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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正是驕陽似火,烈日肆虐之時,此時的田野裡的水稻早已經收割完了,雖說廣西這地方大多數地方都是一年兩熟,按道理來說,只要風調雨順的話,那收成自然好過許多地方。可是那些百姓被曬紅撲撲的臉膛上卻見不着露出豐收的喜悅,因爲他們知道今年的日子只會比往年更差——官府又加了新捐,而且鹽價也跟着漲了不少。而更要命的是米價跌了不少。
雖說米價比往年低,可滿面苦楚的農民依然只能擔着挑子把稻穀送到集鎮上,賣給米商換些銀錢,然後交上官府的捐稅,再買些回家裡急需的食鹽,若是還有些餘錢的話,那就再買些紗給婆娘回家織成布,那廣東來的洋紗比土紗便宜了幾成出去,織出來的布能給婆娘孩子做件新衣裳。
雖說現如今這廣東讓“漢賊”佔着,可從廣東來的貨卻依然在廣西的地界上販賣着,縱是官府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這也是沒辦法,誰讓廣西離不開廣東貨,至少離不開廣東的海鹽,而粵鹽進來的時候,粵貨自然也就隨之進來了。
在這市場上的粵貨越來越多的時候,這廣西人的心裡大都犯着嘀咕——漢軍啥時候打過來?
別人不說,至少這廣西的百姓可都販着這天,這兩年,鹽價幾次加斤不說,就是那捐稅也越來越多,壓得百姓們透不過氣來,在這個時候,百姓們甚至尋思着,若是漢軍奪了廣西這捐稅會不會少點?至少那鹽價總能再低些。
不單一些百姓們這麼想,甚至就連的一些地方官,也是尋思着漢軍啥時候打過來?對於他們來說,所想的不是捐稅少上幾分,而是想着如何“舉以義旗迎以王師”。
每到王朝末日的時候,人們總會做出各種各樣的選擇,對於官場上的那些聰明人來說,他們自然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博白縣知縣舉義旗的消息傳到桂林府的巡撫衙門時,身爲廣西巡撫的勞崇光不過是剛剛從剿匪前方返回——在過去的幾年裡,剿匪似乎是他唯一的要務,從太平軍起義時籌措餉需,令各州、府、縣組織團練與亂匪作戰,這幾年廣西的百姓起事更是此起彼伏,尤其是在廣東爲漢軍佔據之後,天地會起事更是不斷。
而唯一讓他慶幸是——廣東那邊似乎對天地會沒作任何反應。而且更未對廣西顯出進犯之勢,這倒是讓他能安心剿匪。
可現在博白縣的舉動,卻讓勞崇光的心思一沉,意識到廣西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險之中——廣西省內各縣隨時都有可能效仿博白縣的舉動。也正因如此他纔會急忙趕回桂林。
幾乎是他剛一回到桂林,就有幕僚進言請他派勇奪回博白。而勞崇光對此則另有想法,幾乎是在漢軍奪取廣東,髮匪幾乎奪下京城,大清國的江山險失的時候,他的心底便心存了幾分私心,也正是在這私心之下,他纔不想刺激到兵強馬狀的漢軍。
在幕僚們紛紛進言稱着“不復博白,廣西必定大亂”時,眉頭緊皺的勞崇光注意到王藩似乎面帶譏笑,似乎是在嘲笑着衆人,於是便開口問道。
“玉亭,可有什麼意見?”
見大人問自己,王藩連忙說道
“大家說的倒也有那麼幾分道理,若是階公爲朝廷復一城池,戰功立見。必爲朝廷所重,可若是萬一有失的話,那又如何?”
王藩在說話的時候,看着巡撫大人,他知道巡撫爲何猶豫,巡撫大人是湖南人,其家人均在漢軍治下,所以他並不想與漢軍爲敵,至少在局勢不明朗之前,他絕不會像曾國藩一樣與漢軍不死不休。
其實就王藩自己來說,他也知道,相比於髮匪,漢軍無疑是更好的選擇,不僅僅是他們不毀名教,更重要的是他們不似髮匪一般濫殺無辜,濫殺官員,甚至就連其參軍府中的左右參軍皆爲朝廷的封疆大吏。
而這多少讓官場中人們看到一線希望,看到了將來繼續爲官的希望。而對於博白縣的舉動,王藩甚至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給予一定的理解——他之所以首先投靠義軍,恐怕也不過是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
至於大清國?
現在除了讀書讀愚的一些人,又有幾個人真的在乎。既然大清國的氣數已盡,那麼,大傢伙各尋出身,倒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萬一有失,又當如何?”
王藩的反問讓勞崇光的心思一沉,他所想的可不是可不僅僅只是“萬一有失”,他還需要考慮其它的問題。
雖然朝廷對他有恩,可眼瞧着這時局,勞崇光並不想讓自己爲之陪葬。忠臣,他是。但是他並不是愚忠之人,更何況他還是漢人。
這兩年勞崇光之所以一邊剿匪,清剿廣西天地會起義,另一邊卻與廣東關係曖昧,一方面,爭取廣西土貨出口廣東,又許廣東土洋貨進入廣西,甚至還在私下裡派人與廣東巡撫聯繫。其實就是因爲那種投機心思。
縱觀史書,每到王朝覆滅之時,像這樣的封疆之吏可是數之不盡。對於勞崇光而言,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廣西,只要能夠主掌廣西於不失,那麼將來無論是大清國繼續坐穩天下,亦或是漢人奪回天下。他勞崇光都能以廣西爲晉身之道。
但是現在博白縣的舉動,現在根本上動搖着他對廣西的統治。
“萬一要是所有人都學博白縣,到時又該如何?”
勞崇光盯着王藩問到,這纔是他擔心的原因,他擔心地方上的官員爲了“一已之私”,全然不顧他勞崇光自己的將來。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博白縣爲了的是能以首舉義旗之舉,博得武昌督府的歡心,若是其它人有樣學樣,到時候這廣西還有他勞崇光的什麼事?
“那派兵吧!”
王藩隨口又說道。
“他說是太平的話,若是廣東漢軍入以博白,到時候,又當如何?難道真的還要和他們廝殺一番。現在於朝廷而言,保住廣西之地免遭賊手,便已經不負朝廷了。還望階公三思!”
一旁的陳士禮也跟着進言道:
“壬仲此言極是。幾個月前,我去廣州的時候曾與李巡撫親幕面談過,觀其言隱約覺得其無意於廣西用兵,非是其無謀,而是因爲其擴張太甚,其恐輕率擴張從而導致地方統治不穩定。如若冒然對博白動兵,只恐怕到時不定引起什麼誤會……”
一個簡單的“誤會”,實際上已經表明了陳士禮的態度。
“大人,以在下之見,不如暫且先待廣州那邊的決定再說,不知大人以爲如何?”
見其這麼說,其它的一衆幕僚紛紛表示贊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深知現在的時局,自然也都贊同王陳兩人的分析。當然這也是最穩妥的辦法。
不過只是三天的功夫,當博白縣的消息再次傳來的時候,與上一次召集衆人計議不同,這次勞崇光只是將王藩、陳士禮兩人請入了書房之中。
“現在博白縣已經剪辮易服,且漢軍已經進駐,兩位以爲當前之局如何是好?”
“這是件好事!”
沉吟片刻,看着大人,王藩說道。
“在下注意到那廣州報紙上未曾宣揚此事,甚至民間亦不曾得知此事,由此可見,咱們當初猜對了!”
點點頭,勞崇光倒是沒有否認這一點。
“猜是猜對了,但是……”
瞧着眼前的兩人,勞崇光說道:
“武昌那邊倒底是什麼心思?若是他們當真無意廣西,那麼其是不是當真志在天下?”
在心腹的面前,勞崇光並沒有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實際上從京城被太平軍攻破,雖說後來僥倖擊退長毛,但大家卻隱約從此看出了一個事實——大清國氣數將盡。
在這個氣數將盡的時候,每個人都會爲自己做打算,勞崇光也不例外,甚至他之所以於廣西剿匪,也是爲了自己的將來,歷朝歷代,每到改朝換代的時候,只有那些持掌一方者,纔不至於失去一切。
不過那些執掌一方卻又意欲爭奪天下的人,卻沒有幾個好下場的,對於這一點,勞崇光非常清楚,知道自身實力的他只想在他日改朝換代時落個足谷翁,不論是漢賊亦或是長毛,甚至就是大清國。
並沒有多少區別。
若是漢賊或長毛得了天下,他勞崇光執掌廣西,可以以一省相投,從而保住自身的富貴,若是大清國守住了天下,那他勞崇光也有剿匪守地之功。
“與其說其是無意天下,倒不如說是他無意做李自成!”
王藩看着巡撫大人說道。
“當年李自成出襄陽進中原、奪京師是何等之勢?大有席捲天下之勢,可最後卻讓滿洲人落個便宜,那李自成正應了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而今日天下之勢比之甲申更是惡劣數分,內有江寧之髮匪、外有洋夷,若是不小心謹慎,經營好地方,恐也不過就是今時之李自成罷了,所以……”
話聲微微一頓,王藩笑道。
“以張、駱兩人之精明,又焉不知今時之天下就如當年李自成一般,改朝易,可換代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