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光這些韃子!”
在戰場的東翼,雜胡陣列之中,此刻正是一片雜胡歩騎慘叫連天之聲,百餘騎轉向東翼衝擊的晉陽軍甲士,正在其陣中縱橫蹂躪!
雜胡所居這一翼,雖然人數遠過於西翼的女真蒲察烏烈所部,但是被宋軍甲士狠狠撞入,卻被殺得幾乎沒有還手的力量!
這接近兩千的此刻雜胡能戰之士,縱然是得到了沿途繳獲的宋軍一部分軍資器械,但是仍然顯得雜亂,部族酋首披上的札甲鎖甲,但是有的騎士還是一身皮袍。
這些雜胡以輕騎奔襲騷擾爲慣常之技,列陣而戰的時候,兵刃長短混雜,步軍擠擠挨挨這裡湊成一團那裡又空隙過大,而陣後輕騎所在位置又離得過遠,無法與步軍陣列緊密配合。
最重要的是,這些雜胡一路南下,雖然如狂瀾一般捲過縣城村鎮,一直打到了朔州城底,可是精力體力,已然消耗殆盡,早就付出了慘重傷亡,而且都折損在這支南朝強軍手中,對着晉陽軍的決死衝擊,膽氣已落,,一直軍馬如果說,所謂的軍心士氣都折損到了最低點,不管是領軍之將還是作戰之兵都是喪膽,那麼還有什麼戰鬥力?衆所周知,在冷兵器時代,在雙方後勤裝備相差無幾的情況之下,拼的就是三軍將士的一口氣而已!
在這隊宋軍甲騎轉過完美的九十度,轟鳴而來之際,雜胡陣中亂紛紛的發出一陣箭雨,而後輕騎卻不由自主的紛紛後退,指望着這些步戰之士能消耗一些衝力,上陣之際,能被趕下馬結陣步戰。到時候還要撲城拼命的,都不是各自部族中的精銳戰士。
看着對面宋軍的鐵騎呼嘯而來,放佛殺氣隨着煙塵騰宵而起,這些陣後的雜胡輕騎,哪裡還敢迎上去拼命,保護這些地位遠低於他們的雜胡步戰之士?
箭雨掃過。步下開弓放箭,準頭力度比起騎射好了不少,一時間十餘騎宋軍甲士就滾落馬下,可更多宋軍甲士,甲冑上掛着箭支,鐵面猙獰,鋒刃閃動着寒光,仍然絲毫不減速度,狠狠的撞入已經混亂不堪的雜胡步軍陣中!
人喊馬嘶之聲。慘叫之聲,肉體被撞飛之聲,還有嘁哩喀喳的砍殺聲,就在雜胡陣中爆發出來,短短時間,宋軍甲士就撕開了重重陣列,一路殺入深處,而雜胡步軍。就在他們馬前一排排的被割倒!
虎入羊羣,也莫過於此!
轉眼之間。雜胡步軍陣列就有崩散之勢,陣列邊緣的雜胡,已經丟刃卸甲,拔腿就逃,只是一擊,這千餘下馬列陣的雜胡。就近乎給打得完全崩潰!
就在陣後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的這雜胡頭領,臉上肌肉不住抽動,身邊部族精銳,人人滿是畏懼神色,這一支強軍。在孤城被圍之際,突然殺出,一旦發起衝擊,就是不死不休之勢,南下部族兒郎,在他們面前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這一場大規模戰事之後,就算有人僥倖能得返草原,以後夢中,夜夜都有這數百張猙獰鐵面,這在朔州城下拉出的兩道完美轉向煙塵,這雪亮的鋒刃,這自家兒郎悽慘哀嚎,這四下飛濺的血肉!
每個人的目光都倉皇轉向這雜胡頭領,這是女真人和南朝人之間的戰爭,俺們是不是要爲這場戰事陪葬?趕緊走罷,再遲一步,這些南朝鐵甲魔神殺透步軍,就衝着俺們來了!
這雜胡頭領臉上肌肉不住抽搐,着魔也似的看着那些捲起漫天血雨的南朝甲士,無數草原子弟,就在他們的馬前哀嚎慘叫,一排排的被砍倒刺翻,爲不斷噴濺,將乾燥的戰場轉眼間就變成了一片血色的泥濘。
稱霸大漠的夢想,在南朝軍馬如此強悍的表現下,在女真這個新崛起,比契丹人展現出更殘暴的武力,還有南朝如此強軍面前,竟然是變得如此的可笑,要知道南朝四百軍州,自己這些草原部族藉着女真的兵威,一路席捲,據說纔不過才冰山一角而已!
這樣就撞上如此強軍,南朝如此富庶,如此廣大,到底又有多少精兵強將?草原部族哪怕連男女老弱一起加上,又能不能在如此強大的南朝面前,翻出一點浪花出來?
難道自家這些部族,只能在白黑成災,荒袤貧瘠的草原上,永遠掙扎度日?
這雜胡頭領茫然四顧,卻正望見從後面捲動而起的煙塵,煙塵之中,數百女真鐵騎也是一聲不吭,只是拼命催馬,同樣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如一道道鐵牆一般急速推來。拼命要加入戰場!
正面是大肆屠戮的南朝甲士,背後是銀可術分出一部往援的女真鐵騎,雜胡們夾在中間,命如螻蟻。
可這幅場面也讓這雜胡頭領一下反應了過來,他們還走不得!逃離這裡,一路往北,正是源源不絕涌來的女真大隊,擅自逃亡,只有被女真人如犬羊一般屠戮,這個時候,唯有和女真人一起打到底,掙出一條命來!
這雜胡頭領猛然怪叫了一聲,拔出長刀:“拼命罷!要不和女真人一起打下南朝,要不就死在這裡,沒有第二條出路!”
呼喊聲中,這雜胡頭領已經狀若瘋狂的催馬疾進,在他身側,本部族的騎士也只有策馬跟上。一旦有這雜胡頭領帶動,這些在陣後猶豫觀望的大隊雜胡輕騎,終於動了起來。
近千胡騎,發出聲聲如狼如鷹的怪叫,涌動上前,而從南面銀可術分出的數百女真鐵騎,也夾擊而來,陷於雜胡步軍陣列中大砍大殺的晉陽軍甲士,就如將要被大浪淹沒的一塊塊礁石!
在戰場西翼,廝殺仍然兇狠而慘烈。
大宋最精銳的騎士,與女真重將銀可術麾下的精銳,再度狠狠撞在一起,雙方都降下了馬速,誰也不指望一擊而走。就是要在這已經倒下太多屍身的戰團中,分出個生死來!
兵刃翻飛,鮮血飛濺,戰馬慘嘶。雙方甲冑上被兵刃劃過濺起的點點星火,在被馬蹄濺起的濃厚黃色塵煙中響動飛舞。
兩支精銳鐵騎的碰撞,兇狠之處。直讓人觸目驚心!
楊志在幾名親衛的護持下左衝右突,吼聲連連,拼力廝殺,他長兵刃換了兩把,全都折斷,這個時候就憑着左臂綁着的騎盾遮護,右手揮動那把寶劍死戰。
打到這個程度,楊志算是牢牢將女真人的主力牽扯住,足以讓朔州城中盡力接納逃亡百姓。並且閉城繼續死守。
可同樣的,楊志也再沒有了殺出去的機會。
可這又如何?一場衝殺,救下數千百姓,而當自家這支軍馬全軍覆沒的時候,至少也有同樣數量的真女真韃子跟着陪葬,還不算那些雜胡!
放下了一切的楊志只覺得自家殺得是說不出來的爽快,手中那柄楊凌請高手匠人重鑄的寶劍,本來就是騎將所用斬馬劍的形制。劍柄極長,劍脊厚重。揮動之際,順手無比,且足有七八斤的分量,加上鋒銳無比的刃口,但中人身,衣甲平過。鮮血崩濺!
戰陣之中,他又掠過一名女真韃子,揮手一劍便將馬首斬落,女真騎士不及摘鐙跳開就跟着戰馬一起滾落塵埃,身後親衛縱馬就上準備踩過再說。卻陡的一聲慘叫,被一名不聲不響突來的女真韃子用長槍捅下馬來。
楊志咬牙一圈馬頭,正正與那女真韃子並騎,左手橫擊,騎盾啪的敲在那韃子臉上,用力之大,早就創痕累累的騎盾頓時四分五裂,可那韃子鼻子也給砸進了臉裡,慘叫半聲就翻身落馬。
楊志左臂也直震得發麻,還沒來得及尋找下一個目標,一矛又從旁捅來,這個時候戰馬速度轉折兩次已經降到最低,楊志只能在馬上盡力扭身,長劍都不及探出斬矛杆,只能用劍柄別住矛頭,手腕下壓一扭:“撒手!”
放在平日,以楊志氣力,奪下這長矛可稱十拿九穩的事情,但是現在一催氣力,只覺得兩臂痠軟,吸氣時候肺葉都是火辣辣的痛。
一直身先士卒,衝殺在前,這青面獸已經拼到了不說油盡燈枯,也是氣力大衰的程度了,這一下居然沒將長矛搶下來,那女真韃子還在拼命將長矛前送!而楊志也只能咬緊牙關,死死別住矛頭。
叫勁之際,又是一名女真韃子從旁邊搶過,手中長刀揮舞,當的一下就斬在楊志兜鍪之側!
火星飛濺之中,楊志兜鍪連着鐵面都被這一刀劈開,在臉上帶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創口,鮮血頓時狂涌而出,與之同時,那杆被楊志別住的長矛硬木矛杆,也啪的一聲斷裂。
楊志再無借力之處,頭上腳下的就從馬背上滾落,這一刀創傷還在其次,若不是楊志戰陣經驗豐富,風聲襲耳的時候下意識的就繃緊頸項肌肉,縮短脖子保護頸椎,並且竭力讓了讓削減這一刀的力度,縱然兜鍪和鐵面能有遮護作用,這一刀也足可將楊志的頸椎震斷!
饒是如此,楊志一時間只覺得兩耳當中轟轟都是雷鳴閃電之聲,耳蝸受到震盪,也失卻了對身體平衡的控制,再也坐不穩馬背,翻身落馬。
看到這名宋軍悍將落馬,周遭女真騎士,不約而同都發出了一聲歡呼!
這名臉上青色胎記的南朝悍將,戰陣之中左衝右突,馬術精熟,廝殺勇悍,已然不知道刺翻斬落了多少名女真兒郎,連蒲察烏烈的義弟牟烈都被他砍了腦袋,砍了他的首級下來,不論是誰,至少能從宗翰手中討得五十帳的封賞!
就算不爲封賞,那麼多女真勇士喪命在這南朝悍將手中,也要砍下他的頭顱,才能稍解對他的憤恨!
在女真甲士歡呼涌上之際,周遭還殘存着的晉陽軍兒郎,同樣是一聲大吼:“楊將軍!”
這些傷痕累累的戰士,丟下對手,不顧傷疲,也在拼命朝着楊志落馬所在涌來!
那名一刀將楊志擊落的女真甲士,跟着就要策馬向前,砍下楊志頭顱,坐騎卻是慘嘶一聲,此前被捅翻下馬的楊志親衛,撐着最後一口氣,摸到一把佩刀就斬斷的那女真甲士的馬腳。
坐騎仆地,那女真甲士半空就已經摘鐙想下馬步戰,可那重創的楊志親衛,已經暴喝一聲,不知道從哪來的氣力站起直撲過來,他腹部被長矛捅出來的創口之中,腸子已經拖了出來!
那女真甲士被楊志親衛拼盡最後一點氣力撲倒,另一名長矛被楊志別斷的女真甲士又上,突然胸口就凸起了一點槊鋒,卻是從後趕來的一名宋軍甲士擲出了手中馬槊!
失去兵刃的宋軍甲士不及衝近楊志身邊,就被追上女真甲士砍翻,可還有源源不斷的晉陽軍兒郎捨死忘生而來,與同樣涌來的女真甲士狠狠扭打在一起!
以楊志落馬處爲漩渦中心,這場騎戰廝殺已經到了最後的高潮,雙方再沒有迴旋避讓,再沒有拼馬術拼身手拼配合,而是就在這狹小空間內扭打在一起,以命換命,從馬上栽落就在地上繼續扭打,一瞬間就是幾十條性命消耗掉,失卻主人的戰馬長聲慘嘶,也擠撞在一起,就連這些坐騎,互相之間,也在又踢又咬!
楊志躺在這漩渦的中心,身邊都是死人死馬,眼前金星亂冒,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什麼氣力也使不上,就算竭力睜大眼睛,也只能看着影影綽綽的身影在眼前晃動。
這就是要死了麼?
小楊將主,俺沒丟了你的臉,俺也沒折了你創立的晉陽軍的威名,大楊將主,黃泉不遠,俺來追隨你繼續殺韃子。
昏沉的意識,終於稍稍回到了楊志身上,他眼珠轉動,就看見身邊已經多了不少血淋淋的人馬屍首,而自家弟兄的怒吼廝殺之聲,就在身側響動。
只是這一兩年來熟悉無比的男兒怒吼之聲,已經凋零稀少,更多的卻是女真韃子那如野獸一般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