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歌聲飛揚,舞姿翩翩。
樓上,寂靜無聲。
整個頂樓彷彿被人包了下來,除了角落裡那個包間外,再無一人。
女總管親自守在樓梯口處。
她明知裡面的人基本不會在中途叫人,但還是不敢離開。
她也不敢讓別的什麼人在這裡伺候,只怕讓對方覺得自己怠慢,所以就親自候着。
包間裡,老者從魚乾上撕下一條魚肉,沾了那十調好的辣料,往嘴裡送。
“有嚼勁,香,辣,過癮。”老者點頭讚歎。
“我看你這輩子好像也沒吃過什麼好東西。”那十笑。
“皇宮裡的好東西,你這輩子都沒見過。”老者白了他一眼。
然後喝了一口酒,大讚:“真是爽快!”
他看着那十,問:“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
“問你什麼?”那十一臉不解。
“這兩天外面已經亂了套,你會不知道?”老者問。
“亂什麼套?”那十依然一臉的不解。
“肖家和林家啊!”老者拍着桌子說,“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你不天天混在肖家嗎?”
“嗯。”那十點頭,“但那是人家的家事,我一個當醫生的,哪裡敢過問。”
“你就真一點不好奇?不想知道宮裡對這事是什麼看法,做何反應,有啥安排?”老者問。
“這些跟我有啥關係?”那十搖頭。
“你不是想活得更好嗎?”老者說,“肖家可是帝國裡有數的幾棵大樹之一,背靠着它好乘涼。它要是倒了,你的好日子不說是到頭了吧,那也差不太多。你不擔心?”
“擔心也沒用。”那十說。
“你這人真怪。”老者嘀咕。
“兩家就算打起來,又能死多少人?”那十反問:“一百個?一千個?你知不知道帝國最普通的城市裡,每天有多少人死去?”
“難道還能成千上萬?”老者反問。
“除了貧窮的折磨,還有饑荒。”那十說,“我聽說一次饑荒,死者就是成千上萬,甚至是十幾、幾十萬。”
“聽着怪嚇人的。”老者嘀咕。
“看着恐怕更嚇人。”那十說,“我曾聽人說過,饑荒之地伏屍幾百裡,處處都有死人骨頭。”
老者不語。
“這種場面,挺難想象的。”半晌後他嘀咕。
“多虧我們有這樣一位大帝。”那十冷笑起來,“不然人間哪能得見這麼壯觀的地獄景象?”
“你小子可曾勸過我,別說大帝的不是。”老者笑。
“生活越過越覺得不順,所以就老想罵他。”那十說。
“罵他能解決問題?”
“不能。”
“那你還罵?”
“總得罵點誰吧?他不該罵?”
“該罵。”老者認真地點頭,拍着桌子叫:“大帝亞桑德,豬狗不如的東西!”
“你這麼說話,卻是在污辱豬狗。”那十笑。
“可不?”老者認真地點頭,“那照你說,應該怎麼罵?”
“我也說不好了。”那十感嘆。
“你是不是覺得他挺該死的?”老者問。
“應該是吧。”那十說,“但他死之後,就是皇太子繼位吧?我想到時帝國的情況只會變得更壞。真搞不懂,他爲什麼非挑這麼個繼承人?就算讓好拳的大皇子或是好詩的二皇子繼位,應該也比現在這個太子強吧。”
“都是一樣的!”老者笑,“這個人間啊,也就這樣了,你非讓優秀的人坐在難受的位子上受罪幹什麼?反正人生就是個混,反正這世界就是這麼不死不活又沒完沒了的樣子,沒人能改變,那乾脆就破罐子破摔吧。”
“你這是扯淡。”那十說。
“對,扯淡。都是扯淡。”老者笑着舉杯。
那十嘆了口氣,問:“你說,如果反叛軍真把大帝推翻了,帝國會不會有變化?”
“反叛軍啊……”老者想了半天,然後笑:“他們懂個屁?他們什麼也不懂。他們根本不知道問題的癥結在哪裡。”
“在哪裡?”那十認真地問。
老者哈哈大笑:“我要是知道,我不是比大帝和反叛軍都厲害了?”
“也對。”那十也笑。
女總管在寂靜的頂樓裡站着,隱約能聽到那個包間裡傳來的聲音,一時心驚膽戰。
“我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她不住小聲嘀咕着,自我安慰。
“宮裡怎麼看?”那十突然問。
老者笑:“你不是不關心嗎?”
“本來不關心。”那十說,“但你老是誘導我,我就覺得我似乎應該關心一下了。”
“怎麼看?”老者搖頭,“愛誰誰吧。誰死去,誰活下來;誰勝利,誰失敗,都沒什麼區別。你會在意螞蟻羣裡是哪一夥螞蟻佔了上風嗎?不不不,不不不……”
“他們可不是螞蟻。”那十說,“他們是足以影響到整個帝國的人。”
“那又如何?”老者反問。“什麼帝國?本來就是螞蟻的帝國。”
那十一時語塞。
“喝酒。”老者舉杯。
寂靜的夜裡,有風聲起。
鐵甲在靜夜中緩緩而動,不發出任何金屬之聲。但戰士們在黑暗中快速移動,卻帶起了一陣陣的風。
接着,槍聲響起,打破了帝都之夜的寧靜。
聽到槍聲的人們驚恐地躲進了屋裡,熄了燈,不敢去看,也不敢去聽。
他們知道,這是帝國最強大的兩個家族的血戰。
他們知道,這會死無數的人。
明天早上,只會有一個家族依然存在。那會是誰?
更遠處,憲兵隊的車排成了隊,一個個憲兵揹着步槍,嚴陣以待。
“將軍。”副將問王勳,“他們有些過分了吧?在帝都,怎麼能大規模地使用火器?萬一驚到了大帝……”
“不會驚到大帝的。”王勳說。
副將有些不解。
不會驚到大帝的。
因爲今夜大帝不在宮中,而在宮外。他所在的那個地方,就算能聽到槍聲,那也是另一種槍的“槍聲”。
但大帝志不在那些風月。
他志在於酒,志在於與一個少年對坐而談,沒大沒小,沒尊沒卑。
“將軍,我們怎麼辦?”副將問。
“靜候。”王勳說。
副將一臉驚訝,然後說:“可是將軍,如果上頭知道我們在衝突中毫無作爲,只怕會……”
“沒有什麼只怕,也沒有什麼會。”王勳說着轉過頭,看着自己的副將,微笑着低聲問:“林家給了你多少?”
副將一時臉色發白,急忙搖頭。
但不等他辯解,王勳已經擡起幾根指頭,低聲說:“林同給了我這個數。”
副將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你是我的人,我對你沒什麼可隱瞞的。”王勳說,“這場血戰與你我無關,與憲兵隊也無關,與帝都的治安更無關。所以我們只要安靜地看着就好。”
“可是……”副將還要說話,王勳擡手打斷。
“沒有可是。”他嚴肅地說,“我們雖然誰也不幫,但其實已經是在幫肖家了。”
“爲什麼?”副將不解。
“因爲,肖家是天定的勝者。”王勳說。
副將一臉懵圈。
突然間有炮聲起,副將被嚇了一跳。
是真的一跳,頭將車頂都撞出了一個坑來。
酒店裡,老者似乎有所聞,擡起醒眼朦朧的頭,望向窗外遠方。
“聽到什麼了?”那十問。
“有人打炮。”老者說。
“廢話。”那十笑,“樓下哪天沒人打炮?”
一老一少,相視大笑。
老者突然神秘兮兮地俯下身子,擡手示意那十湊近。當那十把頭湊過來時,老者認真地低聲問:“你說實話,你打過炮沒?”
“你就是個老不正經。”那十搖頭。
“沒開封的小處男。”老者大笑,“你這樣不行啊!要不然讓女總管過來,給你找個姑娘?”
“我家裡最不缺的就是姑娘。”那十認真地說。
“吹牛。”老者笑。
炮聲再起,兩人似乎都沒聽到。
但大半個帝都的人都聽到了那炮聲。
林家莊園中,林同氣急敗壞地怒罵:“憲兵們在幹什麼?老子花了那麼多錢,連一個通風報信也買不來嗎?還是說肖野那老東西真這麼有本事,能完全避開憲兵隊的狗鼻子?”
管家慌張地和幾個下人一起幫他穿好了全套的鎧甲,林同雙拳一撞,火花四濺。
幾個面色陰沉的重甲戰士,早已在屋裡站定。
“諸位。”林同說,“肖家敢小看我們林家的力量,那就讓他們好好領教領教!我們雖然有一半人手還在外面,但憑家裡的這些底子,照樣能讓他們有來無回!”
“是!”幾人沉聲行禮。
一個個槍手,迅速地佔據莊園中的一個個制高點。
一門門火炮,快速地出現在莊園中各個角落裡。
肖野一身重甲,立在林家被轟成了廢墟的大門前,擡手一揮。
無數槍手持槍飛奔,一個個重甲戰士緊隨在肖野身後,如同鬼魅般移動向前。
槍聲連綿,炮聲轟隆,巨響中,不時有人倒下,血染草地。
倒下者中,有肖家的人,也有林家的人。
生者無視死者,只知道盯住敵人,將槍中的子彈打光,將拳頭狠狠砸在對方身上。
白天時,林家曾向幾大家族發出過請求,請求他們派出一部分人馬,駐守在林家周圍,不用他們出手,只求他們能維持和平。
“肖野顯然是處心積慮,要一家獨大。諸位,千萬不能上他的當!科家已經沒了,如果林家再被他除掉,諸位也就離危險不遠了!”
可惜,他這番話並沒有被任何人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