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
那十踏着陽光來到老宅,敲響門後,管家恭敬地將他迎上樓去。
在二樓見到龐柯,微笑着打了招呼。
“咱們的小護士怎麼沒來?”龐柯問。
“其實本來也用不着她幫什麼忙。”那十說,“只是她聽說我是在給您治病,就非要來見識一下傳奇而已。”
龐柯笑了:“你這小子治病時沉默不語的,很無趣。小姑娘在旁邊,能陪我說說話。”
“我也能陪您說話。”那十說。
“那怎麼一樣?”龐柯搖頭,“你要知道異性相吸的道理。”
那十嚇了一跳:“您老不會是……”
“不要亂想。”龐柯說,“只是人老了,喜歡和小姑娘聊天而已。等哪時你老了你就明白了。”
那十咧了咧嘴:“我家小姑娘太多,我倒只想讓她們安靜安靜。”
“你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明天帶她來吧。”龐柯說。
回去後跟肖婷聊了聊,沒想到肖婷也挺想和這位傳奇多聊聊,於是第二天又是兩人一起去了龐柯家。
龐柯的情況越來越好,但沒有足夠的銀針,他的病根還是無法除去。
不過他似乎並不怎麼在意,每天和肖婷聊天,談笑風生。
那十上午爲龐柯治療,下午練功,不知不覺過了好多天。
這天和肖婷從星光區回來,一路走一路聊,正走着,那十突然覺得方纔經過的小巷裡,似乎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情不自禁地又退了回來,向小巷裡看。
“怎麼了?”肖婷問。
那十微有些吃驚:“是他。”
“誰?”肖婷問。
那十擺了擺手,快步走進小巷。
小巷中,穿着真絲長衣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靜靜地坐在牆角,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死去。
那十蹲了下來,擡手想摸他的脈搏,隨即想到他的手臂是金屬,哪裡有什麼脈搏。
於是擡手,去摸他的脖子。
有脈搏,但有些弱。那十皺眉,輕聲呼喚:“喂,你是睡着了嗎?”
中年男人並不迴應。
肖婷也走了過來,有些害怕,問:“他……是死了嗎?”
“不。”那十搖頭。
也許應該不理他,讓他在這裡靜靜地自生自滅。
也許他根本沒事,只是喝多了酒,在這裡小睡片刻。
他這樣超越超人的存在,哪裡輪得着自己這渺小的弱者來操心?
但那十一想起那天在餐館裡,正是中年男人出手殺了四臂人,才讓自己脫離了危險,便覺得欠他許多。
他想了又想,終還是將他背了起來。
家裡已經有個神秘的少女了,再多一個神秘的大叔也無所謂。也許讓他們湊在一起,反而能更快地讓自己擺脫麻煩,或是弄清楚他們出現的原因與意義。
“你要帶他回家?”肖婷問。
“總算是一起喝過酒。”那十說,“不能看着他倒在這裡。”
肖婷沒再說什麼,只是跟在他身後。
到家後,肖婷將父親的診室清理了出來,在長桌上鋪上毯子,就算是一張臨時的牀了。
那十將中年男人放在那上面,再爲他蓋上了一條毯子。
“需不需要我給他聽聽診?”肖婷問。
那十搖頭:“改造人跟我們並不一樣,再說你那醫術……等等看他會不會自己醒吧。”
肖婷很不高興:“我的醫術怎麼了?也沒治死過人啊。”
那九跑了過來,打量中年男人,皺起了眉頭:“哥,你往家裡撿漂亮姑娘也就罷了,這怎麼還撿回了一個老伯伯?”
門聲響,金甲少女推門走了出來,來到近處,看着沉睡中的中年男人。
“你認識他?”那十問。
金甲少女並不說話,看了一會兒後,又徑自走回房間,來到門口時停住,轉頭說了一句:“我餓了。”
“就知道吃!”那九氣憤地說。“你在我家裡白吃白住多久了?”
那十和肖婷嚇得急忙攔她。
金甲少女立在門前,想了一會兒後說:“那你需要什麼?”
“錢啊!”那九眼睛放光,笑了起來:“小姐姐,你要是有大把的金幣或者是大捆的鈔票什麼的,不妨給我一點,我保證頓頓都有好吃的。”
金甲少女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說:“我餓了。”
然後就進了屋。
“餓死你個死要飯的!”那九憤怒大叫。
那十和肖婷拼命捂她的嘴。
“我……也餓了……”
突然間,沉睡中的中年男人也開了口,但並沒有醒來的意思。
那九一臉憤怒。
“我去做飯!”肖婷急忙往廚房跑。
“哥,這都是怎麼回事?”那九指着中年男人問。
“這是我的一個……”那十不知怎麼說兩人間的關係。
“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他想了想後說,“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總不能眼看着他倒在街頭。所以我先把他揹回來,等他恢復,自然會離開。”
“咱們家成收容所了!”那九嘟囔。
“好了。”那十拍拍她的腦袋,“其實這裡是肖婷的家,連我們兄妹也是她收容的。對不對?”
那九皺眉半晌,哼了一聲。
到了午飯時間,金甲少女一如往常一般,不用人叫自己就出了房間,到餐桌前坐下。沒多久,肖婷端上了香噴噴的飯菜,金甲少女取了自己的一份,低頭開吃,不理旁人。
香味傳入屋裡,中年男人鼻子嗅了嗅,慢慢醒了過來,眼皮低垂地下了“牀”,一路來到客廳,到餐桌邊坐了下來,睡眼惺忪地說:“好香啊,我也要吃。”
“閣下是哪一位?”那九厲聲問。
中年男人看着那九呵呵地笑:“小姑娘真漂亮,跟天使似的。”
“真的嗎?”那九一臉欣喜,眨巴着眼睛。
“仔細看……天使似乎也不及你美麗啊!看這眼睛長得,像是一泓湖水,能讓人的心沉進裡面不想再浮出。”中年男人說。
“大叔,我幫你盛飯!”那九拿過碗,給中年男人乘了滿滿一碗。
那十一臉鐵青色,心說:這個大叔怎麼讓我覺得有點危險?
中年男人看了看金甲少女,又看了看肖婷,最後衝那十一笑:“這是你的家?”
“是。”那十點頭,“我見你倒在小巷裡,就……”
“多謝。”中年男人點頭,捧起碗吃了起來。
他吃東西很快,狼吞虎嚥的,與金甲少女的文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他吃得並不多,吃光了那一碗飯後,就志得意滿地起身,又回那屋裡睡去了。
那九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彷彿在看怪物。
“哥,你怎麼淨撿些怪人回來?”她問。
然後說:“不過他這人呀,說話還是很中聽的。”
那十衝她翻白眼。
回到房間,那十照例練習呼吸吐納,吃過晚飯後休息了一陣,就到院子裡練習拳腳。
雖然格鬥要在對峙中練習纔有進步,但反覆磨練個個動作,卻是提高速度與力量的不二法門。因此,對打極有必要,但這樣一個人的反覆練習也必不可少。
二者缺一,都練不出真正的高手。
中年男人從屋裡走了出來,坐在院中的長椅上,看着那十練拳,並不置評。
那十練了一會兒停了下來,見中年男人一直在看,就走過去,笑了笑:“指正指正?”
“不敢亂講。”中年男人搖頭,“我對這些事情不在行。”
“謙虛。那天您的英姿我可還記憶猶新。”那十說。
對方笑笑:“那和這種不一樣。”
然後帶着點歉意地說:“那天連累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那十一怔:這是什麼情況?
怎麼是連累了我?
中年男人看着那黑沉沉的天,似乎有些疲憊。
“你殺我,我殺你。不累嗎?大家都好好活着,用這些力氣做一些有用的事,又有多好?”他沉聲發着感慨。
“那天那個人……”那十覺得這裡面一定有誤會,但這誤會其實挺好。所以他試探着問:“爲什麼要殺您?”
“許多人都想殺我。”中年男人笑了笑,“爲什麼呢?我也想不通。”
“您認識那位少女嗎?”那十忍不住問,“就是家裡面,四肢是金色的那個。”
他指了指金甲少女的房間。
中年男人打了個哈欠,說:“這個區的煙太重了,到了夜裡連星星都看不到。你看,月亮也是朦朧的,昏黃得像個大號的路燈。”
“金砂區是工業區。”那十說,“工業區就是如此。”
“人類進入蒸汽時代已經幾百年了。”中年男人輕聲嘟囔着,“爲什麼一直沒有進步?爲什麼?”
那十聽不懂。
這世界不是一直在進步嗎?蒸汽機車跑得越來越快,煤的提煉技術也越來越強大,煤油可以煉製成濃縮液,煤可以壓縮成鑽石一樣的小晶體,燒起來散發出的光與熱及維持的時間,卻比之前還長。
這不是進步?
“會不會有一種可能……”中年男人繼續說,“是有一種力量限制着我們、禁錮着我們,把我們死死地綁在原地,不讓我們向前?就像一重重的鐵幕,死死地將我們困在這裡,困在這骯髒的牢籠中……”
“我聽不大明白。”那十說。
“是啊。”中年男人笑笑,“你只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一個普通孩子。你腦子裡想的只是自己眼前的小生活,哪裡有閒情去思考整個世界呢?你所見的,只有眼前,只有眼前……”
“你眼前的這個孩子也許並不普通。”不知爲什麼,那十感覺有些憤怒。
也許是因爲這對自己的輕視,是來自於一個讓他佩服的強者。
“每一個人都曾認爲自己絕不普通——在他們的少年時代。”中年男人笑笑。
“你呢?”那十問。
“一樣。”中年男人說。“現在我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到極點、卑微到極點的小角色。在時代的大潮面前,在的囚籠面前,我什麼都不是。”
說着,他站了起來,緩步向屋裡走去,低聲自語着:“什麼都不是。”
那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覺這強大的男子,其實滿心落寞。
這個強大的男人其實是脆弱的。
“人活着,就總要向前走。”那十忍不住說。“世界如何,天地間的大道理如何,我不懂,我只知道既然活着就要活得精彩。我承認,我所見的只有自己眼前的小生活,但把這小生活過得精彩,難道不是一種成功?千千萬萬人把自己的小生活過得更加精彩,這世界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
中年男人停下腳步,在那裡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