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廬書房,蔣介石隱去臉上的笑意,示意衆人坐下。
陳誠和蔣經國分別坐在蔣介石兩邊的沙發上,安毅坐在蔣介石對面,一臉的凝重。
陳誠在路上提及蔣介石的目的讓安毅心裡有個準備後,便再未討論此事,反而問及了南華對暹羅的戰事。
聽說南華只用短短一週時間便全殲暹羅海陸空軍,陳誠非常驚訝,安毅簡略地介紹完戰局,陳誠才感慨地說,若國內軍隊皆是安家軍這般虎賁,何愁日寇不滅?
安毅聽了腹誹不已。自去年淞滬會戰勝利後,全隊重新編組,時至今日,中央軍幾乎均已換裝完畢,除了火箭筒、自動步槍等少數武器外,通用機槍普及到了連排一級,營級擁有一個反坦克炮排,團級則裝備有四門步兵炮的炮連,每個師的炮營皆擁有八門75mm榴彈炮、軍屬炮團則裝備75mm和120mm榴彈炮各八門,再加上空軍助戰,這樣的火力配置,足以給小日本好瞧了,但現在依然寸土未復,箇中緣由值得商榷。
另外,中央軍換裝下來的武器裝備,大大地充實了地方軍的武備,照理說比起抗戰剛開始那會兒強多了,但時至今日,華北和山東局勢依舊是殘酷的拉鋸戰,打得熱鬧,但戰果很小,實在是讓人看不懂。
反倒是八路軍在敵後打得有聲有色,今天摧毀一個炮樓,明天消滅一個送糧隊伍,積少成多,日積月累之下,殺敵數目竟然比正面戰場還要多。
車隊至憩廬門前停下,蔣介石親自迎接,安毅恭敬致禮,隨後上樓探望師母宋美齡,抱起剛剛睜開眼的女嬰逗弄了好一會兒,待下樓時,大廳裡酒菜已經準備妥當。
吃完午飯,谷正倫和陳繼承告辭離開,蔣介石吩咐到書房坐坐,安毅便知道正題來了,乖乖地跟着蔣介石一起來到書房。
蔣介石深深地看了安毅一眼,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山西會戰結束後,利用華北日軍慌亂之機,大肆擴張,如今其根據地已成倍擴大,熱河、冀東、冀北、冀中、豫西等地,已建立二十餘個抗日民主政權,其武裝已經由最初的四萬人槍擴大到現在的近二十萬人,若是再加上其新近控制的甘青寧新四省區,兵力至少有二十五萬人!
“根據第四廳和軍統彙報,接受了蘇軍遺留下的鋼鐵廠和軍工廠,目前已經能夠自行生產槍炮彈藥,甚至還擁有一支坦克部隊,上月青馬大舉出動圍剿,三個騎兵團遭遇坦克部隊,差點兒全滅,此後只好龜縮在西寧、蘭州、隴西等城市不敢動彈。
“寧馬此前一直遭受溯黃河而上的日軍攻擊,傅作義將軍於八月初指揮所部步騎五萬餘人,夜行晝伏,由晉西長途奔襲,出其不意,一舉攻入綏遠重鎮包頭,後一路向西,收復五原、臨河、磴口等地,日軍退路被斷,無奈之下只好穿越伊克昭盟,由沙漠復歸歸綏,寧夏之圍遂解。
“寧馬空出手來,才發現寧夏南部和甘肅北部地區已經落入之手,於上月下旬出動主力,攻擊所在的豫旺、海原、靖遠三地,不想先是遭遇炮火覆蓋,隨後裝甲戰車和騎兵齊出,寧馬大敗,不得已退守靈武、寧朔,扼黃河天險,以守寧夏城。
“原本中央的意圖是讓與西北三馬鷸蚌相爭,我們好漁翁得利,目前看來,這個企圖已經落空,隨着西北五省糜爛,勢力蓬勃發展,中央若不加以打壓,等其發展起來,恐國將不國矣!
“安毅,我意派出精銳,由西安直插陝北,攻向延安,另一部向西,鞏固涇川、慶陽一線防務,重點是沿橋山佈防,割斷其根據地之間的聯繫,隨後以主力打通河西走廊,對武裝圍而殲之!安毅,你以爲如何?”
安毅站起,強烈反對:“校長,此時日寇尚未驅逐,山東、華北、東北等地民衆尚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此時挑起內戰,必將導致我國力嚴重消耗,若是日寇趁機發起進攻,致中原和江南淪陷,那時候校長何以面對千千萬萬國人?
“毅一直以爲,中國抗戰必團結全國各族人民,且不分政治信仰,皆以驅逐日寇、以民族復興爲目的而團結在中央和校長的大旗下,若是我們自己打破了這面旗幟,那麼地方軍閥也就不會遵從中央的命令,到時候必天下大亂,重演西安事變前四分五裂之一幕!一旦我國人不再齊心協力,到時候日本這個惡鄰就會惡狠狠地撲上來,咬我們一口。因此,不管從哪一方面看,我們皆不可自亂陣腳,明朝的覆亡就是前車之鑑。”
蔣介石皺了皺眉:“安毅,我知道你的軍隊在中亞剛剛大敗蘇軍,若是能夠抽調幾個師進攻,我再派兵由東向西,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足以消除黨國大患。綏遠主席傅作義將軍已經在河曲站穩腳跟,甘青寧不再是戰區,創建根據地抗日的藉口已不復存在……我們並不是要消滅,只是讓他們把兵力集中到華北去抗擊日寇,而不是躲在後方悄悄佔地盤,發展勢力。”
“不管以什麼理由,中央進攻西北就意味着主動挑起內戰!”安毅搖搖頭:“委座,請問西北五省有多少人口?”
蔣介石一愣,看向陳誠,陳誠也是一臉茫然。蔣經國站起,恭敬回答:“截止去年,陝西人口一千萬,甘肅和寧夏加起來約七百萬,青海一百三十萬,四百萬,總人口約二千二百萬左右。”
安毅讚歎道:“建豐不愧是做實事的人,資料掌握得很準確……沒錯,西北五省加起來總人口不過二千二百萬,扣除控制在中央手裡的陝西大部,還有甘青寧的大城市,頂了天有一千萬人,而且所佔皆是貧瘠之地,與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的中央政府相比,差之甚遠。
“委座,說句要不得的話,現在中央缺乏一股朝氣,沒有一種強者心態,做事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怕這怕那……當初北伐我們從廣州起兵時,吳佩孚、孫傳芳十倍於我,結果如何?委座照樣定鼎南京,建立國民政府!二次北伐,孫傳芳、張宗昌、張作霖,虎踞中原和華北,更有日寇直接出兵干預,我們不照樣連戰連捷,佔領平津,完成祖國統一之大業?
“在安毅眼裡,不管對手多強大,只要我們自己發展起來了,何愁他人之威脅?就以當前諸省爲例,若是委座下轄之地盡皆江西一般,滅諸侯,平倭寇,安定寰宇,太平九州易如反掌;反之,若我們不思進取,不努力發展工商,反而處處抵制變革,那就算是能躲過一時,豈能躲過一世?
“時歐洲戰起,德國進攻波蘭,這本是兩個實力相若的國家,而且波蘭背後還有英法撐腰,但實際情況卻是德軍如入無人之境,打得波蘭潰不成軍,這便是因爲德國勵精圖治,時刻存在危機感,不斷以高標準要求自己,所以厚積薄發,威勢驚人。若我所料不差,波蘭最多再有兩週時間即會宣告滅亡,然後德國就會把目標盯準已經向其宣戰的法國,若德法全面開戰,法國堅持不了兩個月就會戰敗……”
“等等——”
蔣介石一臉驚訝:“安毅,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說波蘭再過兩週就會滅亡,而法國也堅持不了兩個月……這——這絕無可能!意大利已明確表示,不會介入德國與波蘭的戰爭,更不會對英法宣戰,而法國在短期內已經集結起兩百萬軍隊,加上波蘭擁有五十個師、超過百萬人的龐大部隊,雖一時陷入困境,但只要稍微堅持,待法國完成部署,就該輪到德國頭疼了!總參謀部推斷,最多半年,德國就會戰敗!”
“什麼?”安毅瞪大眼睛:“這是誰做出的結論?怎麼會做出如此荒唐的推斷……德國陸軍和空軍全面領先對手,再加上先進的戰術,一週時間足以拿下華沙,兩週滅亡波蘭不在話下。還有,不要忘記蘇聯已與德國簽訂了盟約,而波蘭與蘇聯存在着極大的矛盾,巴黎和會上,協約國決定重建波蘭,以民族邊界線作爲波蘭東部邊界,這條線沿布格河劃分波蘇邊界,在北部把比亞韋斯托克地區劃入波蘭版圖。次年七月,蘇俄紅軍擊退波蘭軍隊,寇鬆代表英國政府建議蘇俄以這條界線爲停火線舉行和談,在斯帕舉行的國際會議上,波蘇雙方確定寇鬆線爲波蘇邊界線,當波軍轉入反攻後,波蘭政府卻拒絕承認寇鬆線。
“根據二一年三月簽署的《里加和約》,蘇聯被迫將西烏克蘭和西白俄羅斯以及立陶宛的一部分劃歸波蘭,蘇俄需向波蘭支付三千萬盧布作爲波蘭在被瓜分時期向俄羅斯帝國的經濟投入的補償,同時蘇俄歸還在1772年後被俄方掠去的波蘭藝術品。我們必須看到,在和約中劃給波蘭的大片西烏克蘭與西白俄羅斯地區,烏克蘭人與白俄羅斯人佔了其中人口的大多數,波蘭政府曾嘗試對這些地區採取毫不留情的波蘭化運動,但因遭到大規模的抵抗而作罷,這些同化政策也使得波蘭政府在這些地區被長期強烈的敵視,波蘭政府對付這些反抗的唯一行動就是鎮壓,這將是蘇聯進行擴張的基礎,一旦蘇軍進入這些地區,會得到大部分當地居民的支持。
“因此,只要波蘭軍隊露出敗像,蘇聯人就會毫不留情地撲上去,與德國一起瓜分波蘭。到了那個時候,德國便可毫不猶豫調回部隊,投入西線戰場,利用談判和種種假象迷惑英法,待徹底消化波蘭領土後,即向法國進攻,以報上次世界大戰失敗之仇。”
蔣介石目瞪口呆,半天未作出任何反應。蔣經國一臉讚佩,陳誠慚愧地說:“小毅……德國戰敗的結論,是我和健生、敬之、(熊斌字)、次宸(徐永昌字)兄結合德國、波蘭、英國、法國實力做出的結論,雖然我們注意到德國與蘇聯簽訂了盟約,但認爲蘇軍被牽制在東線,不太可能向波蘭出兵,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波蘭倒真是懸了,可是你說德國在兩個月內逼迫法國投降,這未免太過兒戲,以法國陸軍第一強國的實力,絕不會如此不堪!”
安毅笑了笑:“辭修兄,以兩國的真正實力,法國確實不該如此,但時代在進步,法國由於上次歐戰的勝利,固步自封,自以爲無敵於天下,不知道吸收先進戰法,再加上國內政局混亂,各黨派相互傾軋,不能團結一心,戰敗是必然的。我預計,最遲到明年年底,法國就會戰敗,納粹德國將會統治歐洲。”
陳誠雖然覺得安毅危言聳聽,但自與安毅接觸以來,他少有預計失誤的,不由短暫失語。
蔣介石若有所思:“安毅,你的某些觀點倒是和耿光將軍(楊傑字)相近,但即便是耿光將軍,也只敢預測波蘭會失敗,但認爲德國將會在與英法的較量中敗下陣來,你這步子未免跨得太大了些。”
安毅微微一笑:“這樣吧,校長,我們就以德國與波蘭、與法國的兩次戰爭的勝敗,來決定是否對甘青寧根據地發起進攻,兩場中若是我猜錯一場,我即無條件支持校長的決定,從中亞出擊,甚至從蒙古直接出兵,截斷河西走廊,以助校長達成夙願,若是我猜中的話,請校長以大局爲重。試想一下,就連法國這樣強大的國家,也因爲內訌戰敗,遑論中國。不管以後怎麼樣,我們必須得在戰勝日本後再來決定我們國家的命運。”
蔣介石沉吟許久,道:“好吧,安毅,我答應你,一切待歐洲戰局明朗再說。這回我招你來,除了研討國共局勢外,黨內對建豐在江西實行的新政有頗多議論,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你一定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明白嗎?”
安毅點點頭,隨即問道:“校長,我聽說您在今年三月二十九日的全黨代表大會開幕式上,斷言‘我們的黨已成爲一個空的軀殼而沒有實質,黨的形式雖然存在,但黨的精神差不多完全消失’了,有這麼回事嗎?”
蔣介石幽幽長嘆,站起來走到窗戶邊,看着窗外的植物在烈日的照耀下無精打采,搖頭不語。
蔣經國代爲解答:“確有此事。父親在此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正式當選爲總裁,在黨統和法理上,父親作爲先總理後的黨魁合法地位得以確立。父親身爲黨國的最高領導人,沒有輕鬆愉快地發表一番鼓舞鬥志、振奮人心的講話,而是心情沉重地發出了數年來言詞最爲痛切的警告。
“父親說現在的黨員,做官不做事,有私利而無公利,有小我而無大我,重權利而不重責任,享權利而不重義務,不能爲國犧牲,爲民服務,爲主義而奮鬥。一般黨員既不智,又不仁,復不勇,懶惰,虛僞,散漫,遲滯。對於黨組織,父親的評價是有上層而無基礎,有黨員而無民衆,有組織而無訓練,有黨章而無紀律,有議案而無行動。父親說‘現在全國各地,黨員沒有活動,黨部缺乏工作,甚至只有空的黨部而不見黨員,或只有黨員名冊,而不見黨員活動。’父親毫不掩飾地說‘到了現在,本黨差不多是奄奄一息,沉寂無聲,一般民衆不僅對黨無信仰,而且表示蔑視。’最後父親痛下決心,曰‘救國必先救黨’、‘救黨必先自救,必先要救起黨的各級幹部和各個黨員’,基本情況就是這樣。”
安毅點點頭:“既然校長對於我黨的問題有着如此清醒的認知,那就應該知道,建豐所做的,不正是對校長呼籲的最好的迴應嗎?自擔當大任後,建豐始終保持艱苦樸素的生活狀態,並創辦各種幹部培訓班,以訓練符合要求的組織者,近乎苛刻地讓自己和下屬都保持經濟上的廉潔,努力通過工業、農業的建設,來完全改造江西,待積累下足夠的經驗後推廣到全國。我認爲,這既是建豐的孝心,也是建豐對黨國大業的卓越貢獻,必須得到褒揚。”
蔣介石大爲動容,不住頷首。
蔣經國心潮澎湃,他未想到安毅對自己的評價如此之高,突然之間竟生出幾許想哭泣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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