,短暫失去了抵抗能力。
車盈盈道心靈盾還懸浮在半空,裡面作孽的樹藤纏縛着霍珏雙腕,他躺在牀上眼中迷茫地看着車盈盈。等回神,他外袍都散開了。
霍珏到底也是和車盈盈差不多等級的修士,察覺身前一涼,思緒迅速恢復正常,靈力衝破桎梏,一把抓住了車盈盈解他褲帶的手。
“你做什麼!”他聲音都嚇啞了。
“我我……你!”
他磕磕巴巴,運起靈力要將車盈盈彈開。
車盈盈突然掏出一塊玉佩,拎着晃在霍珏眼前,霍珏動作一滯。
車盈盈冷聲道:“這是從山中出走的那位雲清長老給我的通信玉佩,他在南嘉國獨立開山創立劍宗,他說他喜歡我。”
霍珏死死盯着那玉佩,他認識,確實是雲清長老的東西,他生得仙姿玉貌,修爲和霍袁飛不相上下,確實有資格獨立創建宗門。
車盈盈道:“他說,我只要聯繫他,答應他,他就來接我,讓我做他宗門的長老,掌門夫人。”
“霍珏,當初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我捏碎玉牌了,你來接我,但是卻一直推開我,不肯與我相好。”
“你若無心,何必要給我玉佩?”
“我是個俗人,貪財好色,不是什麼一心向道的劍修,我殺了許多凡人,身上因果累累,我只想快樂地過每一天。”
“我愛慕你,從十年前還是個山野少女開始。你一隻都知道的。”
“這十年,我的愛慕從未變過,現在我配得上你吧?”
車盈盈盯着霍珏的雙眼,要看進他的靈魂之中,她像一把火,將他焚化殆盡。
她說:“你若是今天拒絕我,就別提什麼二百年一百年,我沒有那些年來蹉跎消耗,我會聯繫雲清長老,去做他的夫人,把我給咱們的孩子取的名字,用在和他的孩子身上。”
“南嘉國我還沒去過,我挺好奇的。”
霍珏一手死死抓着車盈盈的手,一手慢慢擡起,碰了一下車盈盈手中玉佩。
他眼睛一寸寸拉開細密的血絲,連眼尾都豔紅一片,直到額角和脖頸的青筋鼓起來,他才一把躲過車盈盈手裡的玉佩。
擡手一甩,狠狠砸在了地上。
玉碎的聲音清脆悅耳,玉佩裡面拘着的靈光飛散,像一室振翅的流螢。
霍珏看着車盈盈,被禮教和性情之中的固守所壓制的感情,如同開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瞬間便沖垮了他所有心牆。
情感的洪流所過之處,一切化爲虛無。
他鬆開了她的手,呼吸急促得幾乎要窒息,像被逼到走投無路的野獸,嗓子裡發出了威脅的低吼。
他一把拉下車盈盈的脖子,啃咬一樣吻上她的嘴脣。
他本想着,和她慢慢來,他們有數不清的歲月能夠磨合,一旦在一起,就是最合適的,再也不會分開。
她說她想好了他們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他何嘗沒有想好他們的未來?
但是她逼他。
霍珏不可能放她跟別人走,從把她從凡塵接回來的那天開始,他已經把她籌劃到了自己的生命之中。
可她說等不及。
那便給她,反正……早晚這一切都是她的。
霍珏發狂一樣吻着她,長腿在牀上蹬了一下,“咔”地揣裂了一塊牀板。
這像一個信號,他睜開血色瀰漫慾望癲狂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而後翻身而起,拉起被子裹住了兩個人。
車盈盈後背上的傷還流着血,鞭痕其實很淺。霍袁飛捨不得打她,摻了假。
對修士來說,這點小傷根本就是助興。
車盈盈如願以償把霍珏逼瘋了,她陷在被子裡,像是沉在專屬她的慾海,她若小舟浮沉、踏浪、再跌落深海。
魚水相容,男歡、女愛。
車盈盈抱着她的小仙君,到這一刻,所想所願,皆成真。他們還有數不清的十年、一百年、二百年,自此情愛與大道,都將不被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