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南京,依舊延續着高溫高熱天氣。
安毅在思茅滯留了兩天,突然收到急報,蔣介石緊急召見,安毅於是放下所有的工作,直接從思茅乘坐專機趕至南京。
軍政部長陳誠代表蔣介石,親自到機場迎接,隨同陳誠一道前來歡迎的還有憲兵司令谷正倫、軍訓部副部長陳繼承、南昌行營秘書長蔣經國。
安毅親熱地和陳誠、谷正倫和陳繼承一一握手寒暄,輪到蔣經國時,蔣經國情感流露,目中淚光閃爍,有些哽咽地叫了一聲“兄長”,然後便熱情擁抱。
蔣經國如今在蔣介石心目中地位急升,他在江西主導的一系列改革,取得巨大成效。
江西遠離日寇的騷擾後,工商業發展迅速。南昌周邊地區原本就有着極好的基礎,加之引入大量華北、黃淮地區和臺灣移民,同時川南銀行提供低息創業貸款,工商業很快便煥發出第二春,僅今年上半年老南昌便實現稅額二億八千萬法幣,極大地緩解了國民政府的財政壓力。
南昌行營主任爲路程光,但他現在擔任南華海軍司令,根本沒有滯留在南昌,蔣介石也無意安排新的行營主任,於是行營秘書長蔣經國,便成爲行營事實上的主事人。有了充裕的資金保證,蔣經國開始大刀闊斧地實行他的改革措施。
整個江西工農業發展極不均衡,中部和北部地區,由於便捷的水上和陸上交通,加上安毅集團留下的良好基礎,工商業在江南地區首屈一指,其工業基礎甚至比飽受戰火摧殘的上海還要略勝一籌。西部和東部鐵路相連,依靠老南昌的經濟輻射,以及安毅集團投入巨資對萍鄉煤礦、德興銅礦的開發,發展也很快。
唯有贛南,這個當初國共對峙的主戰場,紅軍撤退後留下的真空,迅速被兵痞、回鄉豪紳、煙土毒販、土匪、流民、娼妓所填充,政府官員貪、偷、拍、怕,不少偏遠地區的人民,依舊過着貧困不堪的生活。
在上猶縣,一個保長爲了徵兵,被人砍成了兩段,有人想去告狀,結果不但被毆打,還被挖去雙眼。南康縣的橫市涇盛產大米,豐泰米號的老闆在四年前從政府手中領取過一張牙行執照,從事中介貿易,但卻從賣米的農民那裡坐地抽捐,五年多來,每日兩擔,從未間斷,謀得暴利。
在大庾,蔣經國曾參觀一家造紙廠,蔣問工人,從前的造紙方法是不是如此?工人回答他數百年前便已經是這樣的了。不僅在農村,即便是在贛州城區,情況也絕無改善,外來客和地頭蛇把持煙館、妓院,徵收花捐,玩弄妓女,包庇賭窟,聚賭爲樂,而地方政府對此卻毫無辦法……
這幾乎是當前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針對這一特殊情況,蔣經國的第一炮就是除三害:查禁菸、賭、娼,並從禁菸開始實施。
贛州中山路有一家仁記寶成行,是第四戰區一名廣東軍長出資開設的土膏行。蔣經國派人查探清楚後,突然派兵進入行裡進行查封,共查獲一百九十箱雲土,每箱一百斤,價值銀洋兩百萬。爲了避免老闆派人求救,蔣經國在查封第二天就召開各界代表聯席大會,當場將沒收的煙土焚燬。蔣經國親自點火,頓時,黃煙直冒,香聞十里。
贛州城中有一個大賭場,在利民百貨商場三樓,後臺老闆是第十二集團軍第六十五軍軍長李振球中將。在這個賭博俱樂部中,麻將、推牌九、押寶,樣樣齊全,規模巨大,一夜之間輸贏成千上萬。由於後臺強硬,戒備森嚴,這個賭場在蔣經國命令禁賭後,依然放心大賭,通宵達旦。
一名賭輸的賭徒意圖賴賬,被痛打一頓,於是悄然北上投書南昌行營,揭發賭局。蔣經國當即抽調部隊,包圍賭場,當場拘捕了正在聚賭的上百名賭徒,繳獲賭資兩百餘萬銀元。
蔣經國禁賭,下發規定,不僅賭場要受罰,抓到的賭徒也要罰跪公園三天。部隊抓到了吉泰警備司令賴偉英的夫人,打電話給蔣經國,蔣回話說管他什麼司令太太,總司令的太太賭博抓到了一樣罰跪,你們儘管放手去幹,有我擔待!司令太太跪公園,此消息一經傳出,引來衆多民衆圍觀,成爲贛南禁賭轟動一時的大事。
在禁止煙、賭、娼的同時,蔣經國在工業、農業、基礎建設、教育等方面,各自設立具體目標,首先改組江西境內的報刊,改建通訊社、出版社,書店,創建《江西青年月刊》等宣傳文化機構,開動宣傳機器,傳播新政。
在浩大的宣傳攻勢下,贛南改革的大幕徐徐拉開,首先開工建設的便是仿效安家軍童子軍校的兒童新村。第一所開工的兒童新村位於贛州近郊虎崗,依山臨江,方圓十里。新村以正氣小學爲主體,還包括一個幼兒園。截止七月底,已經有一千二百多名學生,大多是無家可歸的難童。毗鄰兒童新村,同時創辦的還有正氣中學,由於資金充足,短短半年時間,學校建立起禮堂、教室、宿舍、圖書室、操場等主要設施,於九月初開始招生。
如果說兒童新村和正氣中學的建立,是爲了人人有書讀的話,那麼交易公店的設立,則是爲了達到人人有飯吃的目標。抗戰進入第二年,贛南大米暴漲,漲幅超過50%,城區甚至超過了100%,糧商大戶藉機囤積居奇,擡高物價。蔣經國設立交易公店,對糧食實行公賣,也就是由政府掌握一定的糧食資源,以平價銷售給經過審覈的住戶。後來,交易公店銷售的商品不僅僅限於糧食,而是擴充到所有的日用百貨,以及土特產品,銷售的網點也擴展到下轄各縣的大市鎮。
這個公店不以盈利爲目的,所銷售的工業品和糧食,全部採購自江南集團和川南集團,實行統購統銷。因爲公店資金充裕,運輸方便,貨物價格公道,品種齊全,成爲贛南日進斗金的財神廟。交易公店的設置,使得贛南地區,在物價飛漲的三八年,成爲了中國社會的一個特例。
蔣經國還仿效川南的土地改革措施,在贛南推行扶植自耕農計劃,向地方派出工作組,將土地按照優劣評爲九級,然後由多方組成的地價評定委員會評定合理地價。示範區內,原有佃農租種的土地,不論面積,一律歸佃戶所有,佃農只需簽訂一張按照地價評定的借據,交給信用社,信用社則用貸款付給原有地主。由於價格比較低廉,此政策立刻獲得佃農支持,有些佃農本應三年歸還的地價金,預計一年左右就全部還清,豐收的糧食,除了自己食用,還有一些剩餘,可挑到街上去賣,這在以前是少有的。
由於贛南模式的成功,蔣經國在江西全境大力扶植自耕農示範區,在示範區內,大部分做到了耕者有其田。此外,蔣經國還在農村推行取消苛捐雜稅的政策。安遠縣有個地主,外號丁老虎,私人擁有一百多人的武裝,控制了全村。蔣經國聽到投訴,立刻派人沒收了丁老虎的武裝,並將他送到“新人學校”進行教育受訓。
此外,蔣經國指導設立法規,對高利貸進行嚴厲打擊,醫院建設普及到縣鄉,並開辦文化補習班,給工人農民掃盲,建設職工俱樂部、圖書館,成爲工人、農民閒暇之餘的好去處。
蔣經國在江西推行的政策,大大地觸犯了內大資本家大地主的利益,他們糾集起來,對蔣經國的諸般政策進行無情抨擊,比如蔣經國要求幹部必須接觸民衆的作風,被描述成“走羣衆路線”,交易公店被是認爲“管制經濟”,對經濟做出規劃和預期是純粹的“蘇聯模式”,而整個建設江西的努力,則是完完整整的“赤化”。
“蔣經國就是地道的”,現在江西以外的輿論風潮,越來越公開地指責他。
不過,蔣經國的政績在那裡明擺着的,整個江西的財政收入,去年全年兩億法幣到現在一個季度便達成,而且隨着安毅集團與中央合作的崇猶餘、于山、三南、巖背——鳳凰崬等四大鎢礦的開採,未來財稅還有一個較大規模的增漲,這是誰也無法抹殺的。不過,也有人背後酸溜溜地說,若果我也得到安毅集團的支持,政績不比那個被赤化的小兒差。
在全國的媒體中,僅有安毅集團控制的傳媒,對蔣經國大唱讚歌,敘府廣播電臺,經常播報江西的情況,使得蔣經國人氣大增,因此不管從哪一個方面看,蔣經國現在都算得上是安毅集團的鐵桿盟友,難怪他會有如此動情的表現了。
待蔣經國鬆開手,安毅笑着對他說:“建豐,我還沒恭喜你呢,江西的建設很出色,校長想必對此很欣慰!”
蔣經國不好意思地道:“其實很多政策,我都是照搬川南,而且沒有兄長充裕的資金支持,我也不可能大刀闊斧地幹!還有,駐老南昌的新八軍,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在查禁菸、賭的時候,那些刺頭軍棍自恃是草頭王,不把我放在眼裡,新八軍調出去轉一圈,所有人的乖乖就範。兄長,建豐感激你啊!”
李金龍和孫德勝率部返回川南整軍後,兩個師各留下一個團,再從漢中和宜昌調入新兵,重新編成了六十八師和第一三七師,六十八師師長爲常懷少將,第一三七師師長爲柳連城少將,兩人爲原四十師一一八旅兩個主力團的團長,在冀東作戰時負傷,十二月傷勢基本痊癒,晉銜一級,調到南昌負責編練新軍。爲了方便蔣經國調度,新八軍名義上的軍長依舊爲李金龍,但實際歸少將副軍長蔣經國調度,這也是蔣經國在江西把那些地主老財整治得“天怒人怨”,依然巍然不倒的重要保證。
安毅拍拍蔣經國的手:“我們自己弟兄就不要說這些客套話了,這半年多來,江西向南華移民近兩百餘萬人,有力地緩解了南華用工難的問題,若真要感謝,我這個做兄長的恐怕要在南京設宴三天才能償還你的情誼了……”
陳誠見兩人聊了個沒完沒了,害怕蔣介石等久了,於是笑着打趣:“設宴好啊,小毅現在獨主一方,正該請客,也好聯絡一下黃埔校友的情感。建豐,你和紀常、武民自便,我有事情和小毅聊,需同乘一車,沒有問題吧?”
陳誠眼下是蔣介石身邊的大紅人,腦袋上頂着軍政部長、軍事委員會作戰部部長、大本營政治部部長、軍事參議院後勤部部長、軍官訓練團教育長等職務,把老上司何應欽頂到了一旁,他的話雖然是用徵詢的口氣說出來的,但誰敢忤逆?
蔣經國擦去眼角的淚痕,笑着道:“陳叔,我和谷叔、武民叔同坐一車就行了,我此番回京,正好有事情向各位叔叔請教。”
安毅微微一怔,隨即指着陳誠等人笑罵:“好啊,你們佔我便宜,建豐叫你們叔叔,我和建豐稱兄道弟,是不是也該叫你們叔叔啊?”
陳誠忍俊不禁:“哈哈,按照輩分,確實如此,不過咱們多年兄弟了,總不能現在才改口吧,各交各的就行了!”
陳繼承感慨地道:“輩分資歷什麼的,對你來說都是浮雲!想當年,我擔任二十二師師長的時候,你還是二師的工兵營長,而現在,你都甩開我一里地了……我想到了這個時候,除了校長外,也沒其他人敢當你的長輩了!”
安毅正色道:“我對校長、培公(朱培德)、任公(李濟深)、貴公(賀耀祖)、忠公(俞飛鵬)等尊長的敬佩,還有辭修、紀常(谷正倫)、慈衡(毛炳文)、誨臣(蔡忠笏)等兄弟的救命之恩,以及武民、銘三、墨三等師友的提攜,終身難忘。
“我安毅這一生,恩怨分明,這裡放下一句話,將來諸位不管何時找到我安毅,別的不敢講,榮華富貴、衣食無憂是有保證的!若是現在就肯放下一切跟着我幹,市長、省長也不是不可能!”
谷正倫聽到安毅提到救命之恩,立即明白那是一次北伐失敗,安毅撤回南京江北時,自己和李仙洲、毛炳文等人組織救援一事,不由生出許多感觸。不過此刻他也算得上是蔣介石跟前的紅人,自然沒興趣當什麼市長省長。
不過陳繼承卻有些動心,他雖名爲蔣介石麾下八大金剛,但自三四年十月擔任武漢警備司令以來,便逐漸失去了帶兵的機會,到現在擔任這個有名無實的訓練部副部長,生出了許多不自在。現在南華剛剛吞併了暹羅,想必許多位置有空缺,若是此時投靠,不知道會不會受到重用,弄個省長噹噹?想到這裡,陳繼承望向安毅的眼神,多了幾分熾熱。
陳誠現在手握大權,對於安毅的話聽着雖然感覺極爲舒坦,但卻沒怎麼放在心上,拉着安毅的手,坐上了小車,待車隊開動後,陳誠對安毅道:“小毅,你知道委座請你回南京來,所爲何事嗎?”
安毅此前已經得到第四廳廳長趙瑞的情報,對此心知肚明,但爲了避嫌,他裝出好奇地樣子:“不是爲校長、師母得千金之喜嗎?”
陳誠搖搖頭,幽幽嘆了口氣:
“鬧得越來越不像話了,幾個月前他們以抗擊河套地區日寇爲名,西渡黃河,在河西走廊創建了根據地,隨後又在六月份接手了防務。馬鴻逵、馬鴻賓、馬步芳、馬步青不滿滋擾,幾度派兵驅逐,但反被黃漢部所敗,如今青海、寧夏、甘肅已與陝北連成了一體,再加上掌握在手裡,黨國大業受到嚴重威脅,若再不加以抑制,恐尾大不掉!校長決意武裝征討,此番招你來,便是徵詢你的看法。”
安毅瞠目結舌,故意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脫口問道:“這個時候,校長想對動手?”
看到陳誠肯定地點頭,他連連搖頭:“此乃親者痛仇者快之舉,不可,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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