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想拼盡全力站起來,腦袋卻如山一般沉,滿嘴都是血腥氣味,怎麼也使不出足夠支撐披着重甲的自己站起來的氣力。 手腳倒是能動彈,伸手只是在地上亂摸,無意中摸到一根不知道是木屑碎片還是小木棍的玩意兒,習慣性就將過來叼在嘴上。接着又發現一個重創的女真韃子正在蠕動,所來方向正衝着自家。楊志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又是一陣亂摸,抓着一把斷刃,也不知道是從什麼兵刃上折斷下來的,等着那女真韃子爬到身邊,握着就從他頸窩處紮了進去。
最後幹掉一個,楊志耗盡氣力,心滿意足的叼着木棍攤手攤腳的躺在地上。
“直娘賊,俺二十七了,忙着在瓦舍裡面廝混,又嫌女人鳥煩,還沒娶媳婦兒呢……”
圍着楊志死戰的晉陽軍甲士,這個時候馬上步下,帶傷還能支撐作戰的兒郎不過只剩下寥寥百餘名,可他們迎着如牆一般嚎叫涌來的楊志,仍然死死的翼護在主將四下,就等着做最後的死戰。
千名追隨楊志卷向西翼的晉陽軍甲騎,拼殺到了最後,倒在戰陣之中的女真韃子,幾乎到了全軍覆沒之數!
就在這個時候,一點號角之聲,隱隱傳至陣中,這不是胡虜所用的牛角號吹動的聲響,哪怕重創在身,楊志仍然能下意識的分辨出,這是宋軍的號角之聲!
音色類似天鵝鳴叫。悽悵高遠,卻別有一分一往無前的雄烈之氣!直娘賊的牛皋那廝殺透了軍陣?殺過來了?終於到了。俺還直以爲你們不來了……
如此這般也罷,死了倒也值了。
這些鳥韃子,過不了朔州!
而在戰陣之中的銀可術,也在這一刻向東而望。
就見西面天際線處,數十向東放出的雜胡與女真混編的哨探,正拼命向西疾馳。在他們身後。一道騎軍組成的人浪已經出現,拉開了正面,黑色三角牙旗在這支騎軍頭頂獵獵舞動,當先一名軍將模樣的人物,緩緩放平了手中馬槊。接着就是數百支長矛大槍馬槊,也跟着放平,閃爍出一片寒光!
銀可術並未曾加入廝殺,雖然與這支南朝軍馬有着深仇大恨,無盡恥辱。但是這等場面。還不到需要他上陣搏殺的時候,只是在軍中壓陣鼓動軍心罷了,看到短暫的廝殺中,這支精銳南朝騎軍以飛快的速度在優勢女真兵力面前消耗一空。銀可術一直繃緊的神色,終於放鬆下來。
就算逃散了幾千百姓,但是朔州城中沒有這支精銳南軍爲支撐,朔州城又能堅持多久?今日一鼓作氣也就打下來了,哪怕需要用女真兒郎的性命填進去!
可在這個時候,銀可術的面容又再度扭曲,不過這個時候。也只有拼殺到底!
銀可術大聲怒吼:“麾下所部,隨某迎上去!蒲察烏烈所部,引蒼頭在朔州城前向東向南列陣,割斷南軍與城池的聯繫!女真好漢子,殺光這些南軍!俺們的援軍,也就要來了!”
來援軍馬,正是牛皋所領先頭騎軍指揮。
趕到戰場,正見這慘烈無比的廝殺場面,而朔州城頭,飄揚的還是大宋旗幟!
望着戰場上哪混亂做一團的女真甲騎,望着滿地的血腥屍首,望着那幾乎變成赤紅顏色的戰陣煙塵。
牛皋深深吸一口氣,放平手中馬槊,回頭掃視了自家兒郎一眼,再不多做一言,猛的踩下馬鐙,催動戰馬,就朝着眼前戰場衝殺而去!蓬的一聲悶響,這雜胡頭領只覺得再也在馬背上坐立不住,向馬鞍一側滑倒。
而面前宋軍甲士,原本長矛已然折斷,手中已經換了兩柄有茶壺大小的銅錘,剛纔一錘橫掠,這雜胡頭領竭力閃避,仍被掃中肩頭,頓時滑落馬下。
這雜胡頭領肩膀骨頭已然碎成了幾塊,肺腑受到震盪,當即就是一口爲噴得馬脖子上淋淋滴滴,滑落之際最後瞥了那甲士一眼,那甲士森然鐵面之上,幾筆就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不動明王相,望之讓這雜胡頭領最後一點拼殺的勇氣都在一瞬間消耗殆盡!
在牛皋這數千騎出現時候,最先衝擊的對象,自然就是這雜胡頭領和一部女真軍馬所在的東翼!
本來被優勢雜胡和女真甲騎圍着苦戰的宋軍甲騎,見到援軍到來,這個時候更是瘋狂而戰,在重重圍困中左衝右突,呼喊怒吼之聲,震天動地!一時間竟然打得女真甲騎都有些招架不住!
正激戰間,馬速全無,隊形全無,突然有一支鐵騎列陣衝殺而來,哪怕以銀可術麾下所部精銳都有些膽戰心驚。但是這個時候朔州戰場打成一鍋粥,到處都在混戰,卻不是能動搖撤退的時候,必須給銀可術贏得調整戰場部署的時間!
在東翼陣中負責指揮的女真軍將,頓時大聲傳令,讓雜胡輕騎迎上牛皋援軍,而他們女真所部一邊圍殺殘餘楊志部甲騎,同時抽出一部儘快擺出迎敵的陣列,說什麼也要在戰場東翼將這支突然殺到的南朝援軍纏住,讓那邊已經分出勝負的銀可術親領軍馬趕過來!
在與晉陽軍甲騎戰的時候,這雜胡頭領他們這些輕騎在交手戰中不大派得上用場,在付出了百十條性命將摧破了雜胡步軍陣列的晉陽軍甲騎纏住之後,女真軍馬過來就接下了硬碰硬打交手戰的重任。
倒不是女真上下珍惜這些雜胡的性命,只不過他們既派不上用場又徒亂陣型,還不趕遠一點?
雜胡輕騎賣足氣力廝殺了一番之後,在女真鐵騎加入戰團就紛紛向東而走,退到戰團邊緣喘息,這雜胡頭領手中長刀被打斷。胯下坐騎渾身是汗,累得四蹄幾乎擡不起來。不過僥倖無傷,才退下來還沒來得及將粗重的氣息喘勻,背後就又響起了天鵝之聲。
南朝軍馬,又出現在西面,接着又是那讓人膽戰心驚的重甲鐵騎衝鋒,數百件兵刃森寒挺出。直直指向他們!
負責指揮這一翼的女真軍將。脫出大隊,在親衛簇擁下親自趕來,面目猙獰的大聲下令,就讓這雜胡頭領他們迎上去。
這個時候,還能有什麼選擇?雜胡南下所部,已經消耗近半,甚至連原來略微還有點的獨立身份都保不住了,只要敢於不從命,後續還會源源趕來的女真大軍已經截斷了他們北歸的道路。將他們全部斬殺。也不會心慈手軟!
這雜胡頭領胸中滿是自暴自棄之意,又大聲呼喝,帶領麾下疲憊到了萬分的兒郎,拼命壓榨出最後一點馬力。迎向滾滾而來的南朝鐵騎,兩軍相交之際,這雜胡頭領再沒了以前那種英雄氣概,只求在這血腥慘烈的戰場上活下來!
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雜胡輕騎,雖然還有至少七八百騎的規模,可是戰力膽氣,已經到了最低的程度。而且就算他們神完氣足。戰意高昂,事實已經無數次證明了。在沒有蕭言的時空,一百多年後橫掃世界的草原雜胡,現在還遠遠不是晉陽軍的對手!
兩軍相撞,漢家鐵騎如摧腐木,如擊敗革,如鷹博兔。頓時就將這亂紛紛遲疑迎上的雜胡輕騎,打到瞬間崩潰!
雜胡們的哭喊聲響徹戰場,人馬一排排的被撞翻刺倒,轉瞬之間這些南朝鐵騎就殺透數重縱深,如一尊尊移動的鐵塔,將面前敢於阻擋的雜胡們碾成齏粉!
只是一次衝擊,雜胡輕騎就再也撐持不住,南下以來,他們有爲銀可術先鋒橫掃,一氣打到朔州城下的風光,有屠戮搶掠手無寸鐵的大宋百姓的殘忍興奮,同樣也在晉陽軍的一次次反擊中,損傷慘重,被打得面對這支強軍,再無抵抗的勇氣!
雜胡步軍早已崩散,跑得戰場上到處都是,有死在晉陽軍手中的,有被後面捲來的女真鐵騎順手砍翻的,戰陣之上滿是他們七零八落的屍首,一個個死狀齜牙咧嘴,皮袍中灑落出沾滿血跡的財貨絹帛,在兩軍騎戰廝殺的核心,更有不知道多少雜胡被踏成了肉泥。
而這個時候,雜胡輕騎也終於崩潰,在不成調的哭喊聲中,不辨方向四下亂竄,部族酋首對他們再也約束不住,最後也只能被裹着四下奔逃,去哪裡不知道,只要遠離這個填進去他們太多性命的戰場就好!
在成百上千雜胡哭喊呼號着轟然崩潰之際,這雜胡頭領卻還在大聲呼喊,竭力的約束着自己部族兒郎,讓他們支撐到女真軍馬的到來。
南下雜胡,是漠南部族大部分精壯了,現在死活全在女真人手中,進則對女真人還有用,可能還生,敗則對女真人無用,儘可以順勢誅除,還安定了女真人的後方,現在崩潰逃散,就是自尋死路!
離開草原在這南朝疆域,就是無根浮萍,還能逃到哪裡去?
就在這雜胡頭領拼力在亂軍當中集結了數十名輕騎的時候,就成爲了晉陽軍的目標,幾十騎呼嘯而過,頓時就將這些草原雜胡最後勇士完全淹沒。而這雜胡頭領也被一錘掃落馬下!
最後的抵抗,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粉碎,這雜胡頭領被一錘掃落,本來還想借勢摘鐙滾落在地,看能不能掙扎出一條性命來。
可他胯下那匹坐騎,也再也支撐不住了,四蹄一軟就仆倒在地,這雜胡頭領不及摘鐙,就被側倒的戰馬壓住一條腿,喀喇一聲腿骨又折,饒是這雜胡頭領已經是草原上出名的硬漢,也終於忍不住長聲慘叫!
更多宋軍甲士,仍然在毫不停歇的高速涌來,這雜胡頭領喘着粗氣躺在地上,終於絕望。
馬蹄重重踏下,所有慘叫,都淹沒在蹄聲之中,當鐵騎捲過,地上只有一灘不成人形的爛肉,僥倖逃散而去的雜胡歩騎,仍然佈滿戰場,卻再也不是一支軍隊,不管向南向北,等待着他們的命運都是死亡。
這一支漠南諸部拼湊起來的雜胡軍馬,爲銀可術率領打破了河東西北面防線,蹂躪兩處軍州,作爲一支軍隊終於在朔州城下宣告崩潰覆沒,而這僅僅是一個開端而已!
還有更多胡虜,會埋骨在此,直到他們的最終失敗!
雜胡崩潰,出現在牛皋所部面前的,已經是真女真所部,但是此刻他們仍然沒有完成迎戰的陣列,原因無他,就是被他們圍住的那些楊志麾下甲騎,不管還剩下多少人,不管身上負了何等樣的重創,只要還能動彈,還能揮動手中的兵刃,馬上步下,仍然在死死咬着女真軍馬血戰!
數百援軍鐵騎,輕易擊破雜胡,帶着更爲高昂的戰意,又撞入了東翼女真軍馬的陣中!
餘化龍一直死死的看着戰場上的景象,看着楊志所部的決死衝擊,看着他們表現出來的完美騎戰水準,看着數千百姓因爲楊志所部兒郎的犧牲得脫大難,看着這些忠勇將士在優勢的女真鐵騎面前,死戰到最後一人,然後又看到援軍終於而來,餘化龍緊繃的一顆心,總算是稍稍放鬆下來。
一回過神來,餘化龍就覺得下嘴脣生痛,一摸滿手是血,剛纔緊張之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咬破了,而臉頰上溼漉漉的,難道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
而城牆上的守軍,同樣緊張的注視着眼前血戰,弓弩全都在手,遮護住城門方向,那裡正有百姓哭喊着源源不斷的涌入城門之中。可是數千百姓的規模,飢疲之下,不過才入城大半。此刻南門仍然是敞開着的。
餘化龍狠狠一擦臉上的血淚,大聲下令:“催促百姓們快些!射士不得大意!做好接應援軍入城的準備!”
話音才落,就見戰場西翼煙塵又起。餘化龍渾身一緊向西看去,就見西翼戰場,已經沒有了廝殺的響動,大隊女真騎軍正在稍稍收攏隊列,準備向東迎上去,而這大隊女真騎軍中,又分出一部,引着原來在戰團之外喘息的大隊蒼頭等輔軍,向着朔州城方向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